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文帶來的獄卒們還在巷口警戒,宋誠已拉著紅綃躲進了柴火垛后的陰影里。晚風卷著灶房飄來的油煙味掠過鼻尖,他低頭看了眼懷里的賬冊,粗布封面被汗水浸得發(fā)潮,邊角卻依舊挺括——這是他昨夜特意讓李嵩找匠人用桐油浸過的,防水防火,就怕有今天這種狼狽時刻。
“你的臉?!奔t綃突然抬手,指尖輕輕觸到他顴骨上的擦傷。那是剛才鉆樹洞時被樹枝劃的,血珠正順著下頜線往下淌。她從袖袋里摸出塊繡著半朵梅花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著,“李修文怎么會來得這么巧?”
宋誠握住她的手腕,帕子上的梅香混著淡淡的脂粉氣鉆進鼻腔,倒讓緊繃的神經松了半分:“我讓他午時在李府外的茶攤候著,要是看到死影的人進去,就帶獄卒繞后巷等著?!彼D了頓,指腹摩挲著帕子上的針腳,“這帕子……是趙大人送的?”
紅綃的手僵了僵,把帕子抽回去疊好塞進袖袋:“是我自己繡的?!彼D身看向巷口,李修文正牽著馬等在那里,馬鞍上還搭著件備用的長衫,“我們得趕緊換身衣服,這模樣進宮,怕是會被侍衛(wèi)攔在午門外。”
半個時辰后,茶攤后巷的雜物間里。
宋誠換上了李修文帶來的青布長衫,漿洗得有些發(fā)硬的布料貼在背上,倒比那身沾滿泥污的短打自在。紅綃則脫了粗布丫鬟服,露出里面的月白襦裙,裙擺上繡著細密的纏枝紋——這才是她平日里穿的衣裳,素雅卻不失精致。
“賬冊我已經讓王老六藏在馬鞍夾層里了。”李修文蹲在地上擦著刀,刀刃上的血漬被他用粗布擦得锃亮,“黑牢那邊我也托張老栓盯著,周老三的老婆孩子安置妥當了,那婆娘抱著孩子哭了半宿,說要是能把影衛(wèi)一鍋端了,愿意把家里那點積蓄都捐給都察院。”
宋誠正對著破銅鏡整理衣襟,鏡中的人影面色雖有些疲憊,眼神卻亮得驚人:“積蓄就不用了,等這事了了,給她們娘倆換個地方住,離京城遠點,越遠越好。”他轉過身,從懷里摸出那枚影衛(wèi)三號的青銅令牌,“這個你收好,說不定還有用?!?/p>
李修文接過去揣進懷里,突然壓低聲音:“宋典史,你真要帶紅綃姑娘進宮?宮里不比外面,那些太監(jiān)宮女的眼睛毒得很,萬一被認出來……”
“認出來才好?!奔t綃突然開口,指尖把玩著發(fā)間的銀簪,“趙大人以前帶過我去給淑妃娘娘請安,宮里不少人見過我。真要是被攔下,我說不定還能托淑妃娘娘遞個話。”
宋誠挑眉:“你認識淑妃?”
