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所言甚是。”
賈詡緩緩直起身，臉上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是詡，失算了?！?/p>
他坦然承認(rèn)。
“異族聯(lián)手，遠(yuǎn)超常理，非戰(zhàn)之罪?！?/p>
“此等變局之下，詡之第一策，確已無用?！?/p>
他頓了頓，又搖了搖頭。
“至于第二策，‘推恩分化’，乃徐徐圖之的長久之計，意在從內(nèi)部分化瓦解匈奴王庭的統(tǒng)治，令其自生亂局?！?/p>
“但此策耗時日久，見效甚慢，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p>
“如今強(qiáng)敵叩關(guān)，九鎮(zhèn)烽煙，此策，亦無用?！?/p>
他輕描淡寫地，將自己準(zhǔn)備好的第二條計策也給否了。
周圍的將領(lǐng)們都聽懵了。
好家伙。
自己把自己給否了？
嬴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想看看這個“亂國毒士”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賈詡抬起頭，那雙讓人看不透的眼睛，終于對上了嬴嘉。
“事已至此，當(dāng)行雷霆手段，畢其功于一役?！?/p>
“詡，尚有第三策?！?/p>
“此策，或有傷天和，然可一勞永逸，為大秦北境，換來百年安寧。”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陰冷的寒意，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后脖頸子發(fā)涼。
嬴嘉來了興趣。
“說。”
賈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詭異的弧度。
“主公可知，胡人為何屢禁不絕，如草原上的野草，春風(fēng)吹又生？”
他不答反問。
“無非是仗著草場廣袤，牛馬成群，逐水草而居，我大軍難以尋其主力?！辟纬谅暬卮?。
這是大秦所有邊軍將領(lǐng)都知道的道理。
“主公明見。”
賈詡微微躬身。
“然，水草，既是其生機(jī)所在，亦是其死穴所在?！?/p>
“我等，只需斷其生機(jī)，則胡人部落，不出三月，必將自行崩潰，人畜皆亡?！?/p>
“如何斷其生機(jī)？”一名親衛(wèi)將領(lǐng)忍不住追問。
賈詡的目光轉(zhuǎn)向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火燒陰山。”
他輕輕吐出四個字。
“只需一把火，便可將陰山以北千里草場，盡數(shù)化為焦土?！?/p>
“無了過冬的草料，匈奴人那數(shù)以百萬計的牛羊馬匹，能撐過這個冬天嗎？”
嘶——
倒抽冷氣的聲音，在渡口此起彼伏。
這計策，太毒了。
這不止是要?dú)⑷?，這是要絕他們的根啊。
“此為第一步，絕其草?！?/p>
“第二步，斷其水?！?/p>
“草原之上，水源有限，大型部落的聚居地，往往離不開幾條固定的河流?！?/p>
“我等只需在上游投毒，不必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只需是能讓牲畜飲之生疫，人飲之體虛的藥石即可。”
“瘟疫一起，牛馬倒斃，人失戰(zhàn)力，匈奴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坐以待斃。”
“屆時，我大秦鐵騎，只需在長城沿線以逸待勞，靜候其自亂陣腳，便可收網(wǎng)?！?/p>
“此策，名為‘順昌逆亡’?！?/p>
賈詡說完，再次躬身。
“順我大秦者，或可得一線生機(jī)，遷入關(guān)內(nèi)，納為編戶?！?/p>
“逆我大秦者，便讓其與焦土、瘟疫為伴，徹底消失在這片草原上。”
整個平陰渡口，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黃河水奔流的濤聲，和火把燃燒的“噼啪”聲。
所有人都被賈詡這番話給震住了。
狠。
太他娘的狠了。
這已經(jīng)不是戰(zhàn)爭了，這是在抹去一個種族。
嬴嘉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婁煩縣內(nèi)的慘狀。
那倒在血泊中，依舊死死護(hù)住嬰兒的母親。
那被長矛釘在墻上，死不瞑目的老者。
那散落一地，沾滿血污的撥浪鼓和蒙學(xué)竹簡。
他胸中的那股戾氣，再次翻涌上來。
