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硯臨站在路亭家門口時，手里還拎著剛從樓下水果店買的草莓和藍(lán)莓。應(yīng)季的漿果被裝在透明盒子里，裹著一層薄薄的水珠，看著新鮮又討喜。她按了門鈴，聽見里面?zhèn)鱽硖K曼清亮的應(yīng)聲，心里那點莫名的緊張才稍稍松了些。
門開的時候，暖黃的燈光先涌了出來。蘇曼系著碎花圍裙，手里還拿著擦碗布，笑盈盈地側(cè)身讓她進(jìn)來：“可算來了，快進(jìn)來坐。”
謝燕翎換了鞋，目光不自覺地在屋里轉(zhuǎn)了圈。客廳算不上大，卻收拾得格外舒服。淺灰色的沙發(fā)上鋪著米白色的針織毯，邊角繡著細(xì)碎的小花；茶幾上擺著個玻璃魚缸，幾條金魚慢悠悠地擺著尾巴；電視墻的格子架上塞滿了相框，大多是陸寧從小到大的照片——有穿著校服咧嘴笑的，有舉著獎杯比耶的，還有張被擠在角落的，少年戴著黑框眼鏡，趴在書桌上睡得一臉迷糊。
“隨便坐，我去洗點水果。”蘇曼接過她手里的果盒，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
謝燕翎在沙發(fā)上坐下，指尖碰到柔軟的坐墊，心里忽然有點發(fā)空。她又掃了眼四周，客廳靜悄悄的，只有廚房傳來水流聲。陸寧不在家嗎？她昨天接到蘇曼的電話時，對方只說“周六來家里吃飯，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肉”，沒提路亭在不在。
正想著，蘇曼端著個果盤出來了，后面還跟著個小碟子，裝著開心果和奶糖?！皠傎I的草莓特甜，嘗嘗。”她把東西往茶幾上一放，又轉(zhuǎn)身去倒飲料，“想喝點什么？有龍井，有果汁，冰柜里還有上次你帶的米酒。”
“果汁吧，謝謝阿姨?！敝x硯臨拿起顆草莓，指尖觸到微涼的果皮，忽然瞥見果盤旁邊放著個藍(lán)色鐵盒。盒蓋沒蓋嚴(yán)，露出里面彩色的糖紙——是路亭以前總在辦公室揣著的巧克力，那種帶榛子碎的，說是加班餓了能墊墊。
他鬼使神差地打開鐵盒，捏了兩塊在手里。包裝紙窸窣作響時，他忽然想起上，路亭在桌底下偷偷剝糖紙，被他撞見時，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桃子，含糊不清地說：“這個特好吃，你要不要？”
謝硯臨拆開糖紙，把巧克力塞進(jìn)嘴里。醇厚的可可味在舌尖化開，混著淡淡的堅果香，甜得恰到好處。他剛端起蘇曼遞來的橙汁抿了一口，就聽見對方笑著問：“最近跟小寧相處得怎么樣？那孩子性子悶?！?/p>
“沒有，挺好的?！敝x硯臨放下杯子，語氣不自覺地放軟。
蘇曼笑得眼睛彎起來：“那就好。這孩子看著大大咧咧，心思細(xì)著呢?！彼齽兞祟w開心果，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要不我去把他叫下來吧，我感覺你們年輕人有話題一些。”
謝硯臨的心輕輕跳了一下。他正想接話，目光無意間掃過走廊盡頭的房門，那扇門虛掩著，能看見里面露出來的淺色窗簾。
“他……在家？”謝硯臨的聲音有點輕。
“在呢，睡回籠覺呢?！碧K曼無奈地?fù)u搖頭，“這孩子，昨天凌晨三點才回來。我早上把他薅起來去買東西，回來倒頭就睡，現(xiàn)在估計還沒醒?！彼戳搜蹓ι系膾扃?，“要不你去叫他？我去看看鍋里的紅燒肉，差不多該收汁了?！?/p>
謝硯臨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
走到房門口時，他先敲了敲門，里面沒動靜。輕輕推開門，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斜斜地照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亮線。房間比想象的要小，墻是淺薄荷色的，貼著幾張宇航員貼紙；書桌上擺著個毛絨兔子臺燈，旁邊堆著半人高的漫畫書；就連被子都是淺藍(lán)色的，印著星星圖案——這和路亭在“臨硯酌”里的風(fēng)格，實在差太遠(yuǎn)了。
現(xiàn)在的他，此刻正裹在被子里，像個圓滾滾的蛹，只露出顆毛茸茸的腦袋。額前的碎發(fā)有點亂，睫毛長長的，在眼瞼下投出片淺影，鼻尖微微泛紅，大概是睡覺悶的。
謝硯臨站在床邊，忽然覺得手有點癢。他想起小時候養(yǎng)的那只貓，每次睡熟了就會把自己團(tuán)成球，他總?cè)滩蛔∠氪链了亩洹?/p>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指尖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伸了過去。指腹輕輕碰到路亭的臉頰時，對方忽然皺了皺眉，像只被驚動的小動物，往被子里縮了縮，腦袋在枕頭上蹭了兩下，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那雙眼睛剛睡醒時有點霧蒙蒙的，帶著點沒聚焦的迷茫。陸寧眨了眨眼，看清床邊的人時，瞳孔猛地縮了縮，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阿姨讓我叫你起床?！敝x硯臨收回手，指尖還殘留著溫溫的觸感，她故作平靜地移開目光，落在墻上的貼紙的上。
