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湖水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進(jìn)沈硯每一寸裸露的皮膚，深入骨髓。每一次劃水都牽動著左掌傷口劇烈的抽痛，那空洞的灼燒感如同一個無形的漏斗，正貪婪地吞噬著他殘存的氣力。手腕上那半截灰白色的“尸蛇”斷骸，滑膩、冰冷、帶著濃烈的腐爛腥氣，死死纏繞著，每一次水流的晃動都讓它勒得更緊，帶來深入骨髓的惡心和寒意。他咬緊牙關(guān)，牙關(guān)都在打顫，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喘息都像吸入了冰渣。
顧衡的狀態(tài)更糟。他僅憑著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在支撐，每一次劃動都伴隨著肋下清晰的骨裂摩擦聲和難以抑制的痛苦悶哼。灰敗的臉上毫無血色，只有那道翻卷的傷口在慘淡光線下白得刺眼。他渾濁的目光死死鎖定著前方那巨大的巖石平臺，那是唯一脫離這片死亡水域的希望。
近了。平臺濕滑粗糙的邊緣就在咫尺之遙。沈硯甚至能看到巖石表面被水流沖刷出的細(xì)微紋路。他伸出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五指張開，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冰冷的石面——
嗡！??！
胸口沉寂的古玉驟然爆發(fā)！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動，而是一股清晰、冰冷、如同深淵巨獸脈搏般的猛烈波動！這波動帶著強烈的指向性，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向下方漆黑的湖水深處！沈硯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難以言喻的驚悸瞬間攫住了他！
幾乎就在古玉波動的同一剎那！
嘶……喀啦……
一陣極其細(xì)微、卻足以凍結(jié)血液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水面響起！
沈硯猛地低頭。
就在他身前不到半米的水面，那渾濁、帶著灰黑色粘稠物質(zhì)暈染的湖水，竟然……凝固了！
不是普通的結(jié)冰。沒有冰晶緩慢生長的過程。就在古玉波動掃過的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層薄薄的、如同灰色琉璃般的“冰殼”憑空生成！這“冰殼”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極度不安的、非自然的死灰色，表面并非平滑，而是布滿了極其細(xì)微、密集、如同蜂巢般的六邊形紋理！它正以驚人的速度，無聲地向著四周蔓延、蠶食！被它覆蓋的水面瞬間失去了所有漣漪和波動，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蒙蒙的鏡面！
而更讓沈硯頭皮炸裂的是——那纏繞在他手腕上的半截灰白尸骸斷口處，接觸到這詭異“冰殼”的部分，瞬間也染上了一層同樣的死灰色！那冰冷的觸感如同瘟疫般，沿著尸骸斷口，急速地向他手腕的皮膚侵蝕而來！一股比湖水冰冷百倍、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順著接觸點瘋狂涌入！
“??！”沈硯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充滿驚駭?shù)耐春簦灸艿叵胍γ撃墙厥?，但那死灰色的“冰殼”已?jīng)如同最粘稠的膠水，將尸骸和他的皮膚牢牢“焊”在了一起！甩脫的動作反而讓那冰寒的侵蝕感更加清晰、更加深入！
“顧衡！水……”沈硯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寒冷而扭曲變形，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
顧衡的目光早已從平臺移開，死死盯在沈硯身前那片正在急速擴張的灰色“冰殼”上！他的瞳孔因為震驚和寒意而縮成了針尖！那絕非自然現(xiàn)象！那灰色“冰殼”蔓延的速度快得驚人，所過之處，連漂浮在水面的、屬于其他尸骸的灰黑色粘稠物質(zhì)，都瞬間被凍結(jié)、同化，變成“冰殼”的一部分！空氣中彌漫的腐爛腥氣，此刻被一種更加刺鼻、更加冰冷的、如同金屬銹蝕混合著萬年寒冰的氣味所取代！
“別碰那東西！”顧衡厲聲嘶吼，聲音因為劇痛和急迫而破音。他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向前一撲，同時用沒有受傷的右臂狠狠推向沈硯的后背！
巨大的推力將沈硯猛地推向巖石平臺邊緣。沈硯右手終于抓住了濕滑的巖石，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卻帶著一絲“活著”的溫度——至少不是那死灰色的凝固！他借著這股力，用盡全身力氣，不顧左手的劇痛和手腕上那冰寒刺骨的“焊點”，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爬！
噗通！
