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按照預約的時間火化,追悼會的流程也就簡單了許多,大概九點多的時候,
白汝城單位的領導來做了個簡短致辭,追悼會便草草結(jié)束了。賓客散去,
工作人員把白汝城的尸體推進了停尸間,出來的時候給了白楊一個塑料號牌。
“等焚化設備修復了,就按照號牌上的號碼去開柜子領尸體。”國字臉囑咐白楊。
白楊點點頭,總覺得這套流程跟澡堂子相差無幾,只是手里的號牌是白色的,
不如澡堂子里的紅號牌亮眼。“勞駕,這要等多久?”周廣年問國字臉。
“那誰知道去,大下雨天的,室外設備檢修不方便,少不了得個三五鐘頭,
反正早晚能修好,你們就去休息室等著吧,修好了自有人喊你們。”國字臉瞥了一眼周廣年,
抬手指了指停尸房旁的一扇小門?!皩α耍铱筛嬖V你們,
你們要有事想先走可千萬找我說一聲,不然一會兒燒錯了尸體,殯儀館可不負責。
停尸房的空位眼看就滿了,一會兒指不定得多亂?!辈坏戎軓V年應聲,國字臉又低喝一聲。
“放心,我們不走?!爸軓V年斜了一眼國字臉,“尸體還能燒錯,你們也夠敬業(yè)的了。
”“你還就別挖苦人,誰都有個頭腦昏沉的時候。我們這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
能堅持下來就已經(jīng)是夠敬業(yè)的了?!眹帜樆氐芍軓V年,恨恨道,
“你們是沒碰上那個黑心的,尸體丟了都不帶幫你找的?!薄笆w丟了?
尸體怎么會丟呢?”白楊在一旁聽了這半天,不禁好奇?!斑@有啥稀奇的,被偷了唄。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小偷多了也分門別類,偷錢的、偷車的、偷人的,偷尸的,
門戶可不是一般講究。要再往前倒幾十年,這偷尸還算是個搶手買賣呢。
”國字臉說得云淡風輕,就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那你們這停尸房,
不會也丟過尸體吧?”白楊又問?!胺判模嵌级嗌倌甑氖聝毫耍@些年已經(jīng)好多了。
”國字臉輕笑。不是沒丟過,而是好多了,也就是說不僅丟過,而且還丟了不止一次?
白楊皺眉,心中隱隱不安。國字臉見白楊沒搭茬,提了提嗓門,“反正我話說到了,
你們可別亂走,去休息室好好等著,不然真要丟了,后果自負。
”“要等也有個大概時間吧,三個小時還是五個小時,給個準話,不能讓我在這傻等啊。
”周廣年看了一眼國字臉?!安皇歉阏f過了么,不知道。你以為就只有你們著急呢,
我們不也等著趕緊弄完了下班么,這陰天下雨的,誰愿意在這地方待著?!眹帜樥f完,
冷哼一聲,隨后又拐進了停尸房。周廣年抽了抽嘴角,暗暗搓火。
在監(jiān)獄系統(tǒng)當了二十年教導員,他還是頭一回被旁人如此嗆火。不過,他也明白,
國字臉這話說得也沒錯,殯儀館肯定不愿意讓大家一等再等,行業(yè)習慣,一般都是上午火化,
最晚也不過下午三點,要不是實在沒轍,他們也定然不愿壞了規(guī)矩??磥碇挥械戎?。
周廣年嘆了口氣?!爸苁澹α艘惶炝?,你有事兒就先回去吧?!卑讞顒裰軓V年。
“哪能讓你自己在這待著呢,我今天請了一天假,就是為了老白這事兒,這事兒不辦完,
我哪也不去?!敝軓V年說著,邁步上前,推開了休息室的門。說是休息室,
其實就是間不足十平米的小黑屋,四面無窗,僅在后墻上留了一個巴掌大小的通風口,
排風扇上滿是油泥,風從通風口灌進屋子里,總帶著那么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兒。
后墻根兒下還堆了一團不知從哪兒剪裁剩下的破布條,黑的白相互交纏,
和發(fā)霉的墻皮爛在了一處。據(jù)說,
這屋子是早些年給那些迷信守舊的老人家停靈、守靈用的靈堂,后來殯葬制度改革,
這些小黑屋子才閑了下來,往里扔了幾張舊沙發(fā),改成了休息室?!澳阆茸滦菹?,
等有消息了我叫你?!敝軓V年在幾張舊沙發(fā)里選了一張還看得過去的指給白楊。
“昨晚睡得早,我不累?!卑讞蠲銖姵读顺蹲旖?。說來也奇怪,
之前為了調(diào)查父親的死因,他終日懸心,幾天幾夜都合不上眼,可突然被通知結(jié)案了,
人反倒踏實了,一覺到天明?!斑@就對了,你早就該好好休息。人得往前看,
讓過去的過去,不能一直讓一件事絆住。你還年輕,要做的事還多著呢?!薄笆?。
”白楊口是心非地應了聲?!皩α耍瑒偛艣]顧上問你,你之前沒見過魏海升嗎?
