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衡的聲音如同被凍結(jié)的枯枝，帶著一種沉入深淵的凝滯感，在這片死寂的巨大空間里回蕩，隨即被無邊的冰冷吞沒。
另一個“歸墟”。
這三個字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沈硯的耳膜，刺入他剛剛因脫力而略微松懈的神經(jīng)。
他猛地撐起身體，不顧左手的劇痛和全身骨骼的呻吟，驚駭?shù)赝蛩闹堋?/p>
慘淡的、不知來源的灰藍色天光，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從高得令人眩暈的穹頂裂隙中艱難滲入。光線被厚重的水汽和塵埃層層過濾，最終只剩下微弱、冰冷、毫無溫度的輝暈，勉強照亮了這個巨大得令人絕望的地下空間。
腳下，是那片剛剛吞噬他們的、冰冷刺骨的湖水?？拷麄兯诘木薮髱r石平臺邊緣，湖水已然凝固，形成一片廣闊、死寂、布滿密集蜂巢紋理的灰色“冰殼”。這冰殼并非靜止。它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極其緩慢、卻異常堅定地向著更遠、更深、光線無法企及的黑暗水域擴張、蔓延。每一次微不可察的脈動，都讓冰殼表面那蜂巢狀的紋理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冰層深處，那些被凍結(jié)的、扭曲僵直的灰白尸骸，如同沉眠的鬼影。它們內(nèi)部包裹的深暗金屬碎片，正隨著冰殼的脈動，同步閃爍著冰冷、黯淡、介于灰藍與慘白之間的幽光。每一次閃爍，都如同垂死心臟的微弱搏動，在死寂中傳遞著令人窒息的寒意。
嗡……
沈硯胸口的古玉，在那些碎片幽光閃爍的瞬間，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冰冷而疲憊的回應(yīng)。仿佛在印證顧衡的斷言——這片冰封的湖，并非死水，而是一個沉睡的、由無數(shù)碎片和污染尸骸組成的巨大“活繭”！是另一個“歸墟”的雛形！
“呃……嘶……”旁邊傳來顧衡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抽氣聲。
沈硯猛地回頭，心臟瞬間沉入谷底。
顧衡蜷縮在冰冷的巖石上，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關(guān)咯咯作響，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白氣。他的臉色已經(jīng)不是蒼白，而是一種滲人的青灰色，嘴唇烏紫。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左小腿——褲腿被撕裂，露出被強行從灰色冰殼中拔出的部分。小腿外側(cè)，幾塊指甲蓋大小的死灰色冰晶，如同最惡毒的附骨之疽，牢牢“焊”在他的皮膚上！冰晶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可怕的青紫色，如同嚴重凍傷后的壞死，邊緣的血管呈現(xiàn)出詭異的黑紫色，如同蛛網(wǎng)般向上蔓延！一股肉眼可見的、極其細微的灰色寒氣，正從這幾塊冰晶上絲絲縷縷地散發(fā)出來，仿佛在持續(xù)不斷地向他的血肉深處注入致命的冰毒！
“顧衡！”沈硯撲過去，想觸碰，卻又不敢。那幾塊死灰色的冰晶散發(fā)出的陰寒，隔著空氣都讓他感到刺骨的冰冷和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厭惡。
“別……碰……”顧衡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帶著劇烈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在冰渣里滾過，“這鬼東西……在……往里鉆……”他試圖蜷縮起那條腿，但僅僅是肌肉的輕微牽動，就帶來一陣撕裂神經(jīng)般的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額頭上瞬間布滿豆大的冷汗。
