第二天一早，顧長青就去了區(qū)房管所。
八十年代的政府機關，辦事效率低得令人發(fā)指。
顧長青在幾個窗口之間被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最后才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了負責管理公房檔案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一個戴著老花鏡、頭發(fā)稀疏的干事，正慢悠悠地喝著茶，看報紙。
“同志，您好，我想咨詢一下?！鳖欓L青很客氣地遞上了一根煙。
那老干事眼皮都沒抬，指了指墻上的“禁止吸煙”標志。
顧長青尷尬地收回手，說明了來意。
“鴉兒胡同13號？”老干事扶了扶眼鏡，從一堆落滿灰塵的檔案架上，抽出一個牛皮紙袋，“哦，想起來了，就是那座兇宅嘛。怎么，你想租??？”
“不是租，我想買?！鳖欓L青直接說道。
“買？”老干事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放下報紙，第一次正眼打量起顧長青來，“小同志，你開玩笑吧？公家的房子，哪有賣給私人的道理？”
“政策不是一直在變嘛，”顧長青不急不躁，他知道這事急不來，“我聽說，有些常年沒人住、又不好管理的房子，單位也在考慮處理。這座院子荒了這么多年，與其讓它塌了，不如盤活了，也算是為國家減輕負擔，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他特意把話說得很高大上。
老干事沉吟了一下，覺得這小伙子說話還挺有水平。
“理是這個理，但事不是這么辦的?！崩细墒聰[了擺手，“這事我說了不算，得我們科長點頭。不過我可告訴你，我們科長忙得很，一般人可見不著?！?/p>
顧長青心里跟明鏡似的。
所謂的“忙”，不過是托詞。說白了，就是好處沒給到位。
他道了聲謝，轉(zhuǎn)身就出了房管所。
在門口的小賣部，他買了兩條“大中華”，又買了一些時令的水果，裝了滿滿兩個網(wǎng)兜。
然后，他就守在了房管所的門口。
一直等到中午下班，他才看到一個地中海發(fā)型、挺著肚子的中年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看那派頭，應該就是科長了。
顧長青沒有貿(mào)然上前。
他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看著科長騎著自行車，進了一個家屬院。
他記下了地址，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顧長青白天在廠里上班，晚上就跑到科長家附近蹲點，摸清了他的生活規(guī)律。
這個年代的人，娛樂活動少，生活也簡單。
科長最大的愛好，就是下班后，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下象棋。
機會來了。
這天傍晚，顧長青提著東西，直接走進了家屬院。
科長正和院里的一個老頭殺得難解難分，旁邊圍了一圈觀戰(zhàn)的。
顧長青也不說話，就站在旁邊靜靜地看。
科長的棋風很猛，大開大合，但顧長青看得出來，他急于求成，好幾步棋都走得很險。
果然，沒過幾招，科長的“帥”就被對方的“馬”和“炮”給將死了。
“哎呀！又輸了！”科長懊惱地一拍大腿。
“老李，你這棋啊，匠氣太重，不懂得變通?！睂γ娴睦项^得意洋洋地捋著胡子。
就在這時，顧長青開口了。
“剛剛那一步，車不應該保象，應該直接棄車保帥，然后用雙馬連環(huán)，還有得救?！彼穆曇舨淮?，但很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在了他這個陌生人身上。
科長抬起頭，皺眉打量著他：“你誰?。慷缕鍐?？”
“略懂一二。”顧長青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那你來跟我下一盤？”科長來了興趣，他在這院里是出了名的棋癡。
“好啊?！?/p>
顧長青把手里的東西往旁邊一放，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
開局，布陣，廝殺。
顧長青的棋路，天馬行空，不拘一格。時而穩(wěn)如泰山，時而奇招迭出。
科長很快就額頭冒汗，節(jié)節(jié)敗退。
不到二十分鐘，科長就推盤認輸了。
“小伙子，你這棋下得可以啊！跟誰學的？”科長看他的眼神，已經(jīng)從審視變成了欣賞。
周圍的人也是一片贊嘆。
顧長青笑了笑：“我爸教的。他以前是市少年宮的象棋教練?！?/p>
他當然是胡扯的。上一世，他為了討好老丈人，曾經(jīng)苦練過三年象棋，棋力早就非同一般。
“怪不得呢！”科長恍然大悟，“來來來，再來一盤！”
顧長青一邊陪他下棋，一邊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往房子上引。
幾盤棋下來，兩人已經(jīng)稱兄道弟了。
顧長青這才把自己買來的煙和水果遞了過去。
“李哥，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p>
“哎，你這小兄弟，太客氣了！”李科長嘴上這么說，手卻很誠實地接了過去。
“李哥，不瞞您說，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件事想求您幫忙?！鳖欓L青這才說明了來意。
聽說他想買那座兇宅，李科長也吃了一驚。
“長青啊，不是哥不幫你，那院子情況太特殊，沒人敢沾。而且，就算要賣，價格也不低?！?/p>
“價格好商量?！鳖欓L青趕緊說，“我就是喜歡那院子的格局，想自己收拾出來住。您也知道，我們廠里分房，猴年馬月都輪不上?！?/p>
李科長沉吟著，手指在棋盤上輕輕敲擊。
顧長青知道，火候到了。
他湊到李科長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個數(shù)。
李科長瞳孔一縮，手上的動作停住了。
顧長青報的，是五千塊錢。
這個年代，五千塊錢，足以讓一個科長級別的干部，冒一點風險了。
當然，這五千塊，不是給他的，而是上交的“購房款”。
至于他能從中拿到多少“回扣”，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這事……很難辦啊。”李科長面露難色，但眼神已經(jīng)松動了。
“李哥，您是領導，有魄力。這事要是辦成了，不僅是幫了我，也是給單位處理了一個大包袱。到時候您在報告里寫一筆，那也是您的政績啊?！鳖欓L青給他戴上了一頂高帽。
這話，說到了李科長的心坎里。
“這樣吧，”他終于松了口，“你明天來我辦公室，我?guī)闳フ艺抑鞴艿念I導。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p>
“謝謝李哥！謝謝李哥！”顧長青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他知道，這事，成了七分了！
走出家屬院的時候，顧長青回頭看了一眼。
他知道，這只是第一步。
接下來，他要面對的，是更多的“李科長”。
但沒關系，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
回到廠里，預支的工資已經(jīng)批下來了。
顧長青拿著三百塊錢，激動得手都在抖。
全廠的人都以為他要去買電視機，準備看他的笑話。
王衛(wèi)國更是陰陽怪氣地說：“喲，顧大款，今天就去把電視機搬回來啊？到時候可得請我們?nèi)ツ隳切∥堇镩_開眼?！?/p>
顧長青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沒說。
夏蟲不可語冰。
你們就等著吧。
等著看我顧長青，如何用你們眼中的“破爛”，建起一個讓你們所有人都仰望的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