路亭張了張嘴，半天沒發(fā)出聲音。他大概還沒徹底醒透，眼神里滿是“你怎么會在我房間”的困惑。過了幾秒，他才啞著嗓子問：“你……你怎么在這？”
“阿姨請我來吃飯?！敝x硯臨說完，忽然發(fā)現(xiàn)路亭的耳朵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耳廓，像被陽光曬透的櫻桃。
路亭這才反應(yīng)過來，猛地往下一縮，把自己裹得更緊了，只露出雙眼睛，睫毛飛快地扇著。他的頭發(fā)睡得亂糟糟的，額前有縷呆毛翹得老高，臉頰因為剛睡醒泛著粉，看著竟有點……可愛。
謝硯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別過臉，看向窗外：“阿姨說紅燒肉快好了。”
被子里的人動了動，大概是在點頭。過了會兒，陸寧悶悶的聲音傳出來，帶著點沒睡醒的鼻音：“……知道了?！?/p>
“我去洗漱?！甭吠さ穆曇暨€有點啞，他掀開被子下床，腳剛碰到拖鞋，就被地毯絆了下，踉蹌著往前晃了晃。
謝硯臨下意識伸手想去扶，指尖剛要碰到他胳膊，又猛地收了回來。路亭穩(wěn)住身形，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還帶著點沒散去的迷茫，像只沒睡醒的貓。
“謝謝。”他低聲說了句，轉(zhuǎn)身往衛(wèi)生間走，腳步還有點飄。
謝硯臨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后。洗手池傳來嘩嘩的水聲，他的目光落在床單上——那里有個淺淺的凹陷，是他剛才躺著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一點溫?zé)岬臍庀ⅰ?/p>
衛(wèi)生間的門開了，路亭拿著毛巾擦著臉出來，額前的碎發(fā)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看著比剛才清醒了些。他走到書桌前翻找衣服，動作間，露出一小截腰線，皮膚在陽光下白得晃眼。
謝硯臨的喉結(jié)動了動，忽然開口：“你那天晚上的事，真的不記得了嗎？”
路亭的動作頓住了。他轉(zhuǎn)過身，手里還攥著件灰色T恤，眉頭微微蹙著：“哪天晚上？”
謝硯臨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干凈，此刻盛滿了疑惑，不像裝的。他忽然有點泄氣，指尖蜷縮起來，輕聲說：“沒什么。”
“到底什么事?。俊标憣幫白吡藘刹?，語氣里帶著點執(zhí)著，他撓了撓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臉色微變，“你是說……你生日那天？”
謝硯臨沒說話。
“如果是你生日那天……”路亭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神里浮起明顯的懊惱，“對不起啊，我喝斷片了。我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吧？比如發(fā)酒瘋，或者說胡話？”他的耳朵又紅了，“如果有的話，我真的很抱歉。”
看著他緊張得快要手足無措的樣子，謝硯臨忽然想笑。他搖搖頭，故意說得輕描淡寫：“也沒什么。你就是……抱了我一下?！?/p>
路亭的眼睛猛地睜大了：“抱、抱你了？”
“嗯?！敝x硯臨點頭，看著他的臉一點點漲紅，補充道，“還說了生日快樂，說要給我買很多巧克力，堆滿整個辦公桌。”
其實不止這些。他還在他耳邊說了句很輕的話，像嘆息，又像告白。還有那句“小哥哥”但他沒打算說出來。
路亭的手指絞著T恤下擺，半天沒吭聲。過了會兒，他抬起頭，眼神里帶著點認(rèn)真：“我會買的?！?/p>
“不用了。”謝硯臨別過臉，看向窗外，“開玩笑的?！?/p>
“不是玩笑?！甭吠さ穆曇艉軋远ǎ拔艺f了要給你買，就會買?！彼D了頓，又問，“還有別的嗎？我那天……沒做別的事吧？”
謝硯臨看著他緊繃的側(cè)臉，忽然覺得剛才那點隱秘的失落，好像被什么東西悄悄撫平了。他搖了搖頭，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沒了?？烊Q衣服吧，阿姨該等急了?！?/p>
路亭這才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去換衣服時，腳步輕快了些。謝硯臨看著他的背影，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他身上，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