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綃的驚呼聲剛沖到嗓子眼,便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生生扼住,戛然而止。緊接著,她的雙臂被兩個如狼似虎的家丁反剪到背后,疼得她秀眉緊蹙。她拼命掙扎著扭過頭,只見后院的月亮門后,如潮水般涌進(jìn)了一群黑壓壓的人影。這些人皆身著玄色衣袍,上面繡著銀線暗紋,與之前那惡仆周老三身上的服飾如出一轍,只是領(lǐng)口多了一道醒目的猩紅色邊飾,在黯淡的天色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與森冷。
“放開我!”紅綃又驚又怒,抬起腳狠狠踹向身旁的家丁。她那精致的繡鞋跟,如同鋒利的利刃,狠狠磕在對方膝蓋上。那家丁猝不及防,悶哼一聲,臉上閃過一絲痛楚,惱羞成怒之下,反手就朝著紅綃的臉?biāo)?。然而,這帶著怒氣的一巴掌并未落在紅綃臉上,就在巴掌即將落下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手如閃電般伸來,精準(zhǔn)地攥住了家丁的手腕。
紅綃抬眼望去,只見宋誠不知何時已如鬼魅般沖到了院門口。他的左手還死死拽著癱軟如泥的李嚴(yán),仿佛拎著一袋沉重的貨物。而右手,則像鐵鉗一般,死死鉗住家丁的胳膊。此刻,他懷里的賬冊邊角從衣襟里露了出來,被呼嘯而過的風(fēng)一陣猛掀,發(fā)出“嘩嘩”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即將面臨的危機(jī)。
“不想讓你家大人死,就滾開?!彼握\的聲音仿佛從冰窖中傳來,透著徹骨的寒意。與此同時,他手中的匕首輕輕一動,在李嚴(yán)頸側(cè)劃開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線,殷紅的血珠順著李嚴(yán)的下巴緩緩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個個細(xì)小的紅點(diǎn),在青石板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
沖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猛地停住了腳步。為首的黑衣人面罩下的眼睛微微瞇起,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在李嚴(yán)脖子上的匕首和宋誠懷里的賬冊之間迅速轉(zhuǎn)了個圈。他的聲音比周老三更加冰冷,恰似寒冬臘月里敲擊堅(jiān)冰的鑿子,每個字都帶著鋒利的棱角:“放了李大人,賬冊留下,允你帶這女人走?!?/p>
宋誠敏銳地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一塊月牙形的疤痕,握刀的姿勢穩(wěn)健得如同焊在手腕上一般。那是常年握刀、歷經(jīng)無數(shù)生死拼殺才會形成的架勢,比起之前遇到的花架子張猛,此人顯然要可怕十倍不止。
“你算什么東西,也配跟我談條件?”宋誠冷笑一聲,突然拽著李嚴(yán)往旁邊挪了兩步,后背緊緊抵住那株古老的槐樹?;睒涞臉淦ご植?,帶著歲月的斑駁,仿佛在無聲地見證著這場驚心動魄的對峙?!白屇愕娜送撕笕剑蝗晃椰F(xiàn)在就劃開他的喉嚨。”
李嚴(yán)嚇得渾身如篩糠般發(fā)抖,鼻涕和眼淚糊滿了一臉,早已沒了平日里的威嚴(yán)。他一邊拼命踹向宋誠的腿彎,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救我!快救我!”然而,他的反抗只是徒勞,被宋誠用膝蓋死死頂住?!拔医o你們加錢!五十萬兩!不,一百萬兩!”
