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xié)理鹽鐵工役革新,聽起來光鮮,實則步步荊棘。工部、戶部的老油條們,對我這個驟然躋身御前、毫無根基、僅憑“奇談怪論”上位的女子,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敵意。
第一次參加工部關(guān)于鹽池疏浚的小型議政,氣氛便降至冰點。
工部侍郎趙德庸,一個面團臉、留著山羊胡的老臣,端著茶盞,眼皮都沒抬一下,慢條斯理地開口:“汪行走年輕有為,見解獨到,陛下慧眼識珠。只是嘛……這疏浚鹽池,引鹵修渠,耗資巨大,動輒上萬民夫。眼下國庫……”他拉長了調(diào)子,瞥了一眼旁邊沉默的戶部官員,“……怕是捉襟見肘啊。且鹽池關(guān)乎社稷,萬一疏浚不當,毀了泉眼,這責任……誰來擔待?”他尾音上揚,將“責任”二字咬得極重。
戶部派來的主事立刻接口,一臉愁苦:“趙大人所言極是!去歲北境雪災(zāi),今春南邊又有水患,賑災(zāi)錢糧已是左支右絀。鹽池之務(wù),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確需從長計議,穩(wěn)妥為上啊。”
“穩(wěn)妥?”我放下手中整理好的、關(guān)于前朝幾次成功疏浚鹽池的史料摘要,聲音平靜地響起,“趙大人,張主事。敢問一句,京畿鹽價已漲至斗米斤鹽,百姓怨聲載道,邊軍缺鹽亦時有怨言。這‘穩(wěn)妥’地拖下去,拖到民變四起,鹽道徹底斷絕,責任……又由誰來擔待?”
趙德庸被噎了一下,山羊胡微微抖動,臉色沉了下來:“汪行走此言差矣!老夫為官數(shù)十載,豈不知輕重緩急?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錢糧,難道讓民夫空著肚子去挖淤泥嗎?”
“錢糧自然要籌。”我迎上他慍怒的目光,毫不退讓,“開源節(jié)流,雙管齊下。開源,陛下已允內(nèi)帑撥付試行‘攤灰淋鹵’之費,此乃長遠開源之計。節(jié)流,”我拿起另一份整理好的、關(guān)于歷年鹽池維護款項使用情況的粗略對比,“工部去年報請的鹽池歲修銀,比前朝景和年間,高出三成有余。敢問趙大人,這多出的三成,是用于何處?是雇了金鋤頭挖泥,還是用銀錠子鋪了渠底?”
“你!”趙德庸猛地一拍桌子,氣得臉色通紅,“黃口小兒!竟敢質(zhì)疑工部賬目!你懂什么工程用料、人工市價?!簡直狂妄!”
“下官不懂市價,”我冷冷道,“下官只知,陛下命我協(xié)理此事,為的是解決鹽弊,而非看諸位大人相互推諉,坐視鹽荒!疏浚清淤,迫在眉睫!若工部確有難處,下官不才,愿請旨親赴鹽池,督工勘察!所需錢糧,一筆一筆算清楚!該省則省,該用則用!總好過在此空談?wù)`國!”
“親赴鹽池?”一直沉默旁觀的工部郎中崔文煥,那位最初上奏鹽池問題的官員,此刻驚愕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荒唐!女子之身,豈能擅離宮禁,拋頭露面于工役之地?成何體統(tǒng)!”趙德庸像是抓住了把柄,厲聲斥責。
“體統(tǒng)?”我站起身,目光掃過在座諸人,“是京畿百萬軍民吃不起鹽的體統(tǒng)重要?還是守著陳規(guī)舊矩、坐視鹽政崩壞的體統(tǒng)重要?下官奉旨辦差,只問結(jié)果,不問體統(tǒng)!若趙大人認為下官此舉有違體統(tǒng),大可具本參奏!下官,在御前恭候!”
擲地有聲的話語在議事廳內(nèi)回蕩。趙德庸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我“你……你……”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崔文煥眼中光芒更盛,帶著一種壓抑的激動。戶部的主事則低頭縮肩,恨不得把自己藏進椅子里。
這場火藥味十足的爭辯,最終還是傳到了慕容梟耳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斥責我的“僭越”和“頂撞”,只是在次日批閱工部呈上的、字里行間充滿對我“狂妄”、“不知禮數(shù)”控訴的奏章時,朱筆一揮,只批了四個冷冰冰的大字:
“依議速辦?!?/p>
同時,另一道口諭降下:“御書房行走汪詩涵,準其赴京畿鹽池,督辦疏浚及‘攤灰淋鹵’試行事宜。工部、戶部協(xié)理,不得有誤。”
這道旨意,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瞬間在朝堂上下炸開了鍋!一個女子,一個毫無根基的御前女官,竟被授予外派督辦工役的實權(quán)!這在大燕開國以來,聞所未聞!
趙德庸等人臉色鐵青,卻不敢再明著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