有傷天和？
匈奴人在婁煩縣、在下柳村屠殺手無寸鐵的婦孺老幼時，可曾想過天和？
對這些不通教化的畜生，講什么仁義道德？
唯一的真理，就是把他們殺怕，殺絕！
“好一個順昌逆亡?！?/p>
嬴嘉緩緩開口，打破了沉寂。
“就依先生之策。”
賈詡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知道，這位主公，和他是一路人。
“主公英明?！?/p>
賈詡接著說道：“不過，此策雖狠，卻非一蹴而就。在火燒陰山之前，我軍需先取一處穩(wěn)固的前進(jìn)基地?！?/p>
“何處？”
“河套?！?/p>
賈詡指向北方。
“河套平原，水草豐美，乃匈奴右賢王部的核心牧場。其地南臨黃河天險，易守難攻。”
“拿下河套，我軍便有了一塊深入草原的跳板，進(jìn)可攻略漠北，退可據(jù)河而守?！?/p>
“此外，河套地區(qū)，尚有當(dāng)年義渠國被滅后，流散的部族。這些人，與匈奴有舊怨，且熟悉草原地形，主公若能將其收編，必是一大助力?！?/p>
先取河套，收編義渠兵力。
再以河套為根基，北上火燒陰山，毒殺匈奴主力。
最后蕩平漠北，永絕后患。
一條清晰無比，又毒辣異常的戰(zhàn)略路線，在嬴嘉的腦海中成型。
這個賈詡，果然是個人才。
“燕大。”嬴嘉喚道。
“末將在！”燕大上前一步。
“即刻起，燕云十八騎全力運(yùn)轉(zhuǎn)，我要知道河套地區(qū)所有匈奴部落的兵力部署，頭領(lǐng)姓名，以及那些義渠遺民的動向?！?/p>
“我要最詳細(xì)的情報。”
“遵命！”燕大領(lǐng)命，轉(zhuǎn)身便去安排。
漁陽郡外，古道之上，寒風(fēng)如刀。
一支綿長的隊伍，正頂著風(fēng)雪，艱難前行。
隊伍中，數(shù)千名衣衫單薄的民夫，推著沉重的淄重車輛，每一步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們的臉被凍得發(fā)紫，嘴唇干裂，呼出的白氣很快便被狂風(fēng)吹散。
“??！”
一聲悶哼，一名年老的民夫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里。
他身邊的幾人想要去扶，卻也是有心無力，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轉(zhuǎn)。
車隊最前方，一輛裝飾相對華麗的馬車，簾子被一只修長的手掀開。
公子扶蘇看著這一幕，眉頭緊緊皺起。
“停車?！?/p>
他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車隊緩緩?fù)Ｏ隆?/p>
一名披甲的百夫長策馬趕到車邊，躬身道：“長公子，何事？”
“傳令下去，全隊就地休整一個時辰?！?/p>
扶蘇的聲音從車廂里傳出。
百夫長聞言一驚，急忙勸阻：“長公子三思！軍情緊急，淄重若不能按時送達(dá)，按軍法處制，我等皆有罪責(zé)！”
“軍法？”扶蘇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冷意，“軍法是用來對付敵人的，不是用來催逼我大秦子民的?！?/p>
“他們是人，不是拉車的牲畜。”
“你看他們，再走下去，還能有幾人能活著到漁陽？”
百夫長語塞，他何嘗不知這些民夫已到極限。
可軍令如山。
“可是，長公子，蒙恬大將軍那邊……”
“將軍那邊，我自會去解釋?！狈鎏K打斷了他的話。
“將那名暈倒的老者，還有其他病倒的民夫，都抬到我的車上來，讓隨行醫(yī)者好生診治?！?/p>
“再傳令下去，將行軍的肉干和熱水，分發(fā)給民夫們。”
百夫長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低頭領(lǐng)命。
“喏！”
命令傳達(dá)下去，那些幾乎要凍僵的民夫們，先是難以置信，隨即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
他們圍著火堆，喝著熱水，啃著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肉干，感覺渾身的寒氣都被驅(qū)散了。
幾名被扶上扶蘇馬車的老弱，更是感動得老淚縱橫。
“長公子仁德??！”
“活菩薩，您真是活菩薩！”
一名老民夫跪在雪地里，朝著扶蘇的馬車，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
扶蘇在車內(nèi)聽著外面的稱頌聲，心中一片溫暖。
這，才是他所追求的王道。
以仁德教化萬民，使四海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