為首的死影卻不為所動,只是緩緩抬起左手。宋誠清楚地看見,他手腕上戴著一串黑檀木珠子,每顆珠子上都刻著一個極小的“死”字,在黯淡的光線中,隱隱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影衛(wèi)守則第三條:主辱則仆死。”他的指尖輕輕在刀柄上敲了敲,聲音冰冷得如同宣判死刑。“你傷了大人,就得用命來償?!?/p>
話音未落,右側(cè)的陰影中突然竄出一個黑影!那人身形快得如同閃電,手中的短刀如毒蛇般直刺宋誠腰側(cè)。這一招聲東擊西,來得又快又狠,顯然是想趁宋誠不備,一擊致命。
好在宋誠早有防備,他反應(yīng)極快,拽著李嚴(yán)猛地側(cè)身閃躲。短刀擦著李嚴(yán)的衣襟劃過,帶起的勁風(fēng)刮得李嚴(yán)脖頸處一陣發(fā)涼。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宋誠毫不猶豫地反手將匕首捅進(jìn)了偷襲者的小腹,動作快得讓人幾乎看不清軌跡。
“噗嗤”一聲,匕首沒柄而入。那死影甚至來不及悶哼一聲,眼睛瞬間瞪得滾圓,仿佛兩顆即將爆裂的彈珠,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領(lǐng)口那道猩紅的邊飾,在夕陽的余暉下泛著詭異的暗光,像極了凝固的鮮血,散發(fā)著令人膽寒的氣息。
紅綃看得心頭猛地一跳。她曾見過宋誠在黑牢里審訊犯人的狠辣勁頭,卻從未見過他動手殺人時如此冷靜的模樣。那眼神平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連一絲波瀾都沒有,仿佛殺人對他來說,就像切菜一般尋常。
為首的死影見狀,瞳孔瞬間縮了縮。他原本以為這獄典不過是個只會耍嘴皮子的文吏,卻沒想到對方手上功夫如此利落,著實(shí)出乎他的意料。
“看來周老三沒說錯,你確實(shí)有點(diǎn)本事?!彼⑽⒉[起眼睛,揮了揮手。剩下的死影立刻如同訓(xùn)練有素的獵犬,呈扇形散開,將老槐樹團(tuán)團(tuán)圍住。刀刃在夕陽的映照下,閃爍著森冷的寒光,仿佛一群擇人而噬的惡狼。“但你今天帶不走賬冊,也帶不走李嚴(yán)。”
宋誠沒有說話,左手悄悄摸向槐樹干。紅綃之前提到的樹洞就在齊腰高的地方,他的指尖觸碰到粗糙的樹皮時,突然摸到一塊松動的木片,那正是紅綃提前做好的記號。
“李嚴(yán),你說我要是把這賬冊扔給他們,他們會先救你,還是先搶賬冊?”宋誠突然低頭,冷冷地問懷里的人。此時的李嚴(yán)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只能哆嗦著搖頭:“別……別扔……他們不敢傷我……”
“是嗎?”宋誠嘴角微微上揚(yáng),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突然,他揚(yáng)手將賬冊往空中拋去。
剎那間,十幾道目光瞬間被賬本吸引,連為首的死影都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就在這短短一瞬的空檔,宋誠猛地將李嚴(yán)往前一推,同時矮身鉆進(jìn)了樹洞。
“抓住他!”為首的死影怒吼一聲,手中短刀如流星般劈向半空中的賬冊。
然而,那賬冊卻“嘩啦”一聲散了架,漫天紙屑如雪花般飄落——竟是宋誠用幾張廢紙裝訂的假冊!
趁著死影們愣神的功夫,紅綃突然抬起腳,用盡全身力氣踹向身邊家丁的襠部。那家丁頓時慘叫著彎下腰,雙手捂住襠部,疼得在地上打滾。紅綃順勢掙脫束縛,幾步?jīng)_到院角,抄起一根扁擔(dān),朝著最近的死影狠狠砸去。扁擔(dān)帶著呼呼的風(fēng)聲,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抽在對方背上。
“砰”的一聲悶響,可那死影卻好似銅皮鐵骨一般,只是身體微微一晃,反手就抓住了扁擔(dān)。紅綃心中一沉,她能感覺到,這死影的力氣大得驚人,攥著扁擔(dān)的手被震得發(fā)麻,幾乎快要握不住。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如猛虎般從樹洞里竄出,直撲抓著扁擔(dān)的死影,正是宋誠!他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塊尖銳的石頭,高高舉起,狠狠砸在對方后腦勺上。
“咚”的一聲,那死影連哼都沒哼一聲,便像一灘爛泥般應(yīng)聲倒地。
“走!”宋誠一把拽過紅綃的手,轉(zhuǎn)身就往回廊跑去。樹洞里空間太過狹小,根本藏不住兩個人,他剛才鉆進(jìn)樹洞,不過是為了暫避鋒芒,順便摸出藏在里面的備用短刀,那是他早就讓李修文備好的后手。
死影們反應(yīng)極快,立刻如潮水般追了上來。刀鋒劃破空氣,發(fā)出尖銳的呼嘯聲,如影隨形地在身后緊追不舍。宋誠拉著紅綃在回廊里左沖右突,腳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咚咚作響,仿佛在為這場緊張的追逐敲響鼓點(diǎn)。
“往假山那邊跑!”紅綃一邊跑,一邊反手一指。李府的假山是用玲瓏剔透的太湖石堆砌而成,石縫多得如同蜂窩,乍一看,似乎是個絕佳的藏身之處。
宋誠卻果斷搖頭:“那邊是死路?!彼宄赜浀眉t綃說過,假山后面是一片荷花池,這個時節(jié)荷葉長得極為茂密,一旦跳下去,只會被荷葉和水草纏住,難以脫身。
他突然轉(zhuǎn)向右邊的月亮門,大聲說道:“去廚房!”