“談不上認識,只是遠遠見過幾面。”紅綃撥了撥鬢角的碎發(fā),“淑妃娘娘是禮部尚書的表妹,跟李嚴不對付。去年宮宴上,李嚴還因為鹽稅的事跟淑妃的哥哥吵過架,鬧得圣上都動了氣?!?/p>
宋誠心里一動。這倒是個沒想到的關節(jié)。禮部尚書是李嚴的政敵,淑妃又是禮部尚書的表妹,若是能借淑妃的口把賬冊遞到圣上跟前,倒是比他們這些外臣直接面圣要穩(wěn)妥得多。
“那就這么辦?!彼牧伺睦钚尬牡募绨?,“你帶著獄卒先回都察院,把周老三的供詞整理好,要是我們天黑前沒回來,就把供詞交給李嵩大人,讓他想辦法遞上去?!?/p>
李修文還想說什么,卻被宋誠的眼神堵了回去。他知道這位年輕獄典的性子,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只好重重點頭:“你們當心?!?/p>
申時剛過,紫禁城午門外的石板路上,兩匹瘦馬正慢悠悠地走著。
宋誠穿著青布長衫,扮作紅綃的隨從,頭上戴著頂斗笠,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紅綃則坐在馬背上,月白襦裙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倒真像位出門赴宴的官家小姐。
“前面就是金水橋了,過了橋就是午門,守衛(wèi)看得緊。”紅綃側過身,壓低聲音提醒,“一會兒他們問起,你就說我是教坊司的紅綃,奉旨入宮給淑妃娘娘彈曲,你是我的琴師?!?/p>
宋誠點點頭,手指悄悄按在馬鞍下的賬冊上。那本賬冊被油紙裹了三層,藏在夾層里,不仔細摸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到了金水橋前,果然被侍衛(wèi)攔住了。領頭的侍衛(wèi)長穿著明黃色的甲胄,腰間佩著把長刀,眼神像鷹隼般銳利,掃過紅綃時停頓了片刻:“教坊司的?可有腰牌?”
紅綃從袖袋里摸出塊雕花腰牌,遞了過去。那是趙大人以前給她的,說是宮里的熟面孔見了這牌子,能方便些。
侍衛(wèi)長接過腰牌看了看,又看向宋誠:“他是誰?”
“回大人,是小女子的琴師?!奔t綃微微欠身,語氣從容,“淑妃娘娘點名要聽《梅花三弄》,宮里的琴音色不合心意,就讓他帶著我的‘斷水’琴進來了?!?/p>
侍衛(wèi)長的目光落在宋誠背著的琴囊上,琴囊用深藍色的錦緞做的,邊角繡著銀絲,看著倒像是把好琴。他往前走了兩步,伸手就要去掀琴囊:“打開看看?!?/p>
宋誠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琴囊里確實放著把琴,但賬冊就藏在琴身的暗格里,要是被翻出來,今天這關怕是過不去了。
就在侍衛(wèi)長的手快要碰到琴囊時,紅綃突然輕笑一聲:“大人有所不知,這‘斷水’琴是前朝傳下來的珍品,弦是冰蠶絲做的,碰不得汗?jié)n。大人要是不信,不妨問問旁邊的劉公公,去年他還幫我把琴送進淑妃宮里呢。”
她的目光轉向侍衛(wèi)長身后的個小太監(jiān)。那太監(jiān)穿著身灰布太監(jiān)服,正縮著脖子站在后面,聽到紅綃喊他,嚇得趕緊點頭:“是……是有這么回事,紅綃姑娘的琴金貴得很?!?/p>
侍衛(wèi)長皺了皺眉,看了看小太監(jiān),又看了看紅綃,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把腰牌還了回去:“進去吧,規(guī)矩點,別亂闖。”
“謝大人?!奔t綃接過腰牌,催馬過了金水橋。
宋誠跟在后面,直到過了午門,才敢松口氣。宮墻高聳,琉璃瓦在夕陽下閃著金光,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壓抑。路上來往的宮女太監(jiān)都行色匆匆,低著頭快步走過,連說話都壓著嗓子,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往左邊走,淑妃娘娘的寢宮在永和宮,離這兒還有段路?!奔t綃放慢馬速,側頭對宋誠說,“宮里的路繞得很,千萬別走岔了,有些地方是禁地,擅闖會被砍頭的。”
宋誠點點頭,目光卻被遠處的宮殿吸引。那宮殿比周圍的都要高大,檐角的走獸栩栩如生,想必就是皇帝住的養(yǎng)心殿。賬冊最終要送到那里去,可現(xiàn)在離得越近,心里反倒越沒底。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前面出現(xiàn)了座精致的宮殿,門口掛著“永和宮”的匾額,匾額下站著兩個穿粉色宮裝的宮女,看到紅綃時,其中一個趕緊跑了過來:“紅綃姑娘?您可算來了,娘娘等您好久了。”
紅綃翻身下馬,笑著說:“路上被侍衛(wèi)攔了會兒,讓娘娘久等了?!彼噶酥杆握\,“這是我的琴師,能讓他跟著嗎?”