沈硯看著顧衡痛苦掙扎的樣子，一股冰冷的絕望夾雜著無力的憤怒在胸腔里翻涌。他們好不容易從歸墟的洪水蟲潮中逃出，卻一頭撞進了另一個更加詭異、更加死寂的陷阱！顧衡被那詭異的冰晶侵蝕，危在旦夕！而他自己，左手的傷口在冰冷的浸泡和方才的掙扎下，麻木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清晰的、如同被無數(shù)小刀剮蹭骨頭的抽痛，每一次心跳都讓那空洞的灼燒感更加鮮明，生命力正從那里悄然流逝。失血帶來的眩暈和寒冷交織，讓他眼前的景象都開始微微晃動、發(fā)虛。
必須離開這里！必須找到干燥、溫暖、安全的地方處理傷口！否則，不等這詭異的冰湖吞噬他們，失血和低溫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求生的本能讓沈硯壓下心中的恐懼和身體的劇痛。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撐著巖石，艱難地站起。雙腿如同灌了鉛，冰冷麻木，每一次移動都帶來鉆心的刺痛。他環(huán)顧這個巨大的地下空間。
穹頂高闊，倒懸的鐘乳石如同巨獸的獠牙?；宜{色的慘淡天光主要從一側(cè)穹頂?shù)膸椎谰薮罅严吨型溉?，在地面上投射出幾片模糊的光斑。巖石平臺只是這巨大地下湖邊緣的一處高地。平臺后方，是濕滑、陡峭、向上延伸的巖壁，巖壁上覆蓋著厚厚的、濕漉漉的深色苔蘚，散發(fā)著濃重的霉味和水腥氣。巖壁并非完全光滑，隱約可見一些天然的凹槽和裂縫，或許可以攀爬。
沈硯的目光順著巖壁向上搜尋。光線太暗，視野模糊。突然，他瞳孔一縮！
在距離平臺約十幾米高的巖壁中部，一處被巨大鐘乳石陰影遮蔽的凹陷處，似乎……不是天然形成的！那里的巖石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規(guī)整，隱約呈現(xiàn)出某種……人工開鑿的痕跡？像是一個被遺忘在絕壁上的洞口，又像是一座嵌入山體的古老建筑的殘垣斷壁！洞口邊緣，似乎還有半截斷裂的、風化嚴重的石質(zhì)構(gòu)件殘??！
“上面……有東西……”沈硯的聲音嘶啞，指向那個方向。那或許是唯一的希望。
顧衡艱難地抬起頭，順著沈硯指的方向望去。他渙散而痛苦的目光在那片陰影處停留了幾秒，憑借驚人的觀察力，也捕捉到了那絲不自然的輪廓。他灰敗的臉上沒有任何喜色，只有更深的凝重和警惕。在這鬼地方，任何人工痕跡，都更可能意味著更深的陷阱和更古老的恐怖。但此刻，他們別無選擇。
“扶……我……”顧衡咬著牙，試圖用未受傷的右臂支撐身體。斷裂肋骨的劇痛讓他瞬間脫力，再次跌回冰冷的巖石，發(fā)出一聲沉重的悶哼。冷汗如同小溪般從他額頭滑落，混合著臉上傷口滲出的血水，顯得異常狼狽。
沈硯強忍著眩暈和左手的劇痛，蹲下身，用右肩頂住顧衡的腋下，試圖將他架起來。顧衡的身體沉重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每一次發(fā)力都牽扯著沈硯全身的傷口，尤其是左手，鉆心的疼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呃……”顧衡的左腿根本無法受力，被灰色冰晶侵蝕的小腿如同不屬于他身體的沉重冰坨。他只能依靠右腿和沈硯的支撐，單腳艱難地向前蹦跳。每一次跳躍落地，震動都讓他斷裂的肋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汗水浸透了破爛的衣物。
兩人如同兩只在暴風雪中相互攙扶的傷獸，在冰冷的巖石上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挪向巖壁下方。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著鐵銹和腐爛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冰刀。
終于挪到了巖壁下。濕滑的巖壁散發(fā)著刺骨的寒意，厚厚的苔蘚覆蓋其上，滑不留手。
“我先上……找……固定點……”沈硯喘著粗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他松開顧衡，讓他暫時靠坐在濕冷的巖壁下。顧衡立刻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按住肋下，身體因劇痛和寒冷而不停顫抖，那條被侵蝕的左腿無力地拖在地上，死灰色的冰晶在昏暗光線下散發(fā)著不祥的微光。