紅綃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廚房不僅有后門可以逃生,而且灶房里堆滿了干柴和油罐,正好可以利用這些來阻擋追兵。
兩人沖進(jìn)廚房時,廚娘表姐正蹲在灶臺前燒火??吹郊t綃被一個滿身是泥的男人拽著跑進(jìn)來,她嚇得手中的火鉗“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地,眼睛瞪得滾圓,臉上寫滿了驚恐。
“表姐!快把油罐給我!”紅綃大喊著,不顧一切地?fù)湎驂堑挠凸蕖?/p>
廚娘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宋誠已經(jīng)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抱起一個裝滿菜籽油的瓦罐,轉(zhuǎn)身就往追進(jìn)來的死影身上潑去。為首的死影躲閃不及,胸前被潑了個正著,油膩的菜籽油順著衣襟汩汩往下流淌,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
“借個火?!彼握\沖著廚娘伸出手。廚娘哆哆嗦嗦地遞過火折子,宋誠輕輕一吹,火苗瞬間竄起。他毫不猶豫地將火折子往那死影身上扔去。
“轟”的一聲,火苗如貪婪的惡魔,瞬間舔上了菜籽油。那死影慘叫著在地上拼命打滾,身上的火焰卻越燒越旺,很快便變成了一個熊熊燃燒的火人,凄厲的慘叫聲回蕩在廚房內(nèi),令人毛骨悚然。
其他死影被這突如其來的火勢逼得紛紛后退兩步。宋誠趁機(jī)拽著紅綃往后門跑去,路過灶臺時,還不忘飛起一腳,踢翻了那口正燉著綠豆湯的大鍋。滾燙的湯水“嘩”地潑灑在地上,白煙騰騰而起,瞬間彌漫開來,正好擋住了追兵的視線。
“這邊!”紅綃熟門熟路地拐進(jìn)一條窄窄的夾道。夾道盡頭,便是后門。老仆劉伯還守在門口,看到他們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嚇得腿都軟了,幾乎站立不穩(wěn)。
“讓開!”宋誠心急如焚,一腳踹開后門,拉著紅綃沖進(jìn)了外面的小巷。小巷里堆滿了半人高的柴火垛,正好能暫時擋住外面的視線。
兩人剛喘了口氣,就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為首的死影竟然沒死,只是半邊臉被火燒得焦黑,露出猙獰的紅肉,如同惡鬼一般。他手里的短刀在暮色中閃著兇光,眼神中充滿了不甘與憤怒。
“跑不掉的?!彼穆曇魩е林氐拇?,卻依舊冰冷刺骨?!罢麄€京城都被我們的人圍住了,你們就算插翅也難飛。”
宋誠靠在柴火垛上,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本真正的賬冊還在。他剛才拋出去的只是副本,正本早就被他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了貼身的布袋里。
“是嗎?”他突然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澳悄悴环量纯矗愕闹髯蝇F(xiàn)在在哪兒?!?/p>
為首的死影一愣,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李府的方向。就在這時,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越來越清晰,還伴隨著有人大喊:“都察院辦案!閑人回避!”
是李修文!他竟然帶著黑牢的獄卒及時趕來了!
為首的死影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心里清楚,一旦被都察院的人纏上,事情就會變得無比棘手。
“撤!”他咬著牙,不甘心地下令,臨走前還惡狠狠地瞪了宋誠一眼,帶著剩下的死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之中。
馬蹄聲越來越近,李修文騎著一匹棗紅馬沖在最前面??吹剿握\和紅綃安然無恙,他猛地勒住韁繩,大聲喊道:“宋典史!你們沒事吧?”
宋誠搖了搖頭,目光凝重地看著李府的方向,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他心里明白,這僅僅只是開始。李嚴(yán)背后的勢力遠(yuǎn)比想象的要龐大,而那些藏在暗處的“死影”,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紅綃靠在他身邊,胸口還在劇烈起伏,顯然還未從剛才的驚險中緩過神來。她抬頭看向宋誠,發(fā)現(xiàn)他正望著遠(yuǎn)處的宮墻,眼神里透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堅(jiān)定。
“接下來怎么辦?”她輕聲問道,聲音還帶著一絲顫抖。
宋誠緊緊握緊懷里的賬冊,聲音低沉卻透著無比的堅(jiān)定:“進(jìn)宮。把這東西交給該看的人。”
暮色漸濃,京城的街道上紛紛亮起了燈籠,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一條蜿蜒曲折的火龍。宋誠知道,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即將在這座古老的京城中掀起。
(第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