宮女看了宋誠一眼,點點頭:“娘娘說了,您的人可以跟著,只要不喧嘩就行?!?/p>
進了永和宮,宋誠才發(fā)現(xiàn)里面別有洞天。庭院里種著大片的梅花樹,雖然不是開花的時節(jié),但枝椏蒼勁,看著頗有風骨。正屋的門簾是用珍珠串的,風一吹就發(fā)出叮咚的脆響,好聽得很。
“姑娘先在偏殿歇歇,我去通報娘娘?!睂m女領著他們進了偏殿,又讓人端來茶水點心,才轉身離開。
偏殿里布置得素雅,墻上掛著幾幅山水畫,畫的都是梅景,想必是淑妃的手筆。宋誠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清冽,帶著股淡淡的梅香。
“淑妃娘娘喜歡梅花,宮里人都說她性子也像梅花,看著清冷,其實最是護短?!奔t綃低聲說,“等會兒見了她,你少說話,我來應付?!?/p>
宋誠剛點頭,就聽見外面?zhèn)鱽憝h(huán)佩叮當?shù)捻懧暎粋€穿著紫色宮裝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容貌清麗,眉宇間帶著股淡淡的憂愁,卻又透著股說不出的威嚴。
“紅綃妹妹,好久不見?!笔珏谥魑簧献拢曇糨p柔,目光卻落在宋誠身上,帶著審視,“這位是?”
“回娘娘,是小女子的琴師?!奔t綃起身行禮,“今日來,除了給娘娘彈曲,還想給您看樣東西?!?/p>
淑妃挑眉:“哦?什么東西?”
紅綃看了看左右的宮女太監(jiān),淑妃會意,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守在門口,不許任何人進來?!?/p>
宮女太監(jiān)們退出去后,紅綃才對宋誠使了個眼色。宋誠解開琴囊,拿出那把“斷水”琴,又從琴身的暗格里取出用油紙裹著的賬冊,遞到淑妃面前。
“娘娘,這是江南鹽引案的正本賬冊,里面記錄著李嚴勾結官員、倒賣鹽引的證據(jù)?!奔t綃的聲音壓得很低,“趙大人就是因為查到了這事,才被人害死的?!?/p>
淑妃拿起賬冊,手指在封面上輕輕摩挲著,眼神漸漸變得凝重。她一頁頁翻看著,眉頭越皺越緊,看到最后幾頁的地圖時,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好個李嚴!竟敢把鹽倉設在皇莊附近,真是膽大包天!”
宋誠站在一旁,沒敢說話。他能感覺到淑妃身上的怒氣,那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動了肝火。
“你們可知,這賬冊一旦交上去,會掀起多大的風浪?”淑妃合上賬冊,看向他們,“李嚴在朝中經營多年,黨羽眾多,連太子都要讓他三分。你們就不怕被他報復?”
“怕?!彼握\終于開口,“但我們更怕,那些被鹽引案害死的人,死得不明不白?!彼肫鹆撕诶卫锬切┮驗槿丙}而病死的囚犯,想起了趙大人死前那雙不甘的眼睛,“娘娘,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不是李嚴的天下。若是連這樣的蛀蟲都不除,那天下的百姓,還有什么指望?”
淑妃看著他,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欣賞:“你倒是個有膽識的。你叫什么名字?在哪當差?”
“在下宋誠,是黑牢的獄典。”
“黑牢獄典?”淑妃愣了愣,隨即笑了,“難怪有這股狠勁。你可知,你手里的這本賬冊,能讓半個朝堂的人掉腦袋?”
