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氣氛很熱鬧。蘇曼的紅燒肉燉得酥爛，醬汁裹著肉香漫在空氣里，謝硯臨被勸著多吃了兩塊，路亭坐在對面，埋頭扒飯，偶爾抬頭夾菜，目光碰到他時會飛快地移開，耳根總泛著點紅。
謝硯臨看得明白，他在躲。
從客廳到餐桌，他說話總是客客氣氣的，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她問一句，他答一句，聲音不高不低，像在應對一場嚴謹?shù)墓ぷ鲄R報。蘇曼好幾次故意把話題往他倆身上引，說“小亭上次還說硯臨推薦的餐廳味道好”，路亭要么低頭喝湯，要么說“媽，你記錯了，是姜景行說的”，硬是把話頭岔開。
“多吃點蝦，剛剝好的?！碧K曼把一小碟蝦仁推到謝硯臨面前，又瞪了路亭一眼，“你也吃，別總扒白飯?！?/p>
路亭“嗯”了一聲，夾了只蝦，沒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像完成任務似的。
謝硯臨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他對他那時親近，和現(xiàn)在的疏離，像兩截錯位的拼圖，怎么也對不上。
飯后路亭幾乎是搶著收拾碗筷。他端著盤子往廚房走，腳步快得像在逃。
蘇曼慢慢地給他倒了杯茶，“你坐著歇會兒，我去把剩菜放冰箱?！?/p>
廚房很快傳來嘩嘩的水聲。謝硯臨坐在沙發(fā)上，目光落在廚房門口，能看見路亭弓著背洗碗的背影。
蘇曼放完菜出來，輕手輕腳地進了廚房。
“你躲什么？”是蘇曼的聲音，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硯臨還在外面，你不出去招待，窩在廚房洗碗干嘛？”
“我洗完就出去?！甭吠さ穆曇魫瀽灥?，伴隨著碗碟碰撞的輕響。
“我來洗碗，你出去”蘇曼恨恨的說。
“你不是最討厭洗碗嗎？”路亭開玩笑似得說“以前說油漬滑溜溜的摸著不舒服，碰都不碰，今天倒跟我搶上了？”
“……”蘇曼
水聲停了。大概是沒話說了，過了會兒才聽見他低聲問：“家里還有巧克力嗎？”
“茶幾上那盒不是嗎？”蘇曼的聲音軟了點，“早上全拿出來了，怎么，想吃了？”
“沒什么?！标憣幍穆曇艉茌p，“洗完了?！?/p>
謝硯臨趕緊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溫熱，卻壓不住心里那點說不清的澀。他知道陸寧在躲他，像躲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怕被淋濕，又怕錯過什么。
路亭從廚房出來時，手洗得干干凈凈，還帶著點洗潔精的檸檬香。他沒看他，徑直走到玄關(guān)拿了外套，對謝硯臨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下去吧?！?/p>
謝硯臨點頭，起身跟蘇曼道別。蘇曼送到門口，悄悄朝路亭使了個眼色，又沖謝硯臨笑：“下次再來玩啊，阿姨給你做糖醋排骨?！?/p>
電梯里很安靜，只有數(shù)字跳動的輕響。路亭盯著顯示屏，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外套下擺。到了一樓，他把裝巧克力的鐵盒遞給他，聲音有點不自然：“這個……給你?！?/p>
謝硯臨接過盒子，指尖碰到他的手，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了手?！爸x謝?！彼p聲說。
走到停車場，謝硯臨拉開車門時，路亭忽然說了句：“開車注意安全?！?/p>
他回頭看他，月光落在他發(fā)梢，勾勒出柔和的輪廓。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撩了下他額前的碎發(fā)——那里的頭發(fā)確實長了，垂下來遮住了一點眉眼。“頭發(fā)該剪了?！?/p>
路亭愣了愣，下意識摸了摸頭發(fā)，耳根又紅了：“知道了，有空就去剪。”
“我下周要去B市出差?！敝x硯臨看著他的眼睛，慢慢說，“回來給你帶特產(chǎn)？”
“不用麻煩……”話說到一半，路亭又改了口，“謝謝?！?/p>
謝硯臨笑了笑，坐進車里。發(fā)動前，他聽見陸寧在外面說：“到家了……發(fā)個信息說一聲?！?/p>
聲音很輕，像怕被風刮走似的。
謝硯臨點頭：“好?！?/p>
車子開出停車場時，他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路亭還站在原地，身影被路燈拉得很長，像個沒找到家的孩子。
路亭回到家時，蘇曼正在客廳看電視。他把外套扔在沙發(fā)上，往床上一躺，盯著天花板發(fā)呆。剛才讓謝硯臨報平安的話，說出口就后悔了——太刻意了，像在索求什么，明明他一直都在躲。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從床上爬起來，拿起鑰匙和手機就往外走。
