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陟衛(wèi)所的夜，死寂中潛藏著無數(shù)雙窺探的眼睛。廢棄馬廄的陰影里，油燈如豆，搖曳著張仁心冷峻如石刻的側(cè)臉。李巖探子帶來的消息——“野狼峪，三日后午時，賀人龍心腹馬彪，五百騎，‘重要物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絕非漣漪，而是洶涌的暗流。
探子消失在夜色中，帶走了張仁心一句“情分記下”的承諾，也留下了一個足以撬動當前死局的機會。
“大人？”雷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探詢。他雖未入內(nèi)，但張仁心身上陡然凝聚的、如同即將出鞘利刃般的殺氣，他隔著門板都能感受到。
“進來?！睆埲市牡穆曇艋謴土藨T常的平靜，但眼底深處跳躍的火焰，卻比油燈更亮。
雷虎推門而入，看到張仁心正背對著他，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腰間那串光滑的檀木佛珠，目光似乎穿透了馬廄破敗的頂棚，投向了東北方那片未知的黑暗。
“點齊人手，要絕對可靠。”張仁心沒有回頭，聲音低沉而清晰，“雷虎、趙黑塔、還有……把周平也叫來?！?/p>
“周平？”雷虎一愣，那個倔強的小狼崽子？
“對，他?！睆埲市霓D(zhuǎn)過身，眼神銳利，“另外，取那半卷《輿地紀勝》來?！?/p>
雷虎雖不解，但執(zhí)行命令從不打折扣，立刻轉(zhuǎn)身去辦。
不多時，廢棄馬廄內(nèi)，油燈的光芒勉強照亮了圍攏的幾張面孔。雷虎沉穩(wěn)如山，趙黑塔魁梧如塔，臉上還帶著傷藥，眼神卻兇悍不減，而周平則被兩個護衛(wèi)押著站在稍遠處，雙手依舊捆縛，眼神警惕而冰冷地在雷虎、趙黑塔和張仁心之間掃視。
張仁心沒有理會周平的目光，他攤開那半卷泛黃堅韌的《輿地紀勝》，手指精準地點在描繪著武陟衛(wèi)所東北方向的地形圖上。圖上山巒起伏，河流蜿蜒，道路細如發(fā)絲，卻標注得異常清晰。
“這里，野狼峪?！睆埲市牡闹讣饴湓谝惶幮嗡评俏堑莫M窄山谷入口，“距衛(wèi)所東北二十里。峪長三里許，兩側(cè)山崖陡峭，怪石嶙峋，中間一條小道僅容三騎并行。出口處稍開闊，但也形如葫蘆肚，易進難出?！?/p>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吸附在那張古舊的地圖上。趙黑塔瞪大了眼睛，他雖然粗豪，但也知道地圖的重要性，如此精細的地圖，簡直聞所未聞。
“三日后午時，”張仁心目光掃過雷虎和趙黑塔，最后若有似無地瞥了周平一眼，“賀人龍的心腹愛將，‘一陣風’馬彪，率五百精銳騎兵，押送一批‘重要物資’，經(jīng)此小道，返回延綏老巢?！?/p>
“五百騎？精銳？”趙黑塔倒吸一口涼氣，隨即眼中兇光爆射，“他娘的！賀扒皮的私兵！肯定是搶來的好東西！大人，干了他們！” 他摩拳擦掌，仿佛已經(jīng)聞到了血腥味。
雷虎則眉頭緊鎖：“大人，我們滿打滿算，能戰(zhàn)之士不足兩百五十，且?guī)卟簧?。對方是五百精銳騎兵，正面硬撼，無異于以卵擊石。即便有地利，也……”
“誰說我們要正面硬撼？”張仁心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手指重重地點在野狼峪地圖上幾處關(guān)鍵位置，“我們要做的，是關(guān)門打狗，甕中捉鱉！”
他詳細闡述了自己的計劃，每一個細節(jié)都依托于《輿地紀勝》上那精妙的地形描繪：
入口封堵： 提前在峪口最狹窄處上方山崖，堆放大量巨石、滾木。待敵騎大部進入后，以火藥（衛(wèi)所黑市秘密購得）引爆，徹底封死退路！
火攻阻敵： 在峪道中段兩側(cè)預先堆積大量枯枝、蒿草、火油。待敵軍被堵在峪內(nèi)，陣型大亂時，火箭齊發(fā)，點燃火墻！不求燒死多少，但求制造混亂，分割敵軍，阻滯沖鋒！
滾木礌石： 峪道兩側(cè)陡峭處埋伏弓弩手和投石手，居高臨下，以滾木礌石覆蓋打擊被火墻分割、陷入混亂的敵軍！
絕殺葫蘆肚： 峪道出口的“葫蘆肚”地帶，由趙黑塔率領(lǐng)最精銳、披甲（繳獲賀人龍部劣質(zhì)皮甲）的重步兵持長矛、大盾列陣死守！務必堵住出口，形成關(guān)門之勢！
擒賊擒王： 雷虎率領(lǐng)身手最好的錦衣衛(wèi)和王府護衛(wèi)高手，混在峪道兩側(cè)的伏兵中，首要目標——射殺或生擒馬彪！群龍無首，敵軍必潰！
預備隊： 剩余兵力作為預備隊，隨時支援各處，并負責清理峪口封堵后可能殘存的少量敵軍。
“此戰(zhàn)，關(guān)鍵在于‘快’、‘準’、‘狠’！”張仁心目光如電，“封口要快！點火要準！圍殺要狠！務必在最短時間內(nèi)，以最小的代價，全殲這股敵軍！繳獲物資，一件都不能少！”
雷虎聽得心潮澎湃，眼中精光閃爍：“大人算無遺策！卑職明白了！地形如此，此計可行！” 他對《輿地紀勝》的神奇和自家大人的謀略佩服得五體投地。
趙黑塔更是興奮得直搓手：“哈哈！關(guān)門打狗！老子就喜歡這個！大人放心，葫蘆肚那里，老子帶人用命填也給他堵死了！定叫那馬彪變成死彪！”
唯有周平，依舊沉默地站在陰影里。他聽懂了這血腥的計劃，也看到了地圖上那如同死亡陷阱的野狼峪。他眼中除了對王府護衛(wèi)的天然仇恨，此刻又多了一絲對張仁心這冷酷布局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這個人，救了他，卻又在策劃一場更殘酷的殺戮。
張仁心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周平身上，平靜無波：“帶他去傷兵營，跟著趙黑塔手下干活。清洗繃帶，倒便溺，搬運傷者?？粗?，別讓他跑了，也別讓他死了。”
“是！”護衛(wèi)應聲，推搡著周平離開。周平倔強地挺直脊背，沒有反抗，只是在出門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油燈下那張冷峻的臉和攤開的神秘地圖。
馬廄內(nèi)只剩下張仁心和雷虎。
“大人，周平這小子……”雷虎有些擔憂。
“是塊頑鐵，看能不能煉成鋼?！睆埲市氖掌鸬貓D，眼神深邃，“此戰(zhàn)之后，我們需要人手，更需要……腦子。派人，秘密去野狼峪實地勘察，對照地圖，標注每一處伏擊點，測算滾木礌石所需數(shù)量，尋找最佳火藥埋設點。記住，絕對保密！勘察之人，必須是我們最可靠的兄弟，身手要好，口風要緊！”
“遵命！”雷虎領(lǐng)命，立刻去安排。他知道，這三天，將決定他們所有人的命運，也決定張千戶能否真正在這亂世中，劈開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