“只要是該掉腦袋的,一個都不能少?!彼握\的語氣堅定。
淑妃點了點頭,把賬冊收好:“這東西我會想辦法交給圣上,但你們得先離開皇宮。李嚴在宮里也有眼線,要是知道你們來了永和宮,怕是會立刻動手?!彼龑t綃說,“妹妹,你也跟他一起走,這里不安全?!?/p>
紅綃猶豫了一下:“那娘娘您……”
“我沒事。”淑妃笑了笑,“李嚴還不敢動我。你們從后門走,我讓人送你們出去,路上會避開侍衛(wèi)。”
半個時辰后,永和宮的后門。
一個小太監(jiān)領著宋誠和紅綃穿過條窄窄的宮道,宮道兩旁種著高大的槐樹,枝葉繁茂,遮住了大半的天光。
“前面就是神武門了,出了門就能出宮?!毙√O(jiān)壓低聲音說,“娘娘讓小的告訴您,今晚戌時三刻,圣上會在養(yǎng)心殿批閱奏折,她會想辦法把賬冊遞上去。”
“多謝公公?!彼握\從懷里摸出塊碎銀子遞過去。
小太監(jiān)接過銀子,揣進懷里,又叮囑了一句:“出了神武門,往東邊走,那里有我們宮里的馬車,車夫會送你們回都察院?!?/p>
謝過小太監(jiān),宋誠和紅綃快步走向神武門。門口的侍衛(wèi)比午門少了些,但依舊警惕。好在他們穿著宮里的衣服,又有淑妃的令牌,順利地出了宮。
剛走出神武門,就看到東邊停著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車夫是個留著絡腮胡的壯漢,看到他們,點了點頭:“上車吧?!?/p>
宋誠和紅綃上了車,馬車立刻動了起來。車廂里很干凈,鋪著厚厚的棉墊,角落里還放著個小炭盆,暖烘烘的。
“沒想到這么順利?!奔t綃靠在車壁上,長長地舒了口氣,“淑妃娘娘倒是個痛快人。”
宋誠卻皺著眉,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淑妃的反應太快了,快得讓人心里發(fā)慌。按理說,她就算想幫他們,也該猶豫一下,畢竟這事牽連太大,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
“不對勁?!彼蝗婚_口,“那車夫的手,你看到了嗎?”
紅綃一愣:“手?怎么了?”
“他的虎口有老繭,跟影衛(wèi)的人一樣?!彼握\的聲音沉了下來,“而且他剛才點頭的動作,跟李府門口的那個瘸腿護衛(wèi)一模一樣?!?/p>
紅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是說……”
“我們可能被騙了?!彼握\掀開馬車的窗簾,往外看了一眼。馬車并沒有往都察院的方向走,而是拐進了一條偏僻的胡同,胡同兩旁都是高墻,連個人影都沒有。
他剛想喊停車,馬車突然停下了。車夫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帶著冷笑:“宋典史,紅綃姑娘,下來吧,我們大人有請。”
宋誠握緊了手里的短刀,對紅綃說:“一會兒我掩護你,往胡同口跑,去找李修文。”
紅綃搖搖頭,從頭上拔下銀簪,簪尖閃著寒光:“要走一起走?!?/p>
宋誠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跳了下去。車夫果然不是別人,正是李府門口的那個瘸腿護衛(wèi),只是換了身衣服,臉上的表情猙獰得很。
胡同口還站著十幾個黑衣人,為首的正是那個半邊臉被燒傷的死影頭目,手里的短刀在暮色里閃著兇光。
“宋典史,我們又見面了。”死影頭目的聲音帶著燒傷后的沙啞,“沒想到吧,淑妃娘娘也是我們的人?!?/p>
宋誠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淑妃竟然和李嚴是一伙的!
“李嚴呢?讓他出來見我?!彼握\的聲音冰冷。
“我們大人說了,不用見了,直接送你們上路。”死影頭目揮了揮手,“動手!”
