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在枕頭邊尖利地嚎叫。
蘇綰綰猛地睜開眼,凌晨四點五十。
窗外還是濃稠的墨色,只有幾盞零星的路燈。
她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骨頭縫里都透著酸。
她活動了一下,咔吧一聲輕響,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
五百塊。
腦子里只剩下這三個字。
她幾乎是把自己從床上拔起來,沖進洗手間。
冷水潑在臉上,讓她打了個激靈,腦子勉強清醒了幾分。
她翻箱倒柜,總算找出一套還算能看的衣服,隨便化了一個淡妝,抓起鑰匙和手機,沖出了出租屋。
凌晨的風(fēng)帶著涼意,吹在汗?jié)竦暮箢i上。
她小跑著奔向最近的公交站臺。
這個點,街道空曠得嚇人,只有幾輛環(huán)衛(wèi)車慢吞吞地駛過。
她站在站牌下,不停地跺著腳,一半是因為冷,一半是焦急。
“流光藝術(shù)館”巨大的玻璃幕墻在晨光中閃著光。
門口已經(jīng)停了好幾輛黑色轎車,領(lǐng)班正板著臉,對著幾個臨時禮儀的年輕女孩訓(xùn)話。
蘇綰綰趕緊小跑過去,混進隊伍末尾。
“都給我打起精神!”
領(lǐng)班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盤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嘴唇抿得像刀片。
“今天來的都是真正的貴客!眼睛放亮點,手腳麻利點!酒水端穩(wěn)了,別灑!別亂看!別多嘴!就當自己是會移動的花瓶!聽見沒有?”
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個女孩的臉。
“是!”
女孩們齊聲應(yīng)道,聲音里帶著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麻木。
蘇綰綰也趕緊跟著應(yīng)了一聲,手指下意識地揪緊了帆布包的帶子。
領(lǐng)班給她們每人發(fā)了一個銀色的托盤,上面放著幾杯香檳酒。
蘇綰綰小心翼翼地接過,感覺自己托著的不是酒,而是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酒會開始的時間越來越近。
穿著華貴晚禮服、佩戴著耀眼珠寶的女賓們低聲談笑,男人們則穿著剪裁完美的西裝,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wù)撝掝},什么“對沖”、“并購”、“當代藝術(shù)的價值”。
蘇綰綰和其他禮儀一樣,被要求站在特定的區(qū)域,像展覽品的一部分。
她端著沉重的托盤,努力挺直僵硬的腰背,臉上保持著領(lǐng)班要求的“得體微笑”——嘴角上揚十五度,眼睛微彎,不能露齒。
時間變得粘稠而漫長。
她感覺自己像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標本。
就在她感覺自己的小腿快要失去知覺時,門口方向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原本三三兩兩低聲交談的人群,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向入口處匯聚過去,交談的聲音也壓低了許多,帶著一種明顯的關(guān)注和……敬畏?
蘇綰綰下意識地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
一位男人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西裝,剪裁完美得像是長在他身上,襯得他肩寬腿長。
里面是一件最簡單的黑色襯衫,領(lǐng)口一絲不茍地系著,沒打領(lǐng)帶。
他個子很高,步幅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壓迫感。
水晶吊燈冰冷的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他的眉骨如刃陡峭,鼻梁陡直。最讓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卻讓每一個被他目光掠過的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蘇綰綰的心臟毫無預(yù)兆地、劇烈地跳動起來,像一面被重錘擂響的鼓。
咚!咚!咚!
那聲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血液猛地沖上頭頂,臉頰瞬間變得滾燙。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差點沒托穩(wěn)手中的托盤。
怎么回事?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像被什么東西猛地擊中。
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強烈的、近乎蠻橫的吸引力,拽著她的視線死死釘在那個男人身上,根本無法移開。
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驟然變得粗重的呼吸聲,在這突然安靜下來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就在這時,一個端著酒杯的年輕女孩,大概是被那男人吸引,想湊近點看,又或者是被其他人擠了一下,身體突然一個趔趄,直直地朝著蘇綰綰的方向撞了過來!
“?。 迸⒍檀俚伢@叫一聲。
蘇綰綰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覺得一股大力猛地撞在她托著托盤的手肘上!