沈硯抬頭，望向那陡峭濕滑的巖壁和十幾米高處的那個可疑洞口。眩暈感更重了。他甩甩頭，試圖驅(qū)散眼前的黑霧，將僅存的力氣灌注到還能活動的右臂和雙腿。他伸出右手，五指用力摳進巖壁苔蘚下的縫隙，冰冷的巖石和濕滑的苔蘚觸感傳來。左腳踩上一處微微凸起的巖棱，猛地發(fā)力向上攀去！
濕滑！苔蘚下的巖石根本無法著力！沈硯剛用力，右腳就猛地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下摔落！
“小心！”顧衡在下方發(fā)出一聲低喝，但他自身難保，只能眼睜睜看著。
噗通！沈硯摔在下方冰冷的巖石上，左臂下意識地撐地，瞬間牽動了掌心的傷口。
“呃啊——！”劇烈的疼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眼前徹底一黑！他蜷縮在地上，左手死死壓在身下，身體因劇痛而劇烈抽搐，鮮血再次從崩裂的傷口滲出，迅速染紅了身下冰冷的巖石。失血帶來的冰冷和虛弱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意識在劇痛和眩暈的漩渦中沉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
“沈硯！”顧衡焦急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水底傳來。
完了嗎……真的要死在這里了……死在這個冰冷、死寂、充滿詭異冰封和金屬碎片的水下墳場……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瞬間——
嗡！
緊貼胸口的古玉，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的冰冷悸動！
這悸動不再是疲憊的回應(yīng)，不再是微弱的共鳴！它如同沉眠的火山驟然蘇醒，帶著一種近乎狂暴的、冰冷的、指向性極強的意志！這股意志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攫住沈硯瀕臨潰散的意識，將他從昏迷的邊緣硬生生拽回！
同時，一股清晰無比、冰冷刺骨的意念洪流，伴隨著這股悸動，如同決堤的洪水，強行灌入沈硯的腦海！
不再是蛇母那充滿怨毒貪婪的低語！這一次，是……畫面！破碎、扭曲、光怪陸離，卻又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真實感！
* **冰冷！** 無邊的、絕對的冰冷！比這地下湖更冷千倍萬倍！那是宇宙深空的死寂之寒！
* **黑暗！** 吞噬一切的黑暗！并非沒有光，而是光線本身都被凍結(jié)、扭曲、吸收！
* **碎片！** 無數(shù)巨大、棱角猙獰、閃爍著冰冷金屬幽光的碎片！它們?nèi)缤扑榈男浅?，在凝固的黑暗中懸浮、旋轉(zhuǎn)、碰撞！碎片表面，流淌著與他古玉云紋同源、卻更加恢弘、更加復(fù)雜、如同星河漩渦般的磅礴刻痕！每一道刻痕都散發(fā)著令人靈魂顫栗的古老神性與……冰冷的毀滅氣息！
* **束縛！** 無數(shù)條由純粹能量構(gòu)成的、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鎖鏈！這些鎖鏈縱橫交錯，如同天羅地網(wǎng)，死死纏繞、捆綁、封印著那些巨大的金屬碎片！鎖鏈的源頭，似乎延伸向黑暗的盡頭，連接著某種……更加龐大、更加根本的存在？
* **墜落！** 恐怖的失重感！仿佛整個宇宙都在崩塌！那些被鎖鏈束縛的金屬碎片，連同它們所處的凝固黑暗空間，正從某個無法理解的“高處”，向著一個更加冰冷、更加深邃、更加“下方”的深淵……永恒墜落！
這破碎的畫面信息洪流，帶著古玉那冰冷狂暴的意志，瞬間淹沒了沈硯的意識！他感覺自己的頭顱像要炸開！無數(shù)不屬于他的、冰冷浩瀚的記憶碎片瘋狂沖撞！那是……那是古玉在共鳴！在呼應(yīng)！在向他展示它所“記得”的……那些金屬碎片的起源？！那被鎖鏈束縛、墜向深淵的景象……難道就是“歸墟”之渦的真相？！那蛇母巨繭核心的金屬造物，只是……只是其中一塊較大的碎片？！
“呃……啊啊啊！”沈硯抱著頭顱，發(fā)出痛苦的嘶吼，身體蜷縮成一團，在冰冷的巖石上劇烈地翻滾、抽搐！這強行灌輸?shù)男畔淼臎_擊，絲毫不亞于蛇母的精神攻擊！
“沈硯！你怎么了？！”顧衡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強行撐起身體，焦急地喊道。他看不到沈硯腦海中的畫面，只能看到他痛苦翻滾、狀若瘋狂的樣子。
就在這時！
嗡——！
