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的熾白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最終只余下中心圓池內(nèi)令牌本身散發(fā)的溫潤光暈。艾朵站在冰冷的石地上,先前撕裂靈魂的劇痛被一種近乎不真實的充盈感取代。黑白令牌緊貼掌心,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像一顆新生的心臟,沉穩(wěn)有力地搏動著,內(nèi)里流淌著從神域日輪邊緣竊取來的、精純的光明之力。這力量沖刷著他的四肢百骸,左臂深可見骨的凍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灰敗的皮肉下泛起健康的血色,連肩胛骨下那枚灼痛的血契烙印,此刻也被暫時壓制,蟄伏在皮膚深處,只留下隱隱的冰冷警示。
但這力量帶來的并非全然的舒適。每一次心跳,令牌傳遞來的純凈光明都與他靈魂深處某些被刻意封存的、屬于神域共主時期的記憶碎片產(chǎn)生細微的共鳴,如同細沙摩擦著舊傷疤,帶來一陣陣細微卻清晰的刺痛。那些宏大的殿堂、冰冷的律法、以及……背叛的低語,在意識的邊緣若隱若現(xiàn)。
“大人!您……”瑪爾莎掙扎著爬起,嘴角帶著血跡,驚魂未定地看著沐浴在微光中的艾朵,又恐懼地瞥了一眼祭壇兩側。那三尊猙獰的石像鬼守衛(wèi)已化為滿地暗灰色的碎石粉末,其中還混雜著星星點點尚未完全熄滅的幽藍火星,在寒風中明滅不定,如同垂死的螢火。格里恩長老癱坐在不遠處,目光呆滯,仿佛還沒從這電光火石間的劇變中回過神來。
艾朵沒有回頭,他的感知如同無形的觸須,穿透粘稠的灰霧,刺向枯萎平原的深處。那幾道冰冷、貪婪的氣息并未因石像鬼的覆滅而退卻,反而因祭壇光芒的爆發(fā)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暴戾!其中一道,正是之前潰散的收割者核心意志,裹挾著被螻蟻灼傷的滔天怒火;另外兩道則更加古老、更加深沉,如同從地脈深處醒來的洪荒巨獸,帶著純粹的毀滅欲望,正循著血契的烙印和光明之力殘留的“香氣”,以驚人的速度碾壓而來!
“走!”艾朵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他一把抓起癱軟的格里恩長老,目光銳利地掃過礦坑入口上方那座沉寂下來的神域祭壇。竊光者留下的痕跡……就在那里!
他一步踏近祭壇,目光如炬,落在圓池邊緣光滑的內(nèi)壁上。剛才令牌汲取能量的瞬間,并非全無痕跡。在神圣能量被瘋狂抽取的剎那,構成祭壇的純凈玉石內(nèi)部,似乎因瞬間的能量真空和強大外力干擾,留下了幾道極其細微、如同冰裂般的紋路。而在其中一道最深的紋路交匯點上,一個僅有指甲蓋大小、非金非石的漆黑裝置,正緊緊地“嵌”在玉石內(nèi)部,只露出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小凸起!
這絕不是神域造物的風格!它太過隱蔽,太過陰晦,帶著一絲……冥界工藝特有的、利用空間裂隙進行隱藏的狡詐感!這就是“故人”的耳目?竊取日輪光輝,滋養(yǎng)嘆息之壁內(nèi)某種存在的關鍵節(jié)點?
沒有時間細究。身后那來自平原深處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般迫近,濃稠的灰霧劇烈翻騰,甚至能隱約聽到某種非人的、如同無數(shù)骨骼摩擦的低沉轟鳴。
艾朵毫不猶豫,并指如刀。指尖并未觸及祭壇玉石,一層極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灰色光暈瞬間覆蓋指尖——那是被令牌新注入的光明之力短暫“點燃”的“灰燼之觸”。指尖帶著一種湮滅物質的法則之力,精準無比地點在那微小的漆黑凸起之上。
“嗤!”