就在沈硯上半身狼狽地?fù)渖蠋r石平臺的瞬間，顧衡也耗盡力氣，重重地摔在平臺邊緣的淺水里。冰冷的湖水拍打著他傷痕累累的身體。
嘶啦——喀啦啦啦！??！
那詭異的灰色“冰殼”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就在顧衡摔落的位置，猛地加速！瞬間蔓延到了他的小腿！死灰色的冰晶如同活性的霉菌，沿著他濕透的褲管瘋狂向上攀爬、凝固！顧衡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那并非單純的冰冷，而是仿佛有無數(shù)根冰針?biāo)查g刺入骨髓，凍結(jié)血液和神經(jīng)的恐怖痛苦！他掙扎著想抬腿，但被灰色冰殼覆蓋的小腿部分，如同澆筑在了沉重的鉛塊里，紋絲不動！
“顧衡！”沈硯目眥欲裂，趴在平臺上，伸出還能活動的右手，不顧一切地抓住顧衡的手臂，拼命向上拖拽！
“呃?。 鳖櫤獾哪樢驗閯⊥春陀昧Χで?，額頭上青筋暴跳。他配合著沈硯的拖拽，用盡全身力量對抗著腳下那恐怖的吸力和凍結(jié)?；疑鶜さ穆铀俣人坪跻驗檫@掙扎而略微減緩，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和僵死感卻更加清晰！他低頭，甚至能看到冰殼下自己皮膚正迅速失去血色，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死灰！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凍結(jié)聲在兩人身邊密集響起！以顧衡被凍住的小腿為中心，灰色的“冰殼”如同貪婪的瘟疫，瘋狂地向四周湖面擴散！水面迅速失去流動，凝固成一片死寂、灰暗、布滿蜂巢紋理的恐怖鏡面！距離他們不遠(yuǎn)，幾具漂浮在水面的灰白尸骸，瞬間被這冰殼吞噬、同化，變成了這片灰色鏡面上幾座凝固的、扭曲的恐怖冰雕！它們包裹的金屬碎片在死灰色的冰層下，閃爍著更加冰冷、更加詭異的微光！
“放手……你先上去！”顧衡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因為極致的寒冷而顫抖。他感覺到自己小腿以下的知覺正在快速消失，那冰寒的力量正沿著血管和神經(jīng)向上侵蝕，速度雖然緩慢，卻帶著無法逆轉(zhuǎn)的恐怖意志！
“不！”沈硯嘶吼著，右臂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指甲都因為過度用力而深深摳進(jìn)平臺濕冷的巖石縫隙里，滲出血絲。他不能放手！絕對不能！
就在這生死角力的絕望關(guān)頭——
嗡！
緊貼著沈硯胸口的古玉，再次傳來一股強烈的、冰冷的波動！這一次，波動并非指向湖底深處，而是……如同一個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君主，爆發(fā)出強烈的、冰冷的排斥！
嗡——！
一股肉眼可見的、微弱的幽藍(lán)色漣漪，以古玉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這漣漪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凈化”之力，瞬間掃過沈硯的身體，尤其是他那被灰白尸骸斷口“焊”住、正被死灰色冰殼侵蝕的手腕！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上冰塊！纏繞在沈硯手腕上的那半截尸骸，以及侵蝕到他皮膚表層的死灰色冰晶，在幽藍(lán)漣漪掃過的瞬間，竟發(fā)出微弱的灼燒聲！那冰冷的、凍結(jié)靈魂的侵蝕感如同潮水般急速消退！灰白色的尸骸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碳化！而那死灰色的冰晶，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間消融、汽化，只在皮膚上留下幾道灼痛的紅痕和刺鼻的焦糊味！
“呃！”沈硯悶哼一聲，手腕處傳來一陣強烈的灼痛，但緊隨而來的卻是一種脫離冰封地獄的解脫感！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尸骸和冰晶，竟然被古玉的力量強行“燒”斷了！
古玉的光芒在爆發(fā)后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盡了力量，重新變得冰冷沉寂。但這瞬間的爆發(fā)，給了沈硯一線生機！
他沒有任何猶豫！趁著這短暫的空隙和手腕恢復(fù)部分活動能力的瞬間，沈硯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到右臂！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借著平臺巖石的支撐，腰腹猛地發(fā)力，如同拔河般將顧衡的身體狠狠向上拖拽！
“給我——上來！”
噗嗤！
一聲如同撕裂厚布般的悶響！在沈硯爆發(fā)的巨力之下，顧衡被灰色冰殼凍結(jié)的小腿部分，竟然硬生生從冰層中拔了出來！
覆蓋在顧衡小腿上的灰色“冰殼”被撕裂，大部分碎裂剝落，掉入水中，發(fā)出沉悶的噗通聲。但仍有小片頑固的冰晶如同吸附的水蛭，死死粘附在他濕透的褲腿上，甚至有幾處直接凍在了皮膚上，留下幾塊觸目驚心的死灰色斑塊，邊緣的皮膚呈現(xiàn)出可怕的青紫色，仿佛壞死的凍瘡。