十幾個黑衣人立刻沖了上來,刀鋒劃破空氣的呼嘯聲在胡同里回蕩。宋誠護著紅綃,揮舞著短刀和他們打在一處。他的動作快得驚人,短刀在暮色里劃出一道道寒光,逼得黑衣人連連后退。
紅綃也沒閑著,手里的銀簪專刺黑衣人的眼睛和咽喉,雖然力氣不大,但角度刁鉆,倒也逼退了幾個敵人。
可黑衣人實在太多了,宋誠很快就被逼到了胡同深處,后背抵住了高墻,再也退無可退。他的胳膊被劃了一刀,鮮血順著手臂往下淌,染紅了半邊袖子。
“宋誠!”紅綃大喊著,想用銀簪去刺一個偷襲的黑衣人,卻被對方抓住了手腕,銀簪掉在了地上。
宋誠心里一急,想沖過去救她,卻被兩個黑衣人纏住,根本脫不開身。眼看著那個抓住紅綃的黑衣人就要動手,他突然發(fā)出一聲怒吼,不顧身上的傷口,硬生生逼退了兩個黑衣人,撲向那個抓住紅綃的家伙。
“鐺”的一聲,短刀和對方的刀刃撞在一起,火星四濺。宋誠用盡全力,將對方逼得連連后退,趁機一把拉過紅綃,護在身后。
“走!”他大喊著,推著紅綃往胡同口跑。
可已經晚了,更多的黑衣人圍了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死影頭目走到他們面前,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別掙扎了,你們今天必死無疑?!?/p>
宋誠靠在墻上,喘著粗氣,看著越來越近的黑衣人,心里第一次生出了絕望。難道真的要死在這里了嗎?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鐵甲碰撞的鏗鏘聲,像是有大隊人馬正在靠近。死影頭目臉色驟變,猛地回頭望向胡同口:“怎么回事?”
一個黑衣人剛要探頭去看,就被一支破空而來的羽箭射穿了喉嚨,箭簇帶著血珠釘在對面的墻垣上,箭尾還在嗡嗡震顫。
“是禁軍!”有人驚呼出聲。胡同口的陰影里突然沖出數(shù)十名披甲士兵,手持長槍列成陣形,槍尖在殘陽下泛著冷光,為首的將領穿著亮銀甲,腰間佩著金魚袋,正是禁軍副統(tǒng)領沈策。
“奉圣上密令,捉拿逆賊李嚴黨羽!”沈策的聲音如同洪鐘,長槍一指死影頭目,“拿下!”
死影們瞬間慌了神。他們不怕都察院的衙役,也不怕黑牢的獄卒,卻唯獨怕這些禁軍——這些常年守在宮墻下的士兵,不僅裝備精良,更帶著股皇家親軍的悍勇,根本不是他們能抵擋的。
“撤!”死影頭目咬著牙下令,轉身就想從胡同深處的矮墻翻走??伤麆傑S起,就被沈策擲出的長刀釘在了墻上,刀刃穿透肩胛骨,將他死死釘在青磚上,鮮血順著墻縫蜿蜒而下,像條暗紅的蛇。
剩下的黑衣人見狀,哪里還敢抵抗,要么被禁軍的長槍挑翻,要么跪地求饒。剛才還殺氣騰騰的胡同,頃刻間就被鐵甲洪流淹沒。
宋誠拄著短刀喘著氣,看著沈策一步步走近。這位禁軍副統(tǒng)領他見過幾面,據(jù)說曾在邊關立過戰(zhàn)功,性子耿直得像塊鐵板,最恨的就是結黨營私。
“宋典史,紅綃姑娘,沒事吧?”沈策的目光掃過兩人身上的傷口,對身后的親兵道,“去取金瘡藥來?!?/p>
“沈統(tǒng)領怎么會在此處?”宋誠按住流血的胳膊,心里滿是疑惑。禁軍向來只在宮墻附近巡邏,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條偏僻胡同?
