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亭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窗外的梧桐葉被曬得發(fā)亮,蟬鳴聲一陣疊著一陣,把夏末的悶熱揉進(jìn)風(fēng)里,連帶著空氣都變得黏糊糊的。他面前的冰咖啡已經(jīng)化了大半,杯壁上凝著的水珠順著桌沿往下淌,在木質(zhì)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對面的周航正說著什么,聲音溫和得像這午后的風(fēng),他卻沒太聽清。目光總?cè)滩蛔⊥T口瞟,玻璃門被陽光照得有些晃眼,來往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色塊。
“亭哥哥平時工作很忙嗎?”周航的聲音溫和,親昵。
路亭回過神,扯了個不太自然的笑:“還好,偶爾加班。”他低頭喝了口冰水,試圖壓下心里莫名的煩躁。指尖碰到杯壁的涼意,讓他想起那天早上謝硯臨手背上的溫度——也是這樣清清涼涼的,卻帶著一種讓人心慌的燙。
正說著,手機(jī)在桌面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時,姜景行的消息跳了出來:【在哪兒呢?我剛到臨硯酌,看見個背影特像你】
路亭的指尖頓了頓,還沒來得及回復(fù),就見玻璃門外走進(jìn)個人影。姜景行穿著熨帖的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看見他時眼睛亮了亮,徑直朝這邊走過來。
“喲,擱這相親呢?”江景行邊調(diào)笑邊拉了把鄰桌的椅子坐下,動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他沖周航點(diǎn)了點(diǎn)頭,“介意我蹭會兒?剛開完會,腿都站麻了?!?/p>
周航愣了下,隨即笑著搖頭:“不介意,坐吧。”
路亭瞪了江景行一眼,壓低聲音:“你不是開會嗎?”
“提前結(jié)束了。”姜景行拿起桌上的菜單翻著,漫不經(jīng)心地說,“跟你說個事,我跟趙承弈鬧分手呢?!?/p>
路亭挑眉:“又分?上次聚會不還說要見家長了?”
“誰讓他總管著我?!苯靶袊K了聲,語氣里帶著點(diǎn)不耐煩,“昨天翻我相冊,非說三年前存的女明星照片是紅顏知己,從晚上十點(diǎn)吵到后半夜,累了?!彼а鄞蛄柯吠ぃ鋈恍α?,“你出門沒戴隱形眼鏡?左鏡片都歪到眼角了?!?/p>
路亭愣了愣,下意識摸了摸左眼。早上急著出門,鏡片確實(shí)沒戴好,此刻在眼眶里滑來滑去,磨得眼球有點(diǎn)發(fā)酸?!班?,忘了?!彼麆e過臉,從口袋里摸出眼鏡盒,手指有點(diǎn)抖,半天沒打開盒蓋。
“急著來相親???”姜景行促狹地眨眨眼,忽然湊近了些,聲音壓得很低,“說起來,謝硯臨也在這附近,剛看見他車停在巷口了——就是他那輛黑色的卡宴,錯不了?!?/p>
路亭的動作猛地頓住,指尖捏著眼鏡盒僵在半空。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猛地往上提,連呼吸都慢了半拍。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玻璃門外來來往往的人影里,并沒有那個熟悉的輪廓。謝硯臨的車他認(rèn)得,去年冬天一起去滑雪場時坐過,副駕的儲物格里總放著一包薄荷糖,是他喜歡的那種清涼口味。
“你看你,”姜景行嗤笑一聲,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一詐就中。你倆真有事吧?”
路亭猛地回頭,耳尖不知何時已經(jīng)泛了紅,他攥緊了手里的眼鏡盒,聲音有點(diǎn)?。骸皠e開這種玩笑?!?/p>
“我可沒開玩笑?!苯靶惺掌鹦?,眼神里多了點(diǎn)認(rèn)真,“前陣子看你總躲著他,還以為你終于放下心上人了,打算好好過日子,合著還是沒挪窩啊?”
