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鋒利的玻璃邊緣,緊緊貼著陸知遠(yuǎn)頸側(cè)的皮膚。
那里是動脈。
只要再進(jìn)一分,鮮血就會像噴泉一樣涌出,帶走他這具破敗身體里僅存的最后一絲溫度。
陸知行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那一瞬間被攥停了。
時間、聲音、空氣,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他眼里只剩下那片閃著寒光的玻璃,和弟弟那雙空洞到令人絕望的眼睛。
“知遠(yuǎn)……”
他想喊,喉嚨里卻像是被砂石堵住,只能發(fā)出破碎的氣音。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傭人都驚呆了的舉動。
“噗通”一聲。
陸氏集團(tuán)高高在上的總裁,那個剛剛還在接受萬人追捧的“年度風(fēng)云企業(yè)家”,就這么直挺挺地,雙膝跪在了滿是玻璃碎渣的冰冷地面上。
尖銳的碎片刺破昂貴的西裝褲,扎進(jìn)皮肉里,可他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別?!彼鲋^,看著那個用死亡來威脅他的弟弟,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決堤而下,“哥求你了,把那個東西放下?!?/p>
他不敢再自稱“我”,他用上了那個曾經(jīng)最親昵,此刻卻最諷刺的稱呼。
“哥錯了,都是哥的錯?!?/p>
陸知行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伸出手,卻又不敢靠近,只能維持著一個卑微的、祈求的姿勢。
“你罰我,怎么罰都行。你打我,罵我,或者……你拿那個東西沖我來?!彼煅手?,幾乎說不下去,“別傷害自己,求你了,知遠(yuǎn),別再傷害自己了……”
陸知遠(yuǎn)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穿著剪裁得體的白襯衫,此刻卻沾上了自己的血,狼狽不堪。他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此刻布滿了淚水和絕望。
真可笑啊。
五年前,他被帶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看著哥哥。
那時候,是他仰視著站著的哥哥。
現(xiàn)在,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了。
“開門。”陸知遠(yuǎn)沒有放下玻璃,聲音冷得像從地縫里鉆出來的寒風(fēng)。
陸知行瘋狂地?fù)u頭,眼淚掉得更兇:“不能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知遠(yuǎn),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
解釋?
他要解釋什么?
陸知行的腦子里一片混亂,那個本該成為救命稻草的理由,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就在昨天下午,他收到了私家偵探發(fā)來的最新報告。
五年的調(diào)查,終于有了一個突破性的進(jìn)展。
報告里明確指出,當(dāng)年那場所謂的“意外”,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人——一個在商場上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的對頭。
而那個人,就在昨晚的慶功宴上。
他本來已經(jīng)推掉了宴會,他只想第一時間去接自己的弟弟。
可看到那份報告時,他猶豫了。
他想去試探,想找到一絲破綻,想盡快把這個案子翻過來,把潑在他們兄弟倆身上的臟水全部洗干凈!
他只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讓弟弟從過去的陰影里解脫出來。
他以為自己是為了弟弟好。
可他忘了,在他弟弟的世界里,什么狗屁的真相,什么該死的沉冤得雪,都比不上他出獄時,哥哥的一個擁抱。
這個理由,他說不出口。
一旦說出來,在知遠(yuǎn)聽來,只會是更自私、更冷酷的借口。
——為了你的宏圖大業(yè),為了你的清白名聲,你又一次,選擇性地犧牲了我。
這句話,像一把刀,提前捅在了陸知行自己的心上,疼得他幾乎要昏厥過去。
“解釋?”陸知遠(yuǎn)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好啊,你說,我聽著。”
“我……”陸知行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里像是被灌滿了鉛,一個為自己辯解的字都吐不出來。
所有的解釋,在弟弟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面前,都顯得蒼白、可笑、罪不可恕。
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復(fù)著那句話:“對不起……知遠(yuǎn),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标懼h(yuǎn)看著他,眼神里的瘋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陸知行,你不是想補償我嗎?”
陸知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點頭:“是!是!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什么都給你!”
“好啊?!标懼h(yuǎn)笑了,那笑聲很輕,卻帶著無盡的怨毒。
“我要你,也嘗嘗我這五年的滋味。”
他垂下眼,看著自己手臂上不斷涌出鮮血的傷口,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
“從今天起,這個房子,就是你的監(jiān)獄?!?/p>
“沒有我的允許,你一步都不能離開。”
“我會看著你,就像當(dāng)年那些人看著我一樣??粗阋稽c點爛掉,瘋掉?!?/p>
“這個懲罰,你接受嗎?”
陸知行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看著弟弟那張蒼白到?jīng)]有一絲血色的臉,看著他那雙被恨意填滿的眼睛,心臟像是被一只手活生生捏爆。
這不是補償。
這是最殘忍的報復(fù)。
用他最珍視的親情,化作最鋒利的鎖鏈,將他們兩個人,永生永世地鎖在一起,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可是,他能說不嗎?
他看著那片抵在弟弟脖子上的玻璃,看著他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碎裂的樣子。
他不能。
“……好?!?/p>
一個字,耗盡了陸知行全身的力氣。
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像是吞下了一塊烙鐵,“我答應(yīng)你?!?/p>
“我哪兒也不去?!?/p>
“就在這里,陪著你?!?/p>
得到這個答案,陸知遠(yuǎn)緊繃的身體,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那股支撐著他的瘋狂和恨意,在得到宣泄的出口后,迅速地退潮了。
隨之而來的,是無法抵擋的虛弱和眩暈。
手臂上的傷口,還在不停地流血。
他感覺自己的體溫正在一點點流失,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
陸知行那張寫滿痛苦的臉,在他視野里碎裂成無數(shù)光斑。
“當(dāng)啷——”
那片鋒利的玻璃,終于從他無力的指間滑落,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他的身體,也跟著軟了下去。
“知遠(yuǎn)!”
陸知行瞳孔猛地一縮,連滾帶爬地?fù)淞诉^去,在陸知遠(yuǎn)倒地的前一秒,將他緊緊地、緊緊地抱進(jìn)了懷里。
懷里的人輕得像一片羽毛,身體卻冰冷得嚇人。
“王醫(yī)生!快叫王醫(yī)生!”陸知行抱著弟弟,發(fā)瘋似地沖著門外大吼。
他低頭,看著懷里昏迷不醒的人,那張蒼白的臉上,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
陸知行再也忍不住,將臉深深地埋進(jìn)弟弟的頸窩,發(fā)出野獸般壓抑而痛苦的嗚咽。
“對不起……”
“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