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上班，李姐就坐不住了。她端著杯枸杞茶，溜達到程見工位旁邊。
“小程啊，上午看得怎么樣了？資料都熟悉了吧？”李姐笑瞇瞇地問，眼神卻往那疊報銷單上瞟。
程見從電腦屏幕上抬起頭，很認真地回答：“產(chǎn)品手冊看完了三分之一，還有很多技術參數(shù)不太懂，正在查資料?！?/p>
“哎呀，年輕人學習能力就是強?！崩罱憧淞艘痪洌缓笤掍h一轉，“那……姐這點小事，你順手就給辦了吧？就分分類，貼個票，不耽誤你學習。”
她說著，就要把那疊單子往程見懷里送。
辦公室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連敲鍵盤的聲音都輕了。大家都在等，等這個新人半推半就地接下這個“投名狀”。只要她接了，以后她就是部門的公共打印機、外賣小妹、雜務處理器。
程見沒躲，也沒接。她扶了扶眼鏡，看著李姐，語氣還是那么平淡：“李姐，我剛才看了一下公司的《實習生管理條例》，3.1.2條明確規(guī)定，實習生在崗期間，應由直屬導師安排與崗位職責相關的工作內(nèi)容，以學習和實踐為主，原則上不參與報銷、采購等行政類事務。”
李姐的笑容徹底凝固在臉上，像被按了暫停鍵的劣質喜劇。
程見頓了頓，繼續(xù)說：“我的導師是王總。如果您覺得這項工作對我熟悉業(yè)務有幫助，可以先跟王總申請，讓他給我下發(fā)一個正式的工作指令。有指令，我馬上就做?！?/p>
她說完，還沖李姐點了下頭，然后轉回去，繼續(xù)看她的產(chǎn)品手冊。整個過程，她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就像在復述天氣預報。
辦公室里，死一樣的寂靜。我甚至能聽到老劉那邊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這他媽是實習生？這是法務部派來的臥底吧！
李姐站在原地，臉漲成了豬肝色。她想發(fā)作，但程見句句在理，還把王總搬了出來。她要是再糾纏，就成了無理取鬧。她想走，又覺得面子上下不來。那疊報銷單，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像個燙手的山芋。
最后，還是小美出來打圓場：“哎呀李姐，小程剛來，你就別為難人家了。這單子我?guī)湍惆??！?/p>
李姐這才找到臺階下，狠狠瞪了程見一眼，把單子塞給小美，悻悻地回了座位。
我看著程見的背影，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高手。這是個高手。
她沒有吵，沒有鬧，甚至沒有一絲不高興的情緒。她只是冷靜地、精準地，引用了規(guī)章制度。這比吵一架的殺傷力大多了。因為她站在“理”上，你跟她吵，就是跟公司制度吵。
接下來的幾天，程見徹底成了部門的“透明人”。沒人再敢讓她“幫個小忙”，也沒人跟她閑聊八卦。她就像一個孤島，每天準時上班，看資料，寫報告，準時下班，一分鐘都不多待。
我有時候覺得她挺可憐的，一個剛畢業(yè)的小姑娘，就這么被孤立了。但有時候看她那副雷打不動的淡定樣子，又覺得我這種想法很多余。人家可能根本不在乎。
周五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王總突然在群里發(fā)了個通知。
“@全體成員，為增強團隊凝聚力，公司決定，本周日組織全體員工前往郊區(qū)XX山莊進行團建活動，為期一天。請大家務必要到，不得到者需提前向我請假，并提交書面說明。”
群里瞬間炸了。又是團建，還是周日！占用私人休息時間搞這種破事，誰愿意去??？但沒人敢說不，畢竟是老板親自組織的。
“收到，王總！”
“王總英明！期待團建！”
小美第一個跳出來捧臭腳，其他人也只好紛紛跟上，發(fā)著各種笑臉和“收到”的表情。
我一邊打字，一邊嘆氣。這周末又泡湯了。
一片“收到”的刷屏中，突然跳出來一條不一樣的消息。
是程見發(fā)的。
“王總，請問這次團建是強制性的嗎？是否計入加班，按雙倍工資結算？”
群里，又一次死寂。
所有人都被程見這句話給震住了。問得這么直白，這么……不要命？
王總的頭像在對話框頂上“正在輸入…”了半天，估計在琢磨怎么回。過了足足兩分鐘，他才發(fā)出來一句話。
“小程，團建是集體活動，是為了讓大家放松，增進感情，不是工作，怎么能算加班呢？”王總的語氣，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一絲不悅。
我心想，這下這姑娘要倒霉了。剛來就敢跟老板頂牛，以后還想不想轉正了？
結果，程見秒回。
“王總，根據(jù)《勞動法》第三十一條和四十四條規(guī)定，用人單位在法定節(jié)假日或休息日組織活動，若具有工作性質、強制員工參與，則應認定為加班，并支付相應報酬。本次團建要求‘務必要到’和‘提交書面說明’，已經(jīng)具備了強制性。如果公司不計為加班，我可以理解為本次活動遵循自愿原則，對嗎？”
她甚至還附上了一張《勞動法》相關條例的截圖。
群里，連個表情包都沒人敢發(fā)了。
我看著手機屏幕，手心有點冒汗。這已經(jīng)不是在講道理了，這是在普法。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面，給老板普法。
王總又“正在輸入…”了。這次時間更長，大概有五分鐘。
最后，他發(fā)出來一條消息，艾特了所有人。
“剛才和人事部確認了一下，這次團建，本著自愿參與的原則，不強制要求。想去的同事明天找我報名?！?/p>
發(fā)完這條，他的頭像就灰了。
我轉過頭，看向程見的工位。她已經(jīng)關了電腦，背上雙肩包，正準備走。辦公室里，所有人都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她。
她卻像個沒事人，走到門口，還回頭對我們點了下頭。
“大家周末愉快。”
說完，她就走了。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我們，和群里那條尷尬的通知。
我靠在椅子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哪是兔子，這他媽是披著兔子皮的霸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