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雜役院東邊的打更人剛敲過四更梆子,江寒就被一陣劇烈的疼痛驚醒了。
"砰!"粗糙的藤條狠狠抽在他的背上,破舊的單衣瞬間裂開一道口子,刺骨的疼讓他像觸電般彈坐起來。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人,又是一鞭抽在他的腿彎處——那里正是昨晚跪雪地里凍出的傷,此刻被抽得像要裂開。
"發(fā)什么愣!還不快起來去砍柴!"管事王彪那張橫肉叢生的臉湊到跟前,唾沫星子噴了江寒一臉,"真當自己是天雄當年護著的寶貝?不過是個沒人要的孽種!昨天族長剛罰過你,今天就敢偷懶?誤了前院的柴,仔細你的皮!"
"天雄"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江寒心里。他咬著牙沒說話,昨晚凍僵的膝蓋被這一抽,像是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疼得他渾身發(fā)顫。掙扎著爬下床時,他瞥見床角那枚被體溫焐熱的墨玉——正是襁褓里帶的那塊刻著"寒"字的玉,老管家臨終前塞給他的,說這是父親江天雄留下的唯一念想。他悄悄將玉攥在手心,冰涼的玉質(zhì)貼著滾燙的掌心,像父親殘留的余溫。
墻角那把比他還高的柴刀,是老管家留給他的。刀刃早已卷了邊,木柄被磨得光滑發(fā)亮——老管家說,這刀原是江天雄年輕時練手用的,后來嫌它太輕,才給了雜役房。如今族里子弟用的都是精鐵打造的法器柴刀,只有他,連領一把新鐵刀的資格都沒有。
"動作快點!后山的雪厚,砍不夠三十擔別回來!"王彪又踹了他一腳,罵罵咧咧地去叫其他人,"真是晦氣,伺候這么個喪門星,當年天雄要是安分點,哪有這些破事......"
江寒扶著墻站了片刻,等身體的僵硬稍緩,才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外面的天依舊是墨藍色的,雜役院的其他人正頂著惺忪的睡眼往院外走,沒人看他一眼。在這里,同情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尤其是對他這個"殺身之禍留下的孽種"。
他裹緊單薄的衣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后山走。積雪沒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昨晚凍傷的地方被寒風一吹,又疼又癢,像有無數(shù)小蟲在啃噬骨頭。他想起老管家說的,父親江天雄當年在后山練劍,寒冬臘月只穿單衣,一劍能劈開三丈厚的冰巖,那時的江家,誰不敬畏天雄公子?
可現(xiàn)在,他這個兒子,卻連在后山砍柴都要拼盡全力。
江寒揮動柴刀的動作有些遲緩,凍裂的手掌握著冰冷的刀柄,每一次揮舞都牽扯著傷口,血珠順著刀柄往下滴,落在雪地里,暈開一小朵暗紅色的花。他不敢停,王彪的話不是玩笑——雜役院里去年就有個少年因為沒完成差事,被活活打死在柴房,尸體拖去喂了后山的狼。
他必須活下去。活才能查清楚,父親當年到底惹上了什么人?那些神秘的殺手是誰?母親江婉又去了哪里?
雪還在下,只是比昨晚小了些。汗水浸濕了后背的衣服,與傷口黏在一起,又被寒風凍成冰殼,一動就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他從懷里摸出半塊凍硬的窩頭,這是他昨天剩下的晚飯。窩頭硬得像石頭,他就著雪一點點往下咽,冰冷的雪水滑過喉嚨,帶來一陣刺痛,卻讓他想起老管家說的,母親江婉曾親手給他做過軟米糕,可惜那時他太小,早記不清味道了。
砍夠十擔柴時,他靠著一棵老松樹喘氣,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少年們呼喝練劍的聲音——是演武場的方向。
江家的演武場建在后山與前院之間的平地上,鋪著防滑的青石板,周圍布著聚靈陣,靈氣比別處濃郁數(shù)倍。那是父親江天雄當年最常去的地方,老管家說,天雄公子十七歲時就在那里一劍擊敗了青陽城的天才修士。可現(xiàn)在,像他這樣的雜役,連靠近三尺之內(nèi)都算犯了規(guī)矩。
江寒想繞路,可今天的柴擔比往常重了許多,繞路肯定趕不及午時回去。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從演武場邊緣的小路走——那里平時很少有人去。
他放輕腳步,盡量藏在灌木叢后,挑著柴擔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演武場上的呼喝聲越來越清晰,木劍碰撞的脆響像重錘敲在他心上。那是他夢寐以求的世界,是父親曾光芒萬丈的地方。
"喲,這不是江天雄的'好兒子'嗎?怎么敢往這兒走?"
