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工地的喧囂。塵土飛揚中，幾騎快馬飛馳而來，當先一人勒馬停在不遠處，矯健地翻身而下。
竟是慕容錚！
他穿著一身便于行動的藏青色騎裝，風塵仆仆，俊朗的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在看到泥漿滿身、狼狽不堪的我時，瞬間亮得驚人，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憤怒？
“詩涵！”他幾步?jīng)_到我面前，完全不顧周圍人驚愕的目光，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滾燙，帶著騎馬后的薄汗。“你怎么……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他看著我被泥漿糊滿、被烈日曬得發(fā)紅脫皮的臉，還有那雙磨破的手，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和顫抖。
“三殿下？”我愣了一下，用力想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周圍挖泥的鹽工和遠處的差役都停下了動作，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充滿了好奇和驚疑。
“放手?！蔽覊旱吐曇簦Z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不放！”慕容錚的倔強勁兒上來了，他環(huán)視了一圈這塵土飛揚、臭氣熏天的工地，目光掃過那些衣衫襤褸的鹽工和簡陋的工具，眼中的怒火更盛，“你看看！你看看這地方！這是你該待的地方嗎？跟我回去！我這就去求父皇……”
“三殿下！”我猛地提高聲音，打斷他的話，同時用盡力氣甩開了他的手。泥水濺到了他干凈的騎裝上，留下幾點污痕。我退后一步，拉開距離，目光平靜而疏離地看著他，聲音清晰地傳遍安靜的工地：“殿下，臣奉旨督辦鹽池疏浚及新法試行，此乃公務。殿下若無陛下旨意，還請莫要妨礙公務，速速離去?！?/p>
“公務？妨礙？”慕容錚像是被我的話刺傷了，眼中閃過受傷和難以置信，“汪詩涵！我是為了你好！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你是個……”
“臣是什么，自有陛下圣裁！”我再次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給他任何說出那個可能帶來麻煩的稱謂的機會，“殿下身份尊貴，此地污穢不堪，恐有損殿下貴體。請回！”
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王鐵柱等人默默握緊了手中的工具，眼神不善地看向慕容錚和他身后的隨從。工地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慕容錚死死地盯著我，胸口劇烈起伏。那雙明亮的眼睛里，翻涌著受傷、憤怒、不解，最終化為一片深沉的痛楚和挫敗。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
良久，他猛地轉(zhuǎn)過身，翻身上馬，動作帶著一股發(fā)泄般的狠勁。馬鞭狠狠抽下，駿馬吃痛，嘶鳴一聲，揚起漫天塵土，絕塵而去。
看著他消失在塵土中的背影，我緊繃的身體才微微松懈下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涌上心頭。我重新彎腰，撿起那把沾滿污泥的木鍬。
“干活！”我對著安靜的人群喊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號子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響亮，更加有力。汗水混著泥漿，繼續(xù)流淌。鹽池的淤泥，在一鍬一鍬的挖掘中，緩慢而堅定地減少著。
時間在汗水與泥土中流逝。最初的混亂和質(zhì)疑，在日復一日的艱苦勞作中逐漸消散。當引鹵渠被徹底疏通，清冽的鹵水重新汩汩流入干涸的鹽池；當池底陳年淤泥被清除，露出堅硬的原底；當十個巨大的、鋪滿細沙的“攤灰淋鹵”淺池在低洼處堆砌成型……鹽工們麻木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名為“希望”的光芒。
工部那些等著看笑話的小吏，臉上的輕蔑也漸漸被驚疑不定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