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共王六年,清明。
黑風谷的清晨總是裹著水汽的。秦仲蹲在新拓的梯田邊,看著剛插下去的秧苗在晨光里舒展葉尖,忽然“咦”了一聲——田埂上不知何時冒出圈嫩草,草葉上的露珠滾落到秧苗根部,竟在泥土上洇出淡淡的綠暈。
“阿烈快來!”老人揚手招呼,掌心托著顆沾泥的谷種,“你看這芽頭,比往年壯實三成!神樹的地力怕是漫到外谷了!”
呼延烈踏著露水走來,指尖剛觸到田埂,“萬物同息”便如漣漪般蕩開。十里內(nèi)的草木根系在地下織成銀網(wǎng),每一條根須都在吞吐著生機,連外谷青狼部營地旁的老槐樹,都抽出了從未有過的紫紅新葉。
“吳冶帶的鐵匠徒弟說,這叫‘靈脈’?!焙粞恿倚χ砥痤w谷種,種皮上隱現(xiàn)的葉脈與柳樹枝條的紋路如出一轍,“他在鎬京的王室典籍里見過,說是天地精氣匯聚之地才有的景象?!?/p>
秦仲把谷種埋回土里,拍著手上的泥:“管它啥脈,能多打糧食就是好脈!今年這百畝梯田收下來,怕是能給豐邑納三成貢了?!?/p>
正說著,石敢扛著柄新鍛的鐵耙從山道下來,耙齒上還沾著紅土。他身后跟著個穿青布短打的少年,是吳冶留在谷里的徒弟,名叫阿金,此刻正捧著塊鐵錠嘖嘖稱奇:“烈伯您看,這礦砂煉出的鐵泛著青光,比鎬京官鐵還韌三分!”
呼延烈接過鐵錠掂量,入手微沉,斷面的紋路竟與慕容柳的年輪相契。自“生命共同體”權(quán)限解鎖后,黑風谷的鐵礦仿佛活了過來,石敢的鐵匠棚每月能出五十斤精鐵,不僅夠谷內(nèi)打造農(nóng)具,還能給豐邑送去十斤——這在去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青狼部的孩子們說,昨晚看見西坡的石頭在發(fā)光?!笔彝中倪丝谕倌?,把鐵耙往田埂上一頓,“我猜是新礦脈,要不要帶幾個人去探探?”
呼延烈望向西側(cè)山巒,那里的輪廓在晨霧里若隱若現(xiàn)。通過“共生領(lǐng)域”,他能“看”到山腹深處確實藏著團光暈,像是被無數(shù)根須包裹的琥珀。
“讓絡腮胡備些炸藥?!彼陌宓?,“今天正好試試新做的開山雷?!?/p>
***日頭爬到樹梢時,西坡已經(jīng)聚了不少人。
絡腮胡蹲在塊丈高的巖石前,正往石縫里塞裹著硝石的麻布包——這是吳冶臨走前留下的方子,黑風谷的硝石礦脈藏在老槐樹下,經(jīng)慕容柳的根須浸潤后,威力比周人用的猛三成。
“都退到三十步外!”壯漢扯著嗓子喊,手里舉著根纏著硫磺的引信,“這玩意兒炸過獫狁的營壘,開山跟掰餅干似的!”
青狼部的孩子們早爬到遠處的橡樹上,手里攥著野果,等著看熱鬧。呼延烈站在柳樹延伸過來的新枝下,通過“生命共同體”護住周圍草木——上次試炸時沒控制好,震得半坡桃樹落了果,秦仲心疼了好幾天。
“點火!”
引信滋滋燃燒,竄起藍火苗。絡腮胡撒腿跑開的瞬間,石敢突然喊:“等等!”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阿金蹲在巖石旁,正用鐵鑿子剔石縫里的青苔。少年手指撫過處,巖石竟泛出淡青微光,與鐵匠棚里的精鐵同色。
“這石頭有靈性!”阿金眼睛發(fā)亮,“烈伯您看,石紋里嵌著的不是礦砂,是……是樹膠!”
呼延烈走上前,指尖貼住巖石。剎那間,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涌入腦海:千年之前,這里曾有片古柳林,天雷引燃山火時,老柳樹將精元凝入石脈,才在山腹里藏下這團生機。
“別炸了?!彼醋〗j腮胡的手,“這是慕容柳的‘老伙計’?!?/p>
眾人面面相覷時,巖石突然簌簌震顫,表面的青苔如潮水般退開,顯露出內(nèi)里盤虬的紋路——那分明是株柳樹的化石,樹心處嵌著塊拳頭大的墨玉,玉里游動著縷碧光,正與谷中央的柳樹遙遙呼應。
“這是……木靈玉?”阿金驚得后退半步,手里的鐵鑿子當啷落地,“典籍里說,是上古神樹殞落后的精魄所化!”
