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連綿起伏的祁連山脈染上了一層悲壯的金色。風沙似乎也疲倦了，不再像白日那般肆虐，只是偶爾卷起幾縷細沙，打著旋兒，嗚咽著掠過空曠的戈壁。
林默言牽著他那頭略顯瘦弱的駱駝“踏雪”，走在古絲綢之路的這段支線上。“踏雪”是他給取的名字，因為這頭駱駝在一片昏黃中，毛色竟帶著幾分罕見的淺白，四蹄尤其明顯。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會給一頭西域駱駝取這樣一個頗具江南意境的名字，或許是骨子里那份揮之不去的故鄉(xiāng)情結吧。
離開涼州城已有三日。最初的興奮與對未知的憧憬，漸漸被旅途的枯燥與艱辛所磨蝕。每日里，除了單調的駝鈴聲、風聲，便是望不到邊際的黃沙、碎石和偶爾出現(xiàn)的耐旱灌木叢。水和食物需要精打細算，夜晚的寒冷更是刺骨。他身上那件從涼州城集市上淘來的舊皮襖，勉強抵御著塞外的風寒。
默言裹緊了皮襖，緊了緊牽著韁繩的手。他回頭望了望身后蜿蜒的足跡，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卻又仿佛隨時會被下一陣風沙掩埋。前路漫漫，他不知道此行的終點究竟在何方，只知道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他向西，向西，去尋找父親筆記中那些模糊的記載，去觸碰那片古老土地的脈搏。
父親林文遠，一位潦倒卻執(zhí)著的書生，畢生癡迷于西域古史與絲路傳說。他留下的那本殘破筆記，是默言如今唯一的精神寄托和行動指南。筆記中，除了對一些古城遺址、奇特風俗的零星記錄，最讓默言在意的，是幾處關于“瀚海遺珍”的隱晦描述，以及一幅語焉不詳?shù)氖掷L地圖殘片，指向的似乎就是這片廣袤的西涼大地深處。
“咕嚕嚕……”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將默言從沉思中拉回現(xiàn)實。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快要沉入地平線，天際只剩下最后一抹絢爛的霞光。今晚必須找到一處合適的宿營地，最好是能避風，并且靠近水源的地方。
他從行囊里取出父親留下的那只老舊的黃銅羅盤，又對照著筆記上的簡易地圖，辨認著方向。根據(jù)標記，前方不遠處應該有一處廢棄的驛站，或者說是一個曾經的商隊歇腳點。
“踏雪，再加把勁，前面應該就能歇腳了。”默言拍了拍駱駝的脖頸，低聲鼓勵道。踏雪似乎聽懂了，甩了甩它那標志性的長耳朵，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哼哧”聲，加快了腳步。
又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只有一彎殘月掛在深藍色的天幕上，灑下清冷的光輝。就在默言幾乎要懷疑筆記的準確性時，一陣若有若無的……煙火氣？夾雜在干燥的風沙氣息中，飄入了他的鼻腔。
默言精神一振，難道那廢棄的驛站并非空無一人？他警惕地瞇起眼睛，向前望去。借著月光，隱約能看到前方沙丘掩映下，似乎有幾間破敗的土坯房輪廓，而在其中一間房屋的煙囪處，似乎真的有極淡的青煙在裊裊升起。
有人！
這個發(fā)現(xiàn)讓默言心中一陣復雜。一方面，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遇到其他人，或許能獲得一些幫助，甚至補充些物資；但另一方面，在這法外之地，人心叵測，遇到的是善是惡，實難預料。
他放慢了腳步，示意踏雪也安靜下來。他將手悄悄按在了腰間——那里藏著一把父親傳給他的短刀，雖然他并不擅長武藝，但聊勝于無，至少能壯壯膽。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幾間土坯房。越靠近，煙火氣越發(fā)清晰，甚至還能聽到隱約的說話聲，只是距離尚遠，聽不真切。
他選擇了一處相對隱蔽的沙丘背風處，將踏雪安頓好，卸下部分行囊，只留下水囊和短刀，然后貓著腰，借著沙丘的陰影，一點點向那亮著微弱燈火的土坯房摸去。
這是一間看起來保存相對完好的土房，墻壁上有不少裂縫，門窗也已朽壞不堪。燈火正是從其中一扇破損的窗戶里透出來的。默言屏住呼吸，悄悄挪到窗下，側耳傾聽。
屋內的說話聲清晰了一些，似乎有兩個人，一個聲音略顯蒼老沙啞，另一個則比較年輕，帶著幾分不耐煩。他們說的是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話，夾雜著一些默言聽不懂的西域方言詞匯。
“……說了讓你仔細些，這批貨非同小可，若是出了差錯，咱們都擔待不起！”年輕的聲音帶著呵斥的語氣。
“知道了知道了，少主，”蒼老的聲音應道，“這荒郊野嶺的，能有什么差錯？也就是幾只餓狼罷了。我已經在周圍撒了驅狼的藥粉。只是……咱們在這兒已經等了三天了，‘沙狐’那邊怎么還沒來消息？”
“沙狐？”默言心中一動，這個名字似乎在父親的筆記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過，好像是指活躍在這一帶的某個馬賊團伙，或者是某個亦正亦邪的向導？
“急什么！”被稱為“少主”的年輕人冷哼一聲，“‘沙狐’做事向來謹慎。這次的買家背景極大，交易地點和時間自然要反復確認。你只要守好這批貨，其他的不用你管。對了，剛才我好像聽到外面有動靜，你去看看?！?/p>
默言心中一驚，不好！被發(fā)現(xiàn)了？他立刻矮身，想要退回沙丘后。
幾乎就在同時，那扇本就破敗的木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了！一個身材魁梧，穿著黑色勁裝，腰間挎著彎刀的年輕漢子走了出來，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他的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的刀疤，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可怖。
默言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短刀，身體緊緊貼在墻根的陰影里，連呼吸都幾乎停滯了。
那刀疤臉漢子目光銳利，緩緩掃視著周圍的沙丘和黑暗。默言感覺他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藏身的方向停留了片刻，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陣突如其來的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沙石，發(fā)出“嗚嗚”的聲響。踏雪似乎被這風聲驚動，不安地在遠處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嘶鳴。
“什么聲音？”刀疤臉漢子猛地轉頭，望向默言來時的方向，也就是踏雪所在的沙丘。
“在那邊！”他低喝一聲，立刻拔出了腰間的彎刀，朝著踏雪嘶鳴的方向沖了過去。
屋內的那個蒼老聲音也傳來了驚慌的詢問：“少主，怎么了？”
“有不速之客！你看好東西！”刀疤臉漢子頭也不回地喊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沙丘的陰影中。
默言知道自己暴露了，而且對方顯然是沖著踏雪去的。踏雪是他唯一的交通工具，絕不能有失！他不及細想，猛地從陰影中竄出，朝著踏雪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必須在那個刀疤臉之前趕到踏雪身邊！
夜色下，一場突如其來的追逐，在這荒涼的古道殘陽之后，驟然上演。默言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這偶然闖入的“故人”（或許是敵人）的營地，會將他的西涼之行引向何方。他只知道，今晚，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