“風風火火去哪??？”蘇曼從廚房探出頭，“少喝點酒，早點回來?！?/p>
“知道了?！标憣帗Q著鞋，“你早點休息，不用給我留夜宵?！?/p>
他開著車，徑直去了常去的那家發(fā)廊。柜臺小姑娘笑著打招呼：“路哥來了？今天找哪個造型師？”
路亭扯了扯嘴角：“隨便來個吧，簡單點，自由發(fā)揮就行?！?/p>
洗剪吹的過程很安靜。理發(fā)師問他想剪什么樣的，他閉著眼說：“短點，清爽就行?！?/p>
鏡子里的人，頭發(fā)一點點變短，露出光潔的額頭。路亭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想起謝燕翎剛才撩他頭發(fā)時的眼神，清亮，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柔。
也許，剪短頭發(fā)，就能剪掉那些藏在發(fā)絲里的、不敢說出口的心思。
他這樣想著，指尖卻在膝蓋上輕輕敲著，像在數(shù)著什么——數(shù)著從他家到這里的距離，數(shù)著一句“平安到家”的等待，數(shù)著那些藏在平靜表面下，洶涌的暗潮。
理發(fā)師最后掃掉頸間的碎發(fā)時，陸寧對著鏡子抬了抬下巴。頭發(fā)剪得很短，露出光潔的額頭，眉眼顯得更清晰了些，少了平日的沉悶，多了幾分清爽利落。
他掏出手機，對著鏡子拍了張照。鏡頭里的人微微蹙眉，嘴角抿著，算不上笑，卻比平時多了點鮮活氣。點開和謝燕翎的對話框，之前那句“到家了”的回復還停在屏幕上，他猶豫了兩秒，把照片發(fā)了過去，附了句：【剪了?！?/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指尖有點發(fā)燙，轉(zhuǎn)身付了錢，腳步輕快地走出發(fā)廊。晚風帶著涼意吹過來，他摸了摸剛剪短的頭發(fā)，心里莫名有點期待。
而此時的謝燕翎，正對著手機屏幕出神。
照片里的路亭站在鏡子前，燈光落在他發(fā)梢，明明是利落的短發(fā)，他卻忽然想起幾小時前，他裹在被子里像只受驚的小貓，睫毛濕漉漉地垂著，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指尖劃過屏幕，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路亭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更新得很少，最新一條還是半年前轉(zhuǎn)發(fā)的行業(yè)資訊。她往下翻了翻，最終停在個人主頁的簽名上——【喜歡你甚于昨日，略匱明朝?！?/p>
這句話像根細針，輕輕扎了他一下。
謝硯臨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喜歡誰？是哪個他不知道的人嗎？那個能讓他寫下這樣溫柔句子的人，想必是很重要的吧。那自己呢？他醉酒時的擁抱，清醒后的躲閃，剛才那句別扭的“到家發(fā)消息”，難道都只是一時興起？或者……是某個影子的替身？
房間里的空氣忽然變得很悶，窗外的月光被云層遮住，連帶著心里也沉甸甸的。他翻來覆去地看他的朋友圈，想找出點蛛絲馬跡，可除了那條簽名，剩下的全是無關(guān)緊要的工作動態(tài)，干凈得像一張白紙，反而更讓人煩躁。
手機震了一下，是母親的電話。
“吃飯了嗎？”母親的聲音帶著慣常的暖意，“跟你說個事，你張阿姨家的……”
母親頓了頓“那孩子人不錯，在設計院工作，跟你……我不管你明天下午必須來?！?/p>
謝燕翎捏著手機，目光又落回那條簽名上，忽然覺得有點累?！拔抑懒?。”她含糊道，“我先掛了?！?/p>
掛了電話，屏幕還停留在和陸寧的對話框。他正想回復點什么，新消息跳了出來——是路亭發(fā)來的，只有一個問號。大概是等不到回復，有點不安了。
謝硯臨指尖頓了頓，忽然點開輸入框，敲下一行字：【挺好看的?！?/p>
謝硯臨想了想：【剛接了個電話，我媽……】他似乎刪了又寫，最后發(fā)去的是，【我媽讓我去相親?！?/p>
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打：【你相過親嗎？有經(jīng)驗嗎？】
發(fā)送后他就后悔了。語氣里的刻意，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沒過幾秒，路亭的消息回了過來，快得像是在等他：【沒相過?！烤o接著又是一條，【剛搜了百度，說要保持微笑，少談工作，多聊興趣。】
后面還附了張截圖，是百度搜索“相親注意事項”的頁面，紅筆圈出了幾條重點，認真得有點可愛。
謝燕翎盯著那張截圖，忽然冷笑出了聲。把手機扔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