”周廣年問?!鞍??”“我是說,既然你不認識他,
他又怎么知道你有意進公安系統(tǒng)呢,這事兒連我都不知道?!敝軓V年疑惑。
“我也不明白,他怎么會無緣無故地說出這么一句來?!卑讞钊鐚嵒卮?。說起來,
他也一頭霧水,自己雖確實有意從警,可這想法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魏海升怎么就知道了呢。是魏海升能看穿人心,還是魏海升在投石問路呢?白楊百思不解。
“魏隊是出名了的火眼金睛,擅長猜度旁人心思,也許,他是有意觀察過你。
”“也許吧?!卑讞钣行┠貌粶剩绻汉I娴脑谟^察自己,那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是父親去世那天還是上午的追悼會呢?“那你……真有從警的想法?
我記得你學的專業(yè)可跟警隊沒什么關(guān)系,
你不會是因為老白的死……”周廣年習慣性的額頭一緊,“阿楊,
做任何決定前都要深思熟慮,絕不能意氣用事。”“周叔,不是我意氣用事,
我半年前就參加了省里的招考,也順利通過了集訓,本來是要給老白一個驚喜的,
可現(xiàn)在……”“這么說,已經(jīng)都定了?”“應該很快就有分配結(jié)果了。
”“考的是獄警?”“刑警?!薄岸己茫习讜吲d的。無論你做什么選擇,
他都會支持你?!敝軓V年長出了口氣,心緒復雜。兩人在休息室里又等了大半天,
眼看天黑了也沒人來通知他們?nèi)ヮI尸體火化。周廣年耐不住性子,出去問了兩次,
都被工作人員的黑臉堵了回來。“等著!”“等著!”休息室外的走廊上,
呵斥聲此起彼伏。這一等,一直等到深夜。夜里十一點的時候,
周廣年接到了家里的電話,說是孩子發(fā)燒,讓他趕緊回去。周廣年中年得子,
四十歲才當了爹,一聽這話自然心急如焚,可顧及白楊這邊孤身一人,
又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先走?!爸苁?,你先走吧,我這邊沒事的。
”白楊看出了周廣年的為難。“怎么能讓你自己在這呢?”“你放心,大晚上的,
就算修好了,也得等明天火化了,一會兒我有朋友過來,不會有事的。
”白楊知道周廣年不會輕易離開,只好編個理由誆他?!斑@樣……那這樣,
我先回去看看,把孩子送去醫(yī)院,明天上午我再回來?!敝軓V年站起身來。
“先照顧孩子,我這邊沒事?!薄昂??!敝軓V年點頭應聲,推門而出。
眼看著周廣年的背影被夜雨淹沒,白楊這才長出了口氣,安心了些。
周廣年已經(jīng)陪他折騰了大半個月的時間,他實在是不想再欠周廣年的人情了。再者,
火葬前最后的這點兒時間,他也想跟老白獨處。追悼會上怕情緒失控沒敢多看,
這會兒身邊徹底安靜下來,父子間往日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飛速輪轉(zhuǎn),
白楊突然特別想好好看看老白。他站起身來,準備去停尸房問問。而就在這時,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門口一閃而過。剎那間,白楊渾身驟緊,汗毛乍立。他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