“嘩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聲瞬間劃破了相對安靜的氛圍。
托盤脫手飛出,幾杯滿溢的香檳酒連同那些昂貴的細長酒杯,全部砸在了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淡金色的酒液像溪流一樣迅速蔓延開來。
更要命的是,那個撞過來的女孩,手里的紅酒也潑灑出來,不偏不倚,濺在了幾步之外那個深灰色西裝男人的……袖口上!酒漬瞬間在布料上洇染開來。
時間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水晶吊燈依舊散發(fā)著冰冷的光,映照著滿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肆意流淌的酒液。
空氣里彌漫開濃烈的酒精氣味。
所有目光,驚愕的、看戲的、幸災(zāi)樂禍的,都聚焦在事故的中心——手足無措、臉色慘白的蘇綰綰,驚魂未定、同樣狼狽的粉裙女孩,還有那個袖口被染上污漬的男人。
領(lǐng)班那張撲了厚厚粉底的臉瞬間變得鐵青,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沖過來。
蘇綰綰心想,“完了完了,無妄之災(zāi)啊……我的五百塊”
領(lǐng)班尖利的聲音像刀子一樣扎向蘇綰綰。
“你怎么回事?!笨手笨腳!眼睛長哪里去了?!這點事都做不好!你……”
她的斥罵戛然而止。
因為那個被潑了酒的男人,抬起了手。
他只是做了個極其簡單的手勢。
那是一個平靜的、向下壓的手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領(lǐng)班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漲紅著臉,后面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嘴唇在微微哆嗦。
男人這才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袖口那幾點刺目的暗紅上。他的視線甚至沒有在那片狼藉上多停留一秒。
隨后,他抬起眼,目光精準地、毫無波瀾地,落在了蘇綰綰臉上。
那目光像冰水,兜頭澆下,讓蘇綰綰滾燙的臉頰瞬間冷卻,心臟卻跳得更快了。
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丟在聚光燈下,巨大的窘迫和恐慌讓她渾身僵硬,指尖冰涼,連呼吸都忘了。
她想道歉,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男人動了。徑直朝蘇綰綰走了過來。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整個人籠罩。
蘇綰綰被迫仰起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離得這么近,他身上那股朗姆酒和煙草氣息,清晰地鉆進她的鼻腔。
他的眼神深不見底,近距離看,壓迫感更強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就在蘇綰綰以為他要開口斥責或者要求賠償時,他卻什么也沒說。只是伸出了手。
那只手很大,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
蘇綰綰完全懵了,腦子一片空白,眼睜睜看著那只手靠近。她甚至忘記了躲避。
帶著薄繭的的指尖,輕輕地、極其短暫地擦過她因為緊握而有些泛白的指節(jié)。動作快得像幻覺。
然后,一張的白色卡片,被塞進了她僵硬、汗?jié)竦氖中睦铩?/p>
蘇綰綰下意識地低頭看去??ㄆ挥幸粋€手機號碼。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她猛地抬頭,撞進男人深邃的眼底。
他的表情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個遞卡片的動作只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
他什么也沒說,轉(zhuǎn)過身,邁開長腿,徑直朝著藝術(shù)館內(nèi)部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留下蘇綰綰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手里死死捏著那張冰冷的白色卡片。
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有探究,有鄙夷,也有純粹看熱鬧的。
領(lǐng)班終于反應(yīng)過來,臉色由鐵青轉(zhuǎn)為煞白,幾步?jīng)_到她面前,聲音因為驚怒而變調(diào)。
“你!你闖大禍了!你知道那是誰嗎?!厲……”
她的話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狠狠剜了蘇綰綰一眼,隨即氣急敗壞地指揮其他人。
“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收拾干凈!你!”
她指著蘇綰綰,手指氣得發(fā)抖。
“滾去后面!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今天的錢你別想要了!”
蘇綰綰被粗暴地推搡著離開現(xiàn)場。
她攤開汗?jié)竦氖中摹?/p>
那張白色的卡片安靜地躺在那里,那行小小的的數(shù)字,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個冰冷的、帶著魔力的烙印。
“什么意思,要我賠西裝嗎,啊啊啊,我沒錢啊!”
想到她的五百塊,還有可能要賠償昂貴西服的錢,蘇綰綰覺得要不取她的狗命吧。
西服……
蘇綰綰回想起那個男人冰冷的眼神,擦過她指節(jié)的觸感,塞進她手心的卡片……他,想干什么。
還有此刻,在她身體里瘋狂喧囂的、完全不受控制的心跳。
她不清楚她是因為什么才那么緊張。
她覺得一切都有些失控,包括她自己。
她一遍遍地摩挲著卡片,確認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是一場荒誕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