囂張的聲音突然響起,江寒心里一沉,抬頭就看見江浩帶著兩個跟班站在不遠處,手里把玩著一把精致的木劍。江浩是旁系子弟,仗著三靈根的資質(zhì),在族里頗受優(yōu)待,最喜歡拿江寒的身世做文章。
"我趕時間送柴。"江寒低著頭想走。
"送柴?"江浩像是聽到了笑話,突然抬腳踹在江寒的柴擔上,"就你挑的這些破柴,也配送到前院?你爹當年倒是有資格用后山的靈木當柴燒,可惜啊,死在野地里喂了狗,連塊像樣的棺材板都沒有!"
巨大的力道讓江寒踉蹌著后退幾步,肩上的扁擔脫手而出,兩捆柴摔在地上,幾根干柴滾到了演武場的青石板上。
"你看!"江浩眼睛一亮,指著滾過去的干柴對跟班道,"這廢物就是故意的!想沾我們修煉的靈氣?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靈根殘缺的野種,跟他那個死鬼爹一樣,都帶著晦氣!"
江寒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柴,又看了看滾到演武場里的幾根,臉色一點點沉下去。他彎腰想去撿柴擔,手腕卻突然被江浩用木劍壓住。
"撿什么撿?"江浩用力碾了碾木劍,"弄臟了演武場,就想這么走了?給我跪下,把地上的柴一根一根用嘴叼出來!不然我就讓你嘗嘗,當年你爹被人追殺時的滋味!"
"你說什么?"江寒猛地抬頭,眼底的寒意幾乎要凝成冰。父親的死是他最不能碰的逆鱗,江浩的話像一把淬毒的刀,狠狠扎進他的心臟。
"我說錯了?"江浩嗤笑,"你爹當年被那些神秘人追得像條喪家犬,渾身是血地爬回來,最后還不是死在亂葬崗?聽說死的時候,手里還攥著塊破玉......"
話音未落,江寒突然攥緊拳頭,不顧手腕被木劍壓出的血痕,硬生生挺直了脊梁:"我不跪。"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江浩意外的堅定。
"你敢不跪?"江浩勃然大怒,揚手就用木劍朝江寒臉上抽去,"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誰——你娘早就跑了,你爹死無全尸,你就是個沒人要的......"
江寒偏頭躲開,木劍擦著他的臉頰劃過,帶起一陣刺痛。他知道自己打不過練氣三層的江浩,但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壓過了所有的恐懼和疼痛。
"我爹的事,輪不到你置喙。"江寒盯著江浩,一字一句道,"柴我會撿,但我不會用嘴叼。"
"反了你了!"江浩被徹底激怒,揮舞著木劍就朝江寒身上砍來。木劍被靈氣灌注,帶著呼嘯的風聲,若是被砍中,少說也要斷幾根骨頭。
江寒抱著頭連連后退,身上的衣服被木劍劃破好幾處,露出里面凍得青紫的皮膚。他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護住頭,心里的恨意像野草一樣瘋長——不僅恨江浩的欺凌,更恨自己的無力,恨那些害死父親的神秘人,恨這世道的不公。
就在江浩的木劍再次揮起時,一道蒼老的聲音突然傳來:"住手!"
江浩動作一頓,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灰袍的老仆拄著拐杖站在不遠處,頓時撇了撇嘴:"李伯,這是我江家的事,你......"
"江家的規(guī)矩,可沒教子弟拿長輩的死因當武器。"李伯慢慢走過來,他是在伙房燒火的老仆,在江家待了五十多年,當年還伺候過江天雄。他看了眼地上傷痕累累的江寒,又看向江浩,"天雄當年在時,演武場從不許恃強凌弱。你仗著靈根欺負人,就不怕族長知道?"
江浩被噎了一下,雖然不服氣,但李伯是看著族長長大的老人,他不敢太放肆,只能冷哼一聲:"今天看在李伯的面子上放你一馬,下次再讓我看見你靠近演武場,打斷你的腿!"
說完,帶著跟班悻悻地走了。
李伯嘆了口氣,扶起地上的江寒:"孩子,快起來吧。"他的手觸到江寒后背的傷口,頓了頓,"天雄當年......可從不讓人這么欺負小輩。"
江寒撐著李伯的手站起來,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疼,他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柴,低聲道:"謝謝李伯。"
"唉,你這孩子......"李伯看著他滿身的傷,欲言又止,最后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塞給他,"這是剛蒸的饅頭,趕緊吃點暖身子。"
江寒捏著溫熱的饅頭,鼻尖一酸,卻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重新挑起柴擔,腳步比來時更加蹣跚。演武場上少年們練劍的聲音依舊清晰,卻不再是刺心的針,而成了燒在他心底的火。
他望著那片被聚靈陣籠罩的場地,又低頭看了看手心那枚被體溫焐熱的墨玉,眼底閃過一絲決絕。
總有一天,他要堂堂正正地走進那里。
不僅為了證明殘缺的靈根也能修行,更為了查清父親被神秘人擊殺的真相,找到失蹤的母親。
那些欺辱過他的,傷害過他父母的,他一個都不會忘。
這雜役院的苦,這雪地里的疼,都將是他往上爬的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