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遠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
"1998年,我們結婚第四年。"他終于開口,聲音嘶啞,"那時候你剛升職,每天都很忙,我們經(jīng)常一個星期都說不上幾句話。"
我皺起眉頭,記憶逐漸回籠。1998年,我確實剛從普通律師升職為合伙人,那段時間幾乎住在事務所里。
"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護,"志遠趕緊補充,"只是想解釋當時的情況。"
"繼續(xù)。"
"那年春天,我去杭州考察一個項目,在酒店的酒吧里遇到了蘇婉茹。她是個鋼琴老師,剛剛和男朋友分手。"志遠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們都喝了酒,然后......"
"然后你們就上床了。"我替他說完了這句話。
志遠點點頭,滿臉羞愧。
"一夜情而已,我以為就這樣結束了。但是兩個月后,她打電話告訴我她懷孕了。"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這是我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作為律師,我需要理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然后呢?"
"我當時慌了神,第一反應是讓她打掉孩子。但是她拒絕了,說她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想要這個孩子。"志遠抬起頭看著我,"清雅,我發(fā)誓我當時想過告訴你,但是......"
"但是你知道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對嗎?"
志遠苦笑了一下:"我們剛剛決定丁克,你還因為這件事和你媽媽大吵了一架。如果這時候我告訴你我在外面讓別的女人懷孕了......"
"所以你選擇了隱瞞。"
"我給了她錢,很多錢。本來以為她會接受,帶著孩子遠走高飛。"志遠的聲音變得更加痛苦,"但是她不肯走,說孩子需要父親。"
我站起身,走到書架前。這里擺滿了我們這些年收集的書籍和紀念品,每一樣都記錄著我們的生活軌跡?,F(xiàn)在看來,這些美好的回憶都建立在謊言之上。
"所以你就這樣過著雙重生活?"
"沒有!"志遠急忙否認,"我和蘇婉茹沒有感情,我們只是......"
"只是什么?偶爾見面,偶爾做愛,順便看看兒子?"我轉過身看著他,"志遠,我做了三十年的律師,什么謊話沒聽過?"
志遠的臉更加蒼白了:"清雅,我知道我錯了,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愛的只有你。蘇婉茹對我來說什么都不是。"
"那你的兒子呢?"我冷聲問道,"他對你來說也什么都不是?"
這個問題讓志遠徹底沉默了。
我回到椅子上坐下,開始整理思路。
"1999年3月,孩子出生。同年秋天,蘇婉茹車禍死亡。這二十多年來,孩子在哪里?誰在照顧他?你有沒有給過他錢?"
"婉茹的父母收養(yǎng)了他。"志遠低聲說道,"我...我每年都會給他們一筆錢,用于孩子的生活費和教育費。"
"多少錢?"
"最開始是每年十萬,后來隨著通脹和孩子長大,現(xiàn)在是每年五十萬。"
我在心里快速計算著。二十五年,平均每年三十萬,總共七百五十萬。
"你是怎么解釋這筆支出的?"
"我說是投資失敗了。"志遠的聲音越來越小,"清雅,我知道我該告訴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我看著這個和我共同生活了三十年的男人,突然覺得很陌生。
"今天來的那個孩子,他說明天下午三點還會來。他要你給他一個交代。"
志遠抬起頭:"他具體說了什么?"
"他要你承認他的身份,要你補償他這二十五年來缺失的父愛。"我頓了頓,"志遠,這件事不會這么簡單就結束的。"
"什么意思?"
"那個孩子眼神很特別,像是一直在壓抑著什么。而且他的話很有技巧性,顯然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我憑借多年的職業(yè)經(jīng)驗分析道,"他不是一個單純想要認親的孩子。"
志遠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他有其他目的?"
"很可能。"我站起身,"你想想看,他既然知道我們的地址,也知道你的身份,為什么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為什么不是十八歲成年的時候,也不是大學畢業(yè)的時候,而是現(xiàn)在?"
志遠想了想:"可能是因為他外公外婆年紀大了,照顧不了他了?"
我搖搖頭:"如果只是這個原因,他大可以直接找你要錢。為什么要強調(diào)'交代'這個詞?"
正說著,我的手機響了。是陌生號碼。
"喂?"
"陳太太,我是陳浩然。"電話里傳來那個年輕人的聲音,"我想補充一個信息。"
我下意識地看了志遠一眼,打開了免提。
"什么信息?"
"我剛剛查了一下陳志遠先生公司的股權結構,發(fā)現(xiàn)他持股60%,您持股40%。"陳浩然的聲音很平靜,"我想知道,作為陳志遠先生的兒子,我有沒有繼承權?"
我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繼承權!
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這個問題涉及法律層面,需要具體分析。"我努力讓聲音保持專業(yè),"如果你真的是志遠的兒子,按照法律規(guī)定,你確實有繼承權。"
"那就好。"陳浩然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對了,我剛剛還查了一下陳志遠先生的其他資產(chǎn),包括房產(chǎn)、股票、基金等等??們r值大概在八千萬左右。"
志遠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陳浩然,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直接問道。
"我想要的很簡單。"電話里傳來輕笑聲,"我要陳志遠先生公開承認我的身份,然后給我應得的一切。"
"應得的一切?"
"繼承權、撫養(yǎng)費、精神損失費......"陳浩然一項一項地數(shù)著,"陳太太,您是律師,應該知道這些費用加起來會是多少。"
我的手指緊緊握住手機。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認親,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敲詐。
"陳浩然,如果你只是為了錢,我們可以坐下來談。"
"我不只是為了錢。"陳浩然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我要陳志遠先生為他這二十五年來的缺席付出代價。"
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我和志遠面面相覷,客廳里陷入了死寂。
"清雅,怎么辦?"志遠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重新坐下,大腦快速運轉。作為律師,我需要評估這個案子的風險和可能的解決方案。
"首先,我們需要確認他的身份。雖然他有親子鑒定報告,但那份報告的真實性需要驗證。"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按照《繼承法》,他確實有繼承權。但是繼承權的行使有很多條件和限制。"我開始進入工作狀態(tài),"更重要的是,他提到的撫養(yǎng)費和精神損失費,這些在法律上站得住腳。"
志遠癱在沙發(fā)上:"那我們就只能任他擺布?"
"不。"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我們還有其他選擇。但首先,我需要知道關于蘇婉茹和那個孩子的所有真相。"
"什么真相?我都告訴你了。"
我轉過身看著他:"志遠,我們結婚三十年,我了解你。你剛才的話里有很多漏洞。"
志遠的眼神開始躲閃。
"第一,蘇婉茹的死因。車禍這么巧合?第二,孩子這二十五年來從來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你?第三,他是怎么知道我們的詳細資產(chǎn)狀況的?這些信息不是隨便能查到的。"
每說一個問題,志遠的臉色就白一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為什么現(xiàn)在出現(xiàn)?他到底還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