呼延烈伸手撫上墨玉,“生命共同體”瞬間與玉中碧光共振。遠處谷心的柳樹突然無風自動,萬千枝條朝西坡躬身,連外谷的莊稼都齊齊朝著這個方向傾斜,仿佛在朝拜沉睡的先祖。
“原來你不是孤單的?!彼麑χp聲說,墨玉里的碧光突然暴漲,順著他的指尖涌入體內(nèi)——雙系統(tǒng)能量融合度的進度條,竟在98%的位置微微跳動了一下。
***木靈玉的消息傳到豐邑時,姬明正在整理西鄙貢賦。青瓷筆洗里的水突然泛起漣漪,他抬頭望見窗外的老槐樹新葉紛飛,葉片落地時竟拼出“黑風”二字。
“看來是有大事要發(fā)生了?!贝蠓蛲崎_案幾,對著侍從吩咐,“備車,去黑風谷?!?/p>
三日后,姬明的馬車停在新修的谷門前。與去年不同,如今的谷門是座木石結(jié)構(gòu)的牌樓,門楣上懸著塊鐵鑄匾額,“黑風伯府”四個篆字被慕容柳的枝條纏繞,風過時鐵字與木葉相擊,竟如鐘鳴般清越。
“烈伯這排場,快趕上王室采邑了。”姬明握著呼延烈的手大笑,目光掃過谷里的景象時卻漸漸凝住——外谷的梯田如綠階疊到山腰,青狼部的孩子們在新式水磨旁追逐,石敢的鐵匠棚飄出的煙竟是淡青色的,與遠處柳樹上空的云氣連成一片。
“吳冶說這叫‘天人相濟’?!焙粞恿乙刃淖?,腳下的石板路縫隙里鉆出細草,踩上去軟綿綿的,“鐵器沾了木靈玉的氣,燒出來的煙都能肥田。”
穿過粟米田時,姬明突然停在株異常高大的稻穗前。稻穗足有三尺長,谷粒飽滿如珠,穗頸處纏著圈銀絲般的細根——那是慕容柳悄悄送的“養(yǎng)分線”。
“這……這是嘉禾啊!”大夫失聲驚呼,他在王室典籍里見過記載,只有圣明之世才會出現(xiàn)的祥瑞,“烈伯可知,鎬京太廟的青銅鼎里,供奉的嘉禾標本也不及這個飽滿!”
呼延烈笑著折下稻穗遞給他:“秦仲叔說,今年能收三株這樣的嘉禾。一株送豐邑,一株留谷里做種,還有一株……”他望向西側(cè)山巒,“給那位‘老伙計’當祭品?!?/p>
姬明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隱約望見西坡的巖石在陽光下泛著玉光,突然想起臨行前太史令的囑咐——西鄙有王氣萌動,當在木石之間。
“烈伯,”大夫的語氣鄭重起來,“共王陛下召您入鎬京述職,說是要親賜‘西鄙侯’的爵位?!?/p>
這個消息讓谷里炸開了鍋。秦仲摸著胡須盤算該帶多少新米當貢品,石敢琢磨著給周王打柄嵌木靈玉的鐵劍,連最沉穩(wěn)的骨勒都忍不住問:“鎬京的城墻,比咱們谷門結(jié)實嗎?”
呼延烈卻望著柳樹枝條上的銅鈴出神。那鈴舌是用木靈玉邊角料做的,此刻正無風自鳴,“風語”里混著絲異樣的波動——西南方百里外,有股熟悉的、帶著血腥氣的風正在靠近。
“獫狁又回來了?”他眉頭微蹙。
姬明的臉色沉了下來:“是西域的馬匪,勾結(jié)了獫狁殘部,據(jù)說還帶了會用巫術(shù)的薩滿。他們在河西劫掠了三個采邑,現(xiàn)在正往豐邑來?!?/p>
石牙突然拍響腰間的鐵刀:“正好試試新鍛的狼牙棒!”
呼延烈卻搖頭:“這次不一樣?!彼讣鈸徇^身邊的桃樹,“萬物之聲說,他們帶了能讓草木枯萎的毒粉?!?/p>
***備戰(zhàn)的日子里,黑風谷的草木仿佛也察覺到危機。
慕容柳的枝條在谷口織成綠墻,葉片邊緣泛出銀光;外谷的荊棘突然瘋長,尖刺上凝結(jié)著晶瑩的露珠——那是石牙發(fā)現(xiàn)的,這些露水沾到鐵器上會生出層保護膜,能防住獫狁的毒箭。
阿金帶著鐵匠們趕制鐵網(wǎng),網(wǎng)眼大小剛好能卡住馬腿;絡腮胡改進了炸藥,在硝石里摻了硫磺和木炭,威力比上次開山時猛了一倍;青狼部的騎手們則在呼延烈的指導下,練習如何借著地形驅(qū)趕敵人,馬蹄踏過的地方,總會有青草自動倒伏,露出藏在地下的尖石。
出發(fā)前一夜,呼延烈照例來到柳樹下。木靈玉被他嵌在劍鞘上,此刻正與樹干上的共生紋路共振,發(fā)出細微的嗡鳴。
“這次可能要動真格的了。”他把臉頰貼在溫熱的樹干上,“聽說那個薩滿能召喚沙暴,咱們的草木之力能擋住嗎?”