沈策從懷里摸出塊腰牌,上面刻著“密”字:“半個時辰前,淑妃娘娘在養(yǎng)心殿外自焚,死前將這本賬冊交給了圣上?!彼噶酥干砗笥H兵捧著的紫檀木盒,“圣上震怒,命我?guī)顺槔罡?,順便……護你們周全?!?/p>
宋誠和紅綃都是一驚。淑妃自焚?這轉折來得太突然,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
“淑妃娘娘……不是李嚴的人?”紅綃的聲音帶著顫抖。
“先前是,后來不是了。”沈策嘆了口氣,“趙大人死前曾托人給淑妃遞過消息,說李嚴要對她下手。她假意依附,就是為了等機會把賬冊交給圣上。剛才在永和宮,她讓你們從后門走,其實是故意引李嚴的人現(xiàn)身,好讓我們順藤摸瓜?!?/p>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死影頭目的尸體上:“這伙死影是李嚴最后的底牌,現(xiàn)在被一網打盡,他在京城的勢力算是徹底斷了?!?/p>
宋誠這才明白過來。淑妃哪里是騙了他們,分明是演了場苦肉計——用自己的命做餌,不僅扳倒了李嚴,還替趙大人報了仇。他看向宮墻的方向,夕陽正沉在角樓后面,將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紅,倒像是淑妃燃盡的最后一點光。
戌時三刻,養(yǎng)心殿。
明黃色的燭火在龍紋燭臺上跳動,將御案上的賬冊照得清晰。萬歷皇帝捏著賬冊的手指微微發(fā)白,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凸起,賬冊上“江南鹽引虧空三百萬兩”的字跡刺得他眼睛生疼。
“李嚴呢?”皇帝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卻讓站在殿內的沈策和李嵩都屏住了呼吸。
“回圣上,李嚴已被拿下,現(xiàn)關在禁軍大牢,他府里搜出的金銀珠寶,足夠填滿鹽引虧空的一半。”沈策躬身回話,甲胄碰撞的輕響在寂靜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李嵩補充道:“臣已讓人快馬加鞭趕往江南,查封涉案鹽倉,將所有經手官員一網打盡。只是……”他頓了頓,“江南鹽運使是太子的老師,這事恐怕會牽連東宮?!?/p>
皇帝沉默了片刻,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該查的,一個都不能漏。就算是東宮,也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p>
他拿起賬冊,翻到最后一頁宋誠標注的“影衛(wèi)據(jù)點”,指尖重重戳在“城南破廟”四個字上:“沈策,帶禁軍去破廟,把那些藏在暗處的老鼠都揪出來,朕要親眼看看,是誰敢在京城豢養(yǎng)死士。”
“臣遵旨!”
沈策退下后,皇帝看向李嵩:“那個黑牢的獄典,叫宋誠是吧?”
“是,圣上?!崩钺赃B忙回話,“宋誠雖只是個獄典,卻膽識過人,這次能拿到賬冊,全靠他步步為營。”
皇帝點了點頭,從御案上拿起一枚玉佩,玉佩上刻著“忠勇”二字:“你把這個給他,告訴他,好好當差,朕記著他的功?!?/p>
亥時,都察院后院。
宋誠正在給紅綃包扎手腕。她剛才被黑衣人抓得太用力,手腕上留下了幾道紅痕,看著觸目驚心。金瘡藥是沈策留下的,帶著淡淡的藥香,抹在皮膚上涼絲絲的。
“淑妃娘娘……”紅綃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她其實不用死的?!?/p>
“有些事,總得有人擔著。”宋誠用布條輕輕纏上她的手腕,“趙大人是這樣,淑妃也是這樣。”他想起御案上那本賬冊,想起李嚴被押走時怨毒的眼神,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重了許多。
院門外傳來腳步聲,李嵩拿著個錦盒走進來,臉上帶著笑意:“宋誠,圣上有賞!”
宋誠打開錦盒,里面是枚刻著“忠勇”二字的玉佩,玉質溫潤,一看就不是凡品。他捏著玉佩,突然想起穿越前在歷史書上看到的話——每個時代都有暗處的影子,也總有愿意站在光里的人。
紅綃湊過來看了看,笑了:“圣上這是要提拔你呢。說不定過些日子,你就不是黑牢的獄典,而是都察院的御史了?!?/p>
宋誠笑了笑,將玉佩揣進懷里。他知道,這枚玉佩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江南鹽引案背后的朝堂勢力還沒徹底清除,宋誠和張誠穿越前的聯(lián)系仍是謎團,冷月的藥王谷秘辛、紅綃的隱藏身份也才剛剛露了點邊角。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賬冊的殘頁上,像是撒了層銀霜。宋誠握緊了短刀,指腹摩挲著冰冷的刀鞘——不管前路有多少暗箭,他都打算走下去。
畢竟,這條“狂帝”之路,才剛剛鋪開第一塊磚。
(第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