一聲輕響,如同熱刀切過油脂。堅硬的祭壇玉石在灰燼之觸下竟如同豆腐般脆弱,瞬間被蝕穿一個小孔。那個漆黑的裝置被指尖的力量精準地“挑”了出來,落入艾朵掌心。
入手冰冷刺骨,沉重得超乎想象。它呈不規(guī)則的十二面體,表面布滿細密到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刻痕,像某種極其復雜的微型法陣。沒有能量波動,沒有符文閃爍,它就像一個徹底死寂的頑石。
“拿著!”艾朵將裝置塞進瑪爾莎顫抖的手中,同時目光掃過地上那些石像鬼殘骸中尚未熄滅的幽藍火星。“格里恩!那些余燼!收集起來!快!”
格里恩長老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用一塊破布去兜那些散落的、帶著冥界寒氣的火星殘骸。瑪爾莎緊緊攥著那冰冷的十二面體,感覺像握著一塊來自地獄的碎片。
“進礦坑!”艾朵低喝,率先沖向那如同巨獸咽喉的漆黑洞口。令牌的力量再次被他激發(fā),柔和卻堅韌的光暈籠罩住三人,驅散著洞口涌出的、更加濃烈且?guī)е椛淇酀幕异F和冥界氣息。
礦坑內(nèi)部是徹底的黑暗和死寂,空氣粘稠得如同膠水,彌漫著濃郁的灰燼石輻射和萬年塵封的腐朽氣息。腳下是滑膩的苔蘚和不知深淺的礦渣碎石。令牌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周數(shù)步,更深處是無盡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
身后,峽谷入口處傳來山崩地裂般的巨響!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碎石和更加濃烈的灰霧涌入礦道!那幾道恐怖的氣息已然抵達!其中一道充滿暴戾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礦坑內(nèi)的艾朵三人!
“它們……進來了……”瑪爾莎的聲音帶著哭腔,牙齒咯咯作響。
艾朵沒有停步,反而加快了速度。他的感知在黑暗的礦道中如同水銀瀉地,精準地捕捉著令牌傳來的微弱引力和礦道內(nèi)灰燼石礦脈的輻射源點。左拐,右轉,避開塌陷的坑木支撐……他仿佛對這里的地形有著某種模糊的本能記憶。
終于,在一條狹窄的岔道盡頭,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勉強能容身的凹洞。艾朵立刻示意躲入,同時將令牌按在潮濕的巖壁上。令牌的光芒內(nèi)斂,一層稀薄卻堅韌的無形壁障瞬間張開,隔絕了內(nèi)部微弱的氣息和光線。壁障之外,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潮水般涌過岔道口,骸骨摩擦的低吼和某種巨大物體碾壓礦道的沉悶聲響震得頭頂巖壁簌簌落下塵土。那冰冷的神念在洞口附近來回掃視,充滿了不甘的暴怒,卻似乎被洞內(nèi)濃郁的灰燼石輻射和某種更高位階的殘余力量(或許是嘆息之壁本身的氣息)干擾,未能立刻鎖定他們的確切位置。
洞內(nèi)三人屏住呼吸,心臟在死寂中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敔柹o緊捂住嘴,格里恩蜷縮成一團,抱著那包冰冷刺骨的余燼殘骸瑟瑟發(fā)抖。
許久,外面的轟鳴和恐怖氣息才如同退潮般緩緩遠去,但并未消失,它們?nèi)缤撵`般在礦坑更廣闊的黑暗深處徘徊、搜索。
艾朵靠在冰冷的巖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令牌的光芒才重新亮起,照亮了凹洞內(nèi)慘白的三張面孔。
“大……大人……”瑪爾莎聲音發(fā)顫,攤開手掌,露出那個漆黑的十二面體,“這……這是什么鬼東西?”