柳枝輕輕掃過他的發(fā)頂,“風語”里傳來慕容柳的回應——不是具體的話語,而是股溫潤的、帶著韌性的力量,像去年融雪時漫過河谷的春水。
呼延烈笑了,握緊嵌玉的劍柄起身。月光下,他的影子與柳樹的影子交疊在一起,竟分不清哪部分是人,哪部分是樹。
***河西的戰(zhàn)場在片荒原上。
當馬匪的鐵蹄踏起煙塵時,呼延烈正站在土坡上,身后是黑風谷的三百勇士和姬明帶來的周軍。他抬手示意,石敢立刻揮旗,早已埋伏在兩側(cè)的青狼部騎手突然沖出,馬蹄帶起的草屑在空中凝成綠霧——那是慕容柳通過“萬物同息”送來的生機屏障,能擋住薩滿的毒粉。
“那是什么妖術(shù)!”馬匪首領(lǐng)的怒吼被綠霧吞沒。他身邊的薩滿揮舞著骷髏杖,黃沙如狂龍般卷來,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黃。
呼延烈拔劍出鞘,木靈玉的碧光與柳樹枝條的青光連成一線:“起陣!”
剎那間,荒原上的野草如潮水般涌起,順著黑風谷勇士的陣型結(jié)成巨網(wǎng)。當沙暴撞上綠網(wǎng)時,竟發(fā)出玻璃碎裂的脆響。石牙趁機擲出狼牙棒,鐵刃帶著破空聲砸中薩滿的骷髏杖,杖頭的頭骨突然迸裂,飛出群黑蟲——卻被空中飄落的柳葉粘住,瞬間化作膿水。
“殺!”骨勒率先沖陣,青銅刀劈開個馬匪的盾牌,刀刃上沾著的草汁突然爆開,濺得敵人滿臉都是,疼得慘叫連連。
這場仗打得如同草木在跳舞。黑風谷的勇士們踏在青草鋪就的路徑上,總能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得到掩護:石敢被三個馬匪圍攻時,身旁的灌木叢突然竄出尖刺,纏住敵人的腳踝;絡腮胡的炸藥扔偏了,卻有陣狂風將其吹向敵群,炸開的火星引燃了馬匪身上的油脂——那是秦季提前在路邊埋下的桐油壇。
最驚險的是對付薩滿的毒粉。當那灰黑色的粉末隨風飄來時,呼延烈啟動了“生命共同體”,荒原上的蒲公英突然同時綻放,白色的絨絮如大雪般漫天飛舞,將毒粉裹在其中,落地后竟長出片紫色的花。
“那是……忘憂草?”姬明看得目瞪口呆。
呼延烈擦去劍上的血污,木靈玉的光芒比來時更盛:“是慕容柳說的,萬物相生相克?!?/p>
***捷報送入鎬京時,共王正在祭天。當太史令念到“黑風伯以草木破妖術(shù),斬敵首三百”時,祭壇上的松柏突然齊齊彎腰,落下的針葉在青銅鼎里拼出“共生”二字。
“這是天意啊。”周王撫著胡須,望著西方的天際,“傳旨,封呼延烈為西鄙侯,賜金冊鐵券,準其在黑風谷立社稷壇?!?/p>
消息傳到黑風谷那天,正趕上木靈玉與柳樹完全共振。當呼延烈接過姬明遞來的金冊時,西坡的化石突然開裂,從中飛出只碧色的蝴蝶,繞著柳樹飛了三圈,竟化作片葉子落在呼延烈肩頭。
雙系統(tǒng)能量融合度的進度條,終于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100%。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共生?!焙粞恿彝壤餁g呼的人們,望著隨風舒展的萬千草木,突然明白——所謂神樹,所謂靈玉,所謂權(quán)限,不過是這片土地對守護它的人的饋贈。
***周,共王七年,冬至。
黑風谷的社稷壇落成了。壇中央立著塊巨石,正面刻著“農(nóng)”字,背面是棵簡化的柳樹,石基四周種滿了從各部落帶來的作物種子。
姬明親自來主持祭祀,當他將黑風谷的新米撒向火堆時,火焰突然變成碧色,在空中凝成株稻穗的形狀。
“這是周室從未有過的祥瑞。”大夫感嘆道,“烈伯,不,侯爺,您開創(chuàng)了個新的紀元啊。”
呼延烈站在柳樹下,看著孩子們在壇前追逐,看著秦仲教青狼部的人分辨谷種,看著石敢和阿金調(diào)試新做的水車。木靈玉嵌在壇邊的石碑上,與柳樹的根脈在地下相連,將生機源源不斷地輸向遠方。
風拂過,所有草木同時彎腰,像是在朝拜這片土地的守護者。
他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獫狁的殘部還在遠方窺伺,西域的馬匪并未絕跡,鎬京的朝堂上還有關(guān)于西鄙的爭論。但他不再擔心,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柳樹的枝條輕輕纏繞住他的手腕,葉片上的紋路與他掌心的生命線漸漸重合。遠處的豐邑傳來晨鐘,谷里的雞鳴與風聲交織,構(gòu)成一曲生生不息的歌。
共生之路,從來不是獨行。當人與草木同心,當部落與土地相依,便是最堅固的屏障,最綿長的歲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