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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玉河劫 月中有桂樹 26519 字 2025-08-18 09: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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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焦灼的等待和壓抑的平靜中滑過數(shù)日。太傅府依舊被圍得鐵桶一般,聽雪軒更是重兵把守。外界的消息徹底斷絕,府內人心惶惶,連碧梧和青杏都變得更加沉默。

蕭徹那邊毫無動靜。他像是徹底遺忘了我這個棋子。這反常的平靜,反而像不斷繃緊的弓弦,預示著更大的風暴。

直到第五日傍晚,那令人窒息的平靜被馬蹄聲踏碎。

依舊是那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停在了聽雪軒外。“江小姐,殿下有請?!?/p>

“去哪里?”碧梧擋在我身前,聲音帶著戒備?!叭チ吮阒??!?/p>

沒有選擇,我被“請”上了馬車,碧梧被強行留在了府中,只有青杏蒼白著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了上來。馬車駛出太傅府后角門,沒有向北鎮(zhèn)撫司的方向去,反而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后巷。巷口停著另一輛更寬大、也更不起眼的烏篷馬車。

車簾掀開,蕭徹端坐其中?!吧蟻怼!彼院喴赓W。

我被他親衛(wèi)“攙扶”著,換乘到他的馬車上。車廂內空間比之前那輛大些,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小幾。蕭徹坐在主位,閉目養(yǎng)神。我?guī)е嘈幼谒麑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刻意收斂卻依舊迫人的壓力。

馬車啟動,在暮色漸沉的帝都街巷中穿行。車輪轆轆,車廂內一片死寂。青杏嚇得大氣不敢出,緊緊挨著我,身體抖個不停。

“殿…殿下,”我鼓起勇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虛弱和不安,“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蕭徹緩緩睜開眼。他的眼神銳利如昔,此刻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眼底有淡淡的青影。他沒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審視:

“你父親說的‘錦繡莊’,本王派人查過了。掌柜孫德福,三日前,暴斃家中。死因不明。”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

孫德福死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關鍵證人死了!賬冊的下落豈不是徹底斷了?那父親……一股寒意瞬間包裹全身。

“暴斃?”我失聲問道,聲音里的驚愕和恐懼并非偽裝,“那…那賬冊…”

“賬冊自然不知所蹤?!笔拸亟拥溃Z氣依舊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北鎮(zhèn)撫司的人翻遍了錦繡莊,包括所有佛像,一無所獲?!彼nD了一下,目光變得深邃,緊緊鎖住我的眼睛,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所以,本王需要一個‘意外’?!?/p>

意外?我心頭一跳,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孫德福死了,線索看似斷了。但那個“星宿臨凡”、能“窺破玄機”的江晚,如果“意外”出現(xiàn)在錦繡莊附近,并且“恰好”發(fā)現(xiàn)了什么……這就能繞開北鎮(zhèn)撫司的“無能”和“銷毀證據(jù)”的指控,將賬冊的出現(xiàn)變得“合理”,成為替父親翻盤的關鍵!

他想讓我去當這個“意外”!去錦繡莊,在眾目睽睽之下,“發(fā)現(xiàn)”那本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賬冊!這是何其兇險的一步棋!一旦失敗,不僅父親徹底沒救,我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被扣上同謀或妖言惑眾的罪名!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交織著涌上心頭。我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在昏暗車廂光線里依舊英俊卻冷酷如冰的臉,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權力的冰冷和棋子的悲哀。

“殿下…”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fā)顫,“我…我只是個病人…我什么都不會…萬一…萬一找不到…”

“你必須找到?!笔拸卮驍辔?,聲音不高,卻帶著鋼鐵般的決斷,不容一絲質疑。他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逼近,像兩泓能將人靈魂都凍結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蒼白驚惶的臉?!敖?,”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字字清晰,敲打在心上,“想想你父親在北鎮(zhèn)撫司的樣子。想想江家滿門的性命。你沒有退路?!?/p>

“這是你唯一的價值?!边@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但那冰冷的眼神,已昭示一切。

馬車在一條燈火相對明亮、行人卻已稀少的街道旁停下。隔著車簾縫隙,能看到斜對面一家鋪面不小的綢緞莊,黑底金字的招牌在暮色中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出“錦繡莊”三個字。鋪門緊閉,檐下掛著兩盞慘白的燈籠,在晚風中輕輕搖晃,透著一股不祥的死寂。