沈硯胸口劇烈起伏，古玉的悸動達到了頂點！一股肉眼可見的、極其凝聚的幽藍色光束，猛地從古玉的位置爆發(fā)出來！這光束如同實質(zhì)，穿透沈硯濕透的衣物，瞬間射向巖壁上方——目標并非那個可疑的洞口，而是洞口下方約七八米處，一片被陰影覆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布滿了厚厚苔蘚的巖壁！
嗤——！
幽藍光束照射在那片巖壁苔蘚上的瞬間，如同強酸潑灑！厚厚的、濕漉漉的苔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黑、剝落！露出了下方被掩蓋的巖壁本體！
那不是天然巖石！
被苔蘚覆蓋的，赫然是一塊巨大、平整、人工打磨過的黑色石板！石板上，用某種暗紅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顏料，蝕刻著一個巨大、復(fù)雜、散發(fā)著古老蠻荒氣息的圖騰！
那圖騰的核心，是一只猙獰怒睜、仿佛能洞穿幽冥的巨眼！巨眼的瞳孔并非圓形，而是一枚尖銳、倒懸、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棱錐形符號！這棱錐符號的線條質(zhì)感，與古玉云紋、與蛇母核心金屬刻痕、與沈硯腦海中那些巨大金屬碎片上的磅礴紋路，赫然同源！只是更加抽象，更加充滿攻擊性和……指向性！
圍繞著這只詭異的棱錐巨眼圖騰，是無數(shù)扭曲盤旋、如同鎖鏈又如同活蛇的暗紅色紋路！這些紋路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巨大、繁復(fù)、令人望之目眩的封印陣列！陣列的末端，無數(shù)細密的紋路如同根須，深深扎入下方的黑色石板，仿佛連接著地脈深處！
而古玉射出的幽藍光束，正死死地釘在那棱錐巨眼圖騰的核心——那枚倒懸的金屬棱錐符號之上！
嗡……嗡……
整個黑色石板，連同其上那個巨大的封印圖騰，在幽藍光束的照射下，竟然開始發(fā)出低沉而持續(xù)的共鳴震動！石板表面的暗紅色紋路如同被激活的血管，開始流淌起微弱的、暗紅色的光芒！一股古老、沉重、帶著鎮(zhèn)壓之力的氣息，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緩緩從那石壁中彌漫開來！
這股氣息出現(xiàn)的剎那——
下方冰封湖面上，那些隨著冰殼脈動而閃爍的金屬碎片幽光，猛地一暗！如同受到了無形的壓制！
纏繞在顧衡小腿上、正絲絲縷縷散發(fā)著灰色寒氣的死灰色冰晶，其蔓延侵蝕的速度，也驟然一滯！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刺痛感，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古老鎮(zhèn)壓之力，強行遏制了一絲！
沈硯腦海中被強行灌輸?shù)钠扑楫嬅婧托畔⒑榱?，也在這股鎮(zhèn)壓之力的沖擊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平息。劇烈的頭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陣陣眩暈和一種靈魂被掏空的虛脫感。他癱軟在冰冷的巖石上，劇烈地喘息，汗水混著血水浸透了全身，目光呆滯地望著巖壁上那個被古玉光束激活的、散發(fā)著暗紅光芒的棱錐巨眼圖騰。
顧衡也震驚地抬頭，死死盯著巖壁上那突然出現(xiàn)的、散發(fā)著古老鎮(zhèn)壓氣息的圖騰。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瞬間鎖定了圖騰核心那枚倒懸的金屬棱錐符號，以及古玉與之產(chǎn)生的強烈共鳴！他腦中關(guān)于蘇家、關(guān)于蛇母、關(guān)于血脈封印的所有線索碎片，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圖騰和古玉的反應(yīng)，狠狠撞擊、重組！
“不是鎖鏈……”顧衡的聲音嘶啞而干澀，帶著一種洞悉了部分真相的冰冷寒意，他看向下方冰封湖面那些黯淡下去的碎片幽光，又看向自己腿上被暫時遏制的冰晶，最后目光死死釘在巖壁的圖騰上，“是……坐標！是……燈塔！”
“蘇家的血……不是枷鎖……是……點燃這座燈塔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