路亭沉默了片刻,指尖抵著眉心,指腹能摸到皮膚下突突跳動的血管。陽光從窗外斜照進(jìn)來,落在他手背上,暖得有些發(fā)燙。他的聲音很輕,像怕被誰聽見似的:“一直都是他?!?/p>
姜景行愣了下,隨即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行吧,算我多嘴?!彼聪虼巴猓Z氣里帶著點(diǎn)感慨,“以前總說你是愛情范本,一戀就是八年,真讓我相信愛情這東西……現(xiàn)在看來,偉大是偉大,就是太磨人了?!?/p>
旁邊的周航像是察覺到了什么,識趣地站起身:“你們聊,我去趟洗手間。”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姜景行才又開口,聲音放得更柔了些:“真打算這么耗著?八年了,路亭。”
路亭沒回答,只是低著頭,慢慢把隱形眼鏡戴好。鏡片貼合角膜的瞬間,眼前的世界突然清晰起來——對面的空位,窗外的梧桐葉,甚至姜景行鬢角新粘了點(diǎn)灰,都看得一清二楚。可越清晰,心里那片模糊的影子就越重。他看向窗外,陽光穿過葉隙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晃動的光斑,像極了那天早上謝硯臨眼下的青黑——明明是疲憊的痕跡,卻刺得人眼睛發(fā)酸。
沒過多久,姜景行的手機(jī)響了,他接起來嗯啊了幾句,起身告辭:“公司有事,先走了?!彼叩介T口又回頭,目光在路亭和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周航之間轉(zhuǎn)了一圈,“對了,周航人不錯,你別太敷衍?!?/p>
路亭沒應(yīng)聲,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外。手機(jī)很快震動起來,是姜景行的消息:【小婷婷,要不要哥哥幫你牽個線?】
他指尖懸在屏幕上,頓了頓,回:【不用,不勞煩。】
對方幾乎是秒回:【別客氣啊,咱倆誰跟誰。明天把他約到臨硯酌來,我?guī)湍闾教娇陲L(fēng)?保證不動聲色?!?/p>
【真的不用了?!柯吠ご蜃值氖种赣行┌l(fā)緊,屏幕上的字都顯得有些模糊。
【你打算一直這么暗戀下去?】
路亭盯著屏幕,指尖懸在輸入框上方。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手機(jī)屏幕上,反光刺得他眼睛發(fā)疼。過了很久,他才慢慢打出一行字:【他是直男?!?/p>
姜景行【……】
姜景行【你為什么這么想不開?!?/p>
路亭索性給姜景行發(fā)了條語音。
“我前幾天在書上看到句話——‘對有的人來說,暗戀是命運(yùn)撒的謊,讓你在心動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既不敢點(diǎn)頭,也不肯釋懷?!甭吠ふf這話帶著釋懷:“可對我而言,那個人是藏在心底的寶藏,像巨龍死死盤踞著,哪怕全世界都看不見,也舍不得讓給任何人。’ ”
語音結(jié)束后,是江景行的文字消息:【勸勸周航吧,別在你身上浪費(fèi)時間了?!?/p>
路亭看著那行字,忽然想起周航剛才溫和的笑容。那個男生從坐下開始,就一直在找話題,說他喜歡的攝影,說最近看的電影,甚至記得他的忌口。他拿起手機(jī),慢慢回復(fù):【我會的?!?/p>
畢竟,人生能有幾個八年呢?他已經(jīng)耗了一個,從十七歲到二十五歲,那些藏在心底的話像發(fā)酵的酒,越釀越沉,最后變成了不敢碰的燙。他不該讓別人再走一遍同樣的路,在一場沒有回應(yīng)的等待里,把日子過得像這杯化了的冰咖啡——只剩滿口的澀。
窗外的蟬鳴還在繼續(xù),陽光依舊熾熱。路亭抬起頭,看見周航正坐在對面看著他,眼神里帶著點(diǎn)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他扯了扯嘴角,想再說點(diǎn)什么,可那些關(guān)于謝硯臨的念想,卻像被風(fēng)拂過的湖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