蕭徹遞過來一個不起眼的粗布小包袱:“里面是幾樣不值錢的小玩意,還有一點碎銀。你進去,就說…家中長輩病重,急需上好的壽衣料子沖喜,點名要他們庫房里壓箱底的老料子,圖個吉利。”他的指令簡潔而具體,“掌柜不在,伙計必定要去后面庫房翻找。你借口內急,去他們后院的茅房?;貋頃r,‘偶然’經過供奉神龕的偏廳?!?/p>

每一步都算計好了!連借口都找得如此“合理”!我接過那冰冷粗硬的包袱,指尖一片冰涼,仿佛捧著的不是布包,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青杏跟著你?!笔拸氐哪抗鈷哌^瑟瑟發(fā)抖的青杏,“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明白嗎?”

青杏嚇得一個激靈,連忙點頭如搗蒜:“明…明白…殿下…”

“去吧?!笔拸乜吭谲嚤谏?,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只是下達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命令,“本王在這里等你的‘意外’。”

車門被打開。冰冷的夜風猛地灌入。我看著車外那條通往錦繡莊的、在慘白燈籠映照下顯得格外陰森的路,感覺像是走向斷頭臺。

深吸一口氣,我攥緊了手中的粗布包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點尖銳的刺痛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我扶著青杏的手,一步,一步,踏下馬車。

腳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夜風穿透單薄的衣衫。我挺直了背脊,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真正為長輩病重而憂心忡忡、前來采買急需之物的尋常女子。盡管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走到錦繡莊緊閉的鋪門前,抬手,叩響了門環(huán)。

篤、篤、篤。

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傳開,顯得格外空洞。仿佛敲在了一具巨大的棺材上。

門內沉寂了片刻。吱呀一聲,厚重的鋪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年輕伙計睡眼惺忪、帶著警惕和些許不耐煩的臉。

“打烊了!明兒趕早!”伙計沒好氣地說著,就要關門。

“小哥且慢!”我連忙上前一步,用帶著哭腔和急切的聲音開口,將蕭徹教的話復述出來,“家中長輩病重,眼看就要…就要不行了!急需上好的壽衣料子沖喜!老人家點名要貴店庫房里壓箱底的老料子,說是…說是舊料子沾著老福氣,能…能擋災…求求您了!幫幫忙吧!”我說著,眼圈已然泛紅,聲音哽咽,將一個六神無主、病急亂投醫(yī)的孝女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這具身體天然的蒼白病弱更是絕佳的掩護。

伙計一愣,借著門口燈籠的光,上下打量了我?guī)籽?。見我確實衣著樸素,臉色蒼白,神情凄惶焦急,不似作偽,又聽到是買壽衣料子這種“晦氣”但又不得不做的生意,臉上不耐煩的神色稍減,猶豫了一下。

“掌柜的…掌柜的不在…”他嘟囔著,似乎不太情愿放人進來。

“小哥!求求您了!人命關天?。r錢好說!只要料子好!”我連忙把手中那個粗布包袱往前遞了遞,露出里面幾件不起眼的銀簪和一點散碎銀子,帶著哭音哀求,“您行行好,幫忙去庫房找找吧!我…我就在外面候著,絕不多事!”

伙計看到那點銀子,眼睛亮了一下,又看我哭得可憐,終于側身讓開了門縫:“唉…進來吧進來吧!真是晦氣…你在這兒等著,別亂動東西!我去后面庫房給你翻翻,有沒有你說的老料子可不一定!”

“多謝小哥!多謝!”我連聲道謝,拉著青杏趕緊進了鋪子。

鋪面里光線昏暗,只有柜臺上一盞小油燈??諝庵袕浡惸瓴计ズ突覊m的味道?;镉嬥粥止竟镜乇г怪瞄_通往后院的布簾子,腳步聲消失在后面。

機會!

我和青杏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緊張。按照計劃,我立刻捂著肚子,臉上露出痛苦難耐的神色,對青杏低聲道:“青杏…我…我肚子疼得厲害…怕是剛才受了風…茅房…茅房在哪兒?”

