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次醒來，是在一片死寂里。
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手臂上傳來傷口愈合的拉扯感。陸知遠睜開眼，視線聚焦了很久，才看清天花板的輪廓。
他動了動，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手臂被妥善地包扎好了。房間里很干凈，地上的玻璃碎渣和血跡都消失了，那扇被他砸爛的落地窗，被人用厚重的木板從外面釘死，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整個房間，像一個密封的、昂貴的棺材。
角落里放著一把椅子，陸知行就坐在那里。
他身上還穿著昨天那件染了血的白襯衫，皺巴巴的，袖口挽到了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他沒有看陸知遠，只是低著頭，盯著自己腳下的地板，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具疲憊的空殼。
他似乎一夜沒睡，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烏青濃重，和他平日里那個一絲不茍、光鮮亮麗的陸氏總裁判若兩人。
陸知遠就這么看著他，眼神冰冷，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個男人，跪在他面前，答應了那個荒唐的、惡毒的懲罰。
現(xiàn)在，是驗證他承諾的時候了。
陸知遠掀開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身體還很虛弱，起身的動作牽扯到了手臂的傷口，一陣尖銳的疼痛傳來，讓他額角冒出一層冷汗。
他沒有出聲，只是咬著牙，撐著床沿站了起來。
聽到動靜，陸知行猛地抬頭，眼底瞬間涌上緊張和擔憂。他下意識地站起身，想上前扶他，可剛邁出一步，就想起了什么，又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
他只是站在原地，攥緊了拳頭，緊張地看著陸知遠，像是在看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陸知遠沒有理會他。
他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到了門口的玄關柜前。
那串禁錮了他的鑰匙，就安安靜靜地躺在柜面上。
他伸出手，拿起鑰匙。冰冷的金屬觸感從指尖傳來，讓他有種不真實的錯覺。他捏著鑰匙，轉(zhuǎn)身，看向陸知行。
陸知行的臉上血色盡失。他看著陸知遠手里的鑰匙，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他只是站在那里，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眼里的痛苦和絕望，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淹沒。
陸知遠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嘴角扯出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
他轉(zhuǎn)過身，將鑰匙插進鎖孔。
“咔噠。”
清脆的解鎖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握住門把，緩緩轉(zhuǎn)動，將門拉開了一道縫。
門外的光線涌了進來，照亮了他蒼白的臉。他只需要再用一點力，就能走出這個房間，離開這棟別墅。
陸知行沒有動。
他沒有沖上來阻止，沒有開口哀求，甚至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判了死刑的雕塑，眼睜睜地看著牢籠的門被打開，看著他的囚徒，即將獲得自由。
他用行動，證明了他的順從。
陸知遠盯著門外那片光亮看了幾秒，然后，他松開手，“砰”的一聲，將門重新關上。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那個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的男人。
仇恨得到宣泄的快感，并沒有如期而至。
心底那片燒了五年的荒原，在對方徹底放棄抵抗后，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灰燼。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無邊無際的空虛。
他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他走回房間，看著那張被他弄臟的床單，又看了一眼洗手間的方向。昨天他倒掉飯菜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去，”陸知遠終于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把馬桶刷干凈。”
這是一個命令。
一個充滿了羞辱和惡意的命令。
陸知行僵了一下，隨即，他像是認命般地垂下眼，啞聲應道：“……好?！?/p>
他沒有絲毫猶豫，轉(zhuǎn)身就走進了洗手間。很快，里面就傳來了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沖水聲和刷子摩擦陶瓷的刺耳聲響。
陸知遠站在原地，聽著那聲音。
他以為自己會覺得痛快，可心口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慌。
他走到那把椅子前，陸知行剛才坐過的地方。椅子旁邊，扔著一條深色的西裝褲。褲子的膝蓋處，被玻璃劃破了兩個口子，上面凝固著暗紅色的血跡，觸目驚心。
他跪了很久。
這個認知，像一根細小的針，毫無預兆地扎進了陸知遠的心里。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猛地劃破了房間里令人窒息的安靜。
是陸知行的手機。
它在茶幾上瘋狂地震動著，屏幕上跳動著“張助理”三個字。
洗手間里的聲音停了。
幾秒后，陸知行走了出來。他臉上還帶著水汽，臉色比剛才更白了，他看著那部響個不停的手機，又抬起頭，看向陸知遠。
那眼神，是在征求他的允許。
一個曾經(jīng)掌控著上萬人命運的集團總裁，此刻，卻連接一個電話的自由都沒有。
陸知遠走過去，拿起那部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讓他的表情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可以把手機關掉，或者直接砸了。
他可以徹底切斷陸知行和外面世界的一切聯(lián)系，讓他也嘗嘗那種與世隔絕的絕望。
可是……
“接?！标懼h看著他，緩緩吐出一個字。
陸知行愣住了。
“打開免提?！标懼h又補充了一句，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陸知行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從陸知遠手里接過手機，依言按下了接聽鍵和免提鍵。
“陸總！您怎么才接電話啊！出大事了！”
張助理那焦急得快要變調(diào)的聲音，瞬間從聽筒里炸了出來，回蕩在空曠的房間里。
“說?！标懼械穆曇舫练€(wěn)，卻透著一股壓抑的疲憊。
“是鼎盛集團！就是那個周明山！他不知道從哪里搞到了一筆巨額資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在二級市場上瘋狂掃貨，意圖對我們進行惡意收購！現(xiàn)在公司上下都亂成一鍋粥了！您再不回來，我們……我們恐怕?lián)尾蛔×?！?/p>
周明山。
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在陸知遠腦中轟然炸響。
他記得這個名字。五年前，陸知行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鼎盛集團的周明山。
陸知遠猛地抬頭，看向陸知行。
陸知行的臉色，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變得陰沉得可怕。他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里，此刻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冰冷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