“呃——！”顧衡被拖上平臺的瞬間，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冰冷的巖石上，斷裂的肋骨遭到二次撞擊，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他蜷縮著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關(guān)咯咯作響。被強行撕裂脫離冰封的小腿傳來一種詭異的麻痹和深入骨髓的冰寒刺痛，仿佛那凍結(jié)的力量并未完全消除，只是暫時蟄伏在血肉深處。
沈硯也脫力地癱倒在旁邊，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右手因為過度用力而不停地痙攣顫抖，指尖在巖石上摳出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那截焦黑的尸骸已經(jīng)脫落，只留下一圈深紅色的灼痕和幾道被冰晶侵蝕留下的、如同凍傷般的青紫色印記。古玉的冰冷隔著濕透的衣物傳來，帶著一種釋放后的疲憊感。
兩人劫后余生地躺在冰冷堅硬的巖石上，如同兩條被拋上岸的瀕死之魚。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全身，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
短暫的死寂。只有兩人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在巨大的地下空間里回蕩，顯得格外微弱。
嘶……喀啦……
那令人心悸的細(xì)微凍結(jié)聲，并未停止！
沈硯艱難地側(cè)過頭，看向平臺下方。
眼前的一幕，讓他剛剛松懈一絲的心弦瞬間繃緊到極致！
那片被灰色“冰殼”覆蓋的水域，正在發(fā)生更加詭異的變化！
冰層并未因為顧衡的脫離而融化或停止蔓延。相反，它以更快的速度向著遠(yuǎn)處、向著更深更廣的湖面擴張！灰暗的“冰殼”變得越來越厚，越來越凝實，表面那密集的蜂巢狀紋理也愈發(fā)清晰、深刻。整片被覆蓋的水域，如同一塊巨大無比、鑲嵌在黑暗中的、死氣沉沉的灰色琉璃板。
而那些被冰封其中的灰白色尸骸，此刻成為了這幅恐怖畫卷中最刺眼的存在。它們扭曲、僵直、保持著溺亡或被沖散時的姿態(tài)，被死死凍結(jié)在灰色的冰層里。冰晶滲透了它們腐敗的外殼，將它們內(nèi)部包裹的那些深暗金屬碎片，也清晰地映襯出來。碎片在死灰色的冰層中，如同凝固在琥珀里的毒蟲，閃爍著冰冷、堅硬、非自然的幽光。其中一塊較大的碎片，邊緣銳利如刀，距離平臺邊緣不過數(shù)米，透過冰層，沈硯甚至能看到上面極其細(xì)微的、與古玉云紋同源的刻痕斷章！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些被凍結(jié)的尸骸和它們包裹的金屬碎片，并非死物！它們在……發(fā)光！
極其微弱，極其黯淡。如同即將熄滅的殘燭。但那光芒并非來自冰層折射的外部光線，而是從尸骸內(nèi)部、從金屬碎片的深處透射出來！是一種冰冷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介于灰藍(lán)與慘白之間的幽光！這光芒并不穩(wěn)定，如同垂死生物的喘息，忽明忽滅，每一次明滅，都讓凍結(jié)它們的灰色冰殼產(chǎn)生極其細(xì)微的、如同呼吸般的同步脈動！
嗡……
沈硯胸口的古玉，在那些碎片幽光閃爍的瞬間，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冰冷而疲憊的回應(yīng)。仿佛一個重傷垂死的戰(zhàn)士，感應(yīng)到了遠(yuǎn)方同樣奄奄一息的同胞。
一個冰冷而絕望的認(rèn)知，如同毒蛇般纏繞上沈硯的心頭：這片巨大的地下湖，這片被恐怖冰封的水域……根本不是什么避難所！它是另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繭”！一個由無數(shù)被污染的尸骸和那些詭異金屬碎片共同組成的、沉睡的……或者正在被某種力量喚醒的……“活繭”！
那些閃爍的幽光，那些同步的脈動，古玉的回應(yīng)……無一不在昭示著這個令人窒息的事實！歸墟中的蛇母核心并非孤立，它的碎片，它的“種子”，早已隨著無數(shù)歲月的地下水系流動，散布、沉眠于此！而古玉剛才爆發(fā)的力量，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驚擾了這片沉眠的墳場！
“咳……咳咳……”顧衡掙扎著撐起一點身體，臉色灰敗如紙，嘴唇凍得烏紫。他死死盯著冰層下那些閃爍幽光的尸骸和碎片，眼中沒有絲毫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洞察了某種終極恐怖的寒意。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這片巨大得令人絕望的地下湖，掃過穹頂透下的慘淡天光，最終落回沈硯身上，聲音因為寒冷和劇痛而斷斷續(xù)續(xù)，卻帶著一種沉入深淵的凝重：
“這里……是……另一個……‘歸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