艾朵接過裝置,入手依舊冰冷沉重。他凝視著上面細密的刻痕,指尖撫過冰冷的表面。靈魂深處,那新生的光明之力與對三界法則的本能理解開始交融。他閉上眼,將一絲極其微弱卻精純的光明之力,小心翼翼地注入那裝置表面最不起眼的一個刻痕交匯點。
嗡……
裝置內(nèi)部傳來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塵封萬年的齒輪重新咬合的震動。緊接著,十二面體光滑的表面驟然亮起!不是刺目的光芒,而是投射出無數(shù)道細如發(fā)絲的光線,在令牌光芒籠罩的狹小空間內(nèi),交織、凝聚!
光影變幻,一幅殘缺、抖動、如同破碎鏡面般的景象出現(xiàn)在三人面前:
景象的主體,是一間宏偉卻冰冷的神殿內(nèi)室。高聳的穹頂刻滿律法條文,巨大的天秤浮雕懸于正中,卻有一半籠罩在深沉的陰影里。石柱旁,一個穿著殘破白金神袍的身影被數(shù)條流淌著暗金符文、如同活物般的鎖鏈貫穿四肢,懸吊在半空!那身影低垂著頭,銀白色的長發(fā)凌亂地遮住了面容,但神袍上代表律法與契約之神的徽記——天秤與法典——清晰可見,只是此刻那徽記黯淡無光,布滿了裂痕。
是他! 艾朵的心臟猛地一沉。那個一絲不茍,將律法刻入骨髓的“老朋友”——律法之神!
景象劇烈抖動了一下,似乎記錄者處于極大的危險或干擾中。視角猛地拉近,聚焦在律法之神低垂的面容上。他似乎在承受著無法想象的痛苦,嘴唇艱難地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但就在畫面即將碎裂消失的瞬間,艾朵捕捉到了他唇形的變化,那是一個無聲的、充滿警示的詞:
“砝碼……重置……”
緊接著,畫面猛地一轉,變得極其模糊扭曲,只能看到一片翻滾的、粘稠如墨的黑霧背景。在黑霧深處,一只巨大的、覆蓋著暗金鎧甲、關節(jié)處卻流淌著幽藍冥火的手掌,正緩緩按向一面懸浮在空中的、由無數(shù)流動契約文字構成的……金色輪盤?那只手的手背上,烙印著一個艾朵極其熟悉的徽記——冥界契約官的至高印記:白骨天平上纏繞著荊棘鎖鏈!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十二面體表面的光線瞬間熄滅,重新變回冰冷沉重的頑石,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能量。
凹洞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三人粗重的呼吸聲。
格里恩長老完全看不懂,只是茫然地抱著他的破布包裹?,敔柹樕珣K白,雖然不明白具體含義,但神祇被囚禁、冥界力量染指神域核心的景象帶來的沖擊,讓她感到徹骨的寒意。
艾朵緊握著重新變得冰冷的裝置,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令牌在他掌心傳來穩(wěn)定的搏動,新生的光明之力在血管中流淌,卻無法驅散他內(nèi)心的冰冷風暴。
線索!血淋淋的線索!
“故人”是律法之神!他被囚禁了!就在他自己的律法神殿!施暴者……是冥界的契約官?那只手……那暗金與幽藍交織的形態(tài)……與信使身上的矛盾印記何其相似!而“砝碼重置”……這正是信使最初傳達的話語!
這不是簡單的背叛。這是一場精心策劃、跨越神域與冥界界限的打??!他們囚禁了執(zhí)掌三界契約基石的律法之神,試圖……重寫規(guī)則?而那位“故人”向他發(fā)出的召喚,是求救?還是將他拖入更深的棋局?
祭壇竊取的光輝,滋養(yǎng)嘆息之壁內(nèi)的存在……是否也是這“砝碼重置”計劃的一部分?
礦坑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如同巨石滾落的聲響,夾雜著非人的嘶吼。徘徊的獵手并未遠去。
艾朵緩緩抬起頭,令牌的光芒映亮了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那片沉寂的虛無之下,沉寂了太久的火山,終于被這冰冷的真相點燃。風暴的核心,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也更加……接近。
“走?!彼曇舻统粒瑓s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決絕,“答案,在礦脈深處?!?他率先踏出了臨時庇護的凹洞,令牌的光芒刺破前方的黑暗,也照亮了他腳下注定無法再回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