青杏立刻會意,聲音也帶上了哭腔:“小姐!您可別嚇我!我…我也不知道?。∵@可怎么辦!”她慌亂地四下張望。

這時,后面?zhèn)鱽砘镉嫴荒蜔┑穆曇簦骸昂笤鹤筠D!快點!別弄臟了地方!”顯然他聽到了動靜。

“多謝小哥!”青杏連忙道謝,扶著我,“小姐,這邊,您忍忍!”

我們撩開布簾,迅速穿過一條堆放著雜物、光線更暗的狹窄過道,進入后院。后院不大,堆著些雜物和布匹。左前方角落有個簡陋的茅草棚子,應該就是茅房。而右前方,有一間獨立的、門窗緊閉的小屋,檐下掛著一個小小的香爐,里面插著幾支早已熄滅的殘香——正是供奉神龕的偏廳!

目標就在眼前!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計劃進行到最關鍵一步!

我捂著肚子,腳步虛浮地朝茅房方向走了幾步,眼看就要接近那偏廳門口。青杏緊緊攙扶著我,身體抖得比我還厲害。

突然!

一陣極其輕微、卻絕非風聲的異響,從偏廳那緊閉的門窗后傳來!

像是…像是極其細微的、布料快速摩擦的聲音!

有人!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蕭徹不是說北鎮(zhèn)撫司的人撤走了嗎?孫德福也死了!偏廳里怎么還會有人?!

是埋伏?是針對蕭徹的?還是…針對可能來“找”賬冊的人的?!

巨大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我!冷汗刷地浸透了里衣!

“小姐?”青杏見我猛地停下,臉色慘白如紙,不解地低聲喚道。

來不及解釋了!

在這瞬間,偏廳那扇緊閉的木門,悄無聲息地,向內拉開了一道縫隙!

一只穿著黑色軟底快靴的腳,無聲地踏了出來!緊接著,是半張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陰鷙如鷹隼的眼睛的臉!

殺氣!濃烈得如同實質的殺氣,瞬間鎖定了我和青杏!

對方顯然也沒料到后院會突然出現(xiàn)兩個女子,那雙露出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錯愕,但隨即被更濃的殺意取代!他的手迅速按向腰間!那里,一道烏沉沉的光一閃而過——是匕首的握柄!

跑!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有賊啊——?。?!”我尖叫,扯青杏就跑。蒙面人撲來,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玄色的身影,挾裹著無匹的殺氣與勁風,如同撕裂夜幕的猛虎,狂飆突入!正是蕭徹!

他顯然一直潛伏在附近,聽到了我的尖叫!

他看都沒看我和青杏,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那個撲向青杏的蒙面人!一聲低沉的怒喝如同驚雷炸響:“找死!”

話音未落,他身形已至!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沒有拔劍,只以掌為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精準狠辣地劈向蒙面人持匕的手腕!

蒙面人反應也極快,眼中閃過一絲駭然,顯然沒料到蕭徹會出現(xiàn)得如此之快!他手腕一翻,匕首變刺為格,試圖擋住這雷霆一擊!

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蕭徹灌注真力的一掌劈在匕首側面,竟發(fā)出金屬撞擊般的巨響!蒙面人悶哼一聲,虎口劇震,匕首險些脫手!整個人被那沛然巨力震得踉蹌后退!

蕭徹得勢不饒人,一步踏前,另一只手五指成爪,帶著凌厲的破空聲,直取蒙面人咽喉要害!招招致命,沒有絲毫留手!

那蒙面人武功顯然也極高,雖失了先機,但臨危不亂,兩人瞬間戰(zhàn)在一處!拳風呼嘯,匕首寒光閃爍,身影快得在昏暗的后院里幾乎化作了兩團模糊的影子!

青杏早已嚇得癱軟在地,尖叫都卡在了喉嚨里。我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心臟狂跳得幾乎窒息,目光卻死死盯住那間敞開了門的偏廳!

機會!唯一的、稍縱即逝的機會!

趁著蕭徹纏住那個可怕的蒙面人,趁著后院這短暫的混亂!

我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朝那偏廳門口沖去!身體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小姐!”青杏看到我的舉動,驚恐地喊了一聲。

我的動作引起了那個蒙面人的注意!他正被蕭徹一記凌厲的鞭腿逼得再次后退,眼角余光瞥見我撲向偏廳,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怒交加的光芒!他竟不顧蕭徹緊隨而至的殺招,強行擰身,手中的匕首脫手飛出!化作一道致命的烏光,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射我的后心!

“小心!”蕭徹厲喝,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我甚至能感覺到那匕首破空帶來的冰冷刺痛感!身體的本能讓我向前猛地一撲!

嗤啦!匕首幾乎是擦著我的后背飛過,鋒刃劃破了外衣,帶起一片布帛撕裂的聲響!冰冷的銳氣刺得皮膚生疼!

我重重地撲倒在偏廳門口的地面上,摔得眼前發(fā)黑,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但求生的意志壓倒了一切!我甚至顧不上疼痛,手腳并用地爬進了偏廳!

昏暗的光線下,小小的偏廳一目了然。正對門是一張香案,上面果然供奉著一尊銅鑄的彌勒佛像!佛像不大,約莫兩尺高,大肚能容,笑口常開,正是常見的“笑面佛”!

就是它!

狂喜和恐懼交織!我連滾帶爬地撲到香案前!目光死死鎖定那尊彌勒佛!佛像肚子渾圓,是空心的?機關在哪里?

就在這時,門外再次傳來激烈的打斗聲和蕭徹的怒喝,還有蒙面人試圖沖進來的意圖被強行打斷的悶哼!時間不多了!

我雙手顫抖著,用力去抱那尊佛像!入手沉重冰涼!我試圖旋轉、扳動,佛像紋絲不動!

難道錯了?江太傅的信息有誤?絕望再次涌上心頭!

不!不可能!笑面佛…大肚…肚子!

我的目光猛地落在彌勒佛那圓滾滾、象征著福氣的大肚子上!那肚皮中央,似乎…似乎有一條極其細微、幾乎與銅銹融為一體的接縫!

機關在肚子!

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指甲狠狠摳進那條縫隙!同時,雙手死死抱住佛像的兩側,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相反方向一擰!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械彈動聲響起!

彌勒佛那渾圓的肚子,竟然真的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縫!像一個精巧的盒子被打開!

借著門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我看到了!在那空心的佛像肚子里,靜靜地躺著一本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冊子!

找到了!

我狂喜地伸手進去,一把將那油布包抓了出來!入手沉甸甸的!就是它!

就在我抓到賬冊的瞬間——

轟!

偏廳的窗戶猛地炸裂開來!木屑紛飛!

另一個蒙面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破窗處突入!顯然外面還有同伙接應!他手中握著一把狹長的彎刀,刀光如雪,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直劈我抓著賬冊的手臂!目標明確,只為奪策!

太快了!太近了!我根本來不及反應!瞳孔中那冰冷的刀光急速放大!

千鈞一發(fā)!

一道玄色身影以更快的速度從門口方向斜插而入!蕭徹!他竟然在電光火石間擺脫了第一個蒙面人的糾纏,硬生生用后背擋住了第二個蒙面人劈向我的刀光!

噗嗤!利刃入肉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蕭徹的身體猛地一震!但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反手就是一記灌注了十成真力的肘擊,如同攻城巨錘,狠狠撞在第二個蒙面人的胸口!

“呃啊!”那蒙面人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嚎,胸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墻壁上,滑落在地,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而第一個蒙面人,見勢不妙,竟毫不猶豫地轉身,幾個起落便翻過后院圍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危機,在蕭徹以傷換命的狠辣手段下,暫時解除。

偏廳內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蕭徹背對著我,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僂了一下,左肩胛骨下方,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正在汩汩地向外涌出鮮血,迅速染紅了他深青色的衣衫。

他緩緩轉過身。臉色因為失血而顯得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寒星,直直地釘在我手中緊緊攥著的、那個油布包裹上。

“拿到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冷冽。

我看著他肩頭那猙獰的傷口,看著順著指縫不斷滴落的鮮血,再看看手中這本浸染著血腥和人命的賬冊,只覺得它沉重得如同烙鐵,燙得我?guī)缀跄貌蛔 ?/p>

“嗯…”我喉嚨發(fā)干,只能發(fā)出一個單音。

蕭徹一步步向我走來,每一步都帶著血滴落地的嗒嗒聲。他伸出那只沒有染血的手,掌心向上,不容置疑地看著我。

我顫抖著,將那個冰冷的、沾著灰塵和銅銹味的油布包,放到了他染血的掌心。

他握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目光終于從我臉上移開,落在油布包上,仿佛握住了翻盤的權柄。

“走?!彼鲁鲆粋€字,轉身,大步向外走去,背影依舊挺拔,仿佛那道猙獰的傷口不存在。

我扶著墻壁,艱難地站起來,雙腿還在發(fā)軟。路過門口時,看到青杏癱軟在地,嚇得魂飛魄散,而那個被蕭徹一肘擊斃的蒙面人,像一攤爛泥般倒在墻角。濃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踉蹌著跟著蕭徹走出偏廳。后院里,他的幾名親衛(wèi)已經無聲地出現(xiàn),正在處理現(xiàn)場。蕭徹將油布包交給趙統(tǒng)領,低聲快速吩咐了幾句。

他走到我面前,肩頭的傷口還在流血,但他似乎毫不在意。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再次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全新的、極其復雜的審視。不再是單純的利用和懷疑,那目光深處,翻涌著驚異、探究,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如同發(fā)現(xiàn)稀世珍寶般的灼熱。

“你看到了什么?”他突然問,聲音低沉,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我的皮囊,直視靈魂深處那不屬于此地的“星河”。

我猛地一顫,下意識地避開他那極具穿透力的目光,垂下眼睫,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驚悸:“我…我只看到了佛…佛像裂開…里面…里面有東西…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緊緊抓住自己破爛的衣襟,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將所有的后怕和茫然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蕭徹沉默地看著我,目光在我臉上逡巡,像是在辨別真?zhèn)?。那審視的壓力如同實質,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半晌,他眼底那灼人的光芒似乎收斂了一些,只余下一片深沉的、化不開的濃霧。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對旁邊的親衛(wèi)揮了下手。

兩名親衛(wèi)立刻上前,動作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幾乎是半架半扶地將我和癱軟的青杏塞回了那輛烏篷馬車。

車輪再次滾動起來。車廂內,血腥味混雜著塵土和死亡的氣息。我蜷縮在角落,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一半是演,一半是真。今晚的經歷太過驚悚,生死一線,權力的棋局遠比想象中更冰冷殘酷。

蕭徹坐在對面,閉著眼,任由親衛(wèi)簡單地給他肩頭的傷口撒上金瘡藥,用布條緊緊包扎。整個過程,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那冷硬如鐵的意志力,令人心寒。

包扎完畢,他重新睜開眼?;璋档墓饩€下,他的臉色因失血顯得更加蒼白,但眼神卻恢復了慣常的冷靜,甚至比平時更加銳利、更加深沉。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車窗外流動的黑暗,側臉線條繃緊,像一塊沉默的磐石,在無聲地計算著下一步棋的落點。

馬車沒有回太傅府,而是駛向了一個我完全陌生的方向。最終停在一處僻靜的、守衛(wèi)森嚴的別院。我和青杏被安置在一間干凈但陳設簡單的廂房里,門外有甲士把守。

“在此靜候。不得外出?!壁w統(tǒng)領丟下冰冷的一句,便轉身離去。

門被關上。我和青杏癱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相顧無言,只有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

“小姐…嗚嗚…嚇死奴婢了…”青杏終于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自己心中卻翻江倒海。賬冊已經交給了蕭徹,父親…有救了嗎?蕭徹最后那個眼神……他究竟信了我?guī)追??這暫時的“靜候”,是保護,還是新的囚禁?

疲憊如同潮水般襲來,但神經卻緊繃著無法放松。指尖無意識地撫摸著袖口被匕首劃破的裂痕,那冰冷的觸感提醒著我剛剛經歷的生死一瞬。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這盤以人命為注的棋局,隨著那本染血的賬冊被蕭徹握入手中,才剛剛進入中盤。而我這個被卷入其中的異世之魂,似乎已經無法再僅僅做一個旁觀者了。


更新時間:2025-08-18 09: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