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間浸透了整個福利院。
這里變成了獵場,而陳默,是唯一的獵物。
白天的歡聲笑語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發(fā)瘋的死寂。走廊里,所有的孩子都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像一群被設定了程序的夢游者,邁著整齊劃一的、僵硬的步伐,漫無目的地巡邏著。
他們的眼睛里沒有瞳孔,沒有焦距,只有一個個緩緩旋轉的黑色旋渦,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線與希望。更詭異的是,每個孩子的嘴角都掛著一絲機械式的笑容,那笑容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猙獰,就像是被人用針線強行縫制上去的。
他們不會攻擊陳默,但只要陳默的身影出現在任何一個孩子的視野里,那個孩子就會立刻停下腳步,歪著頭,用一種純粹的好奇、卻又毫無生機的視線,無聲地鎖定他。緊接著,一個,兩個,三個……走廊里所有的孩子都會停下,齊刷刷地將頭轉向他的方向。
沒有尖叫,沒有追逐,只有絕對的、能將人神經一寸寸碾碎的沉默注視。
更讓人不安的是,當所有孩子同時注視他時,他們會開始同步地做出一些動作:同時眨眼,同時歪頭,同時張嘴,就像是被同一個意識操控的傀儡。而在這種同步中,陳默能聽到一種微弱的、類似機械齒輪轉動的聲音,仿佛這些孩子的身體里都安裝了某種精密的裝置。
陳默只能躲藏。在桌下,在門后,在雜物間里。每一次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
在一次躲避中,他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引魂燈的"靈視"功能被動地激活了。
墻壁不再是冰冷的白灰,而是像一塊被浸濕的幕布,滲透出斑駁的"記憶殘渣"——那些記憶如同活物般在墻面上蠕動,形成一幅幅令人作嘔的畫面。
畫面一:一個約莫八歲的男孩被強行按在手術臺般的椅子上,白院長正溫柔地笑著,將一粒散發(fā)著不祥黑光的藥丸喂進他嘴里。藥丸入口的瞬間,男孩的身體開始痙攣,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消散。他的眼神從掙扎,到迷茫,最后變得和走廊里的孩童一樣空洞。但最可怕的是,在這個過程中,男孩的影子開始獨立移動,最終從他的身體里爬了出來,變成了一個扭曲的黑色小人,被白院長小心地收集在一個玻璃瓶中。
畫面二:丫丫被獨自關在漆黑的儲物間里,她抱著膝蓋,無聲地哭泣,恐懼幾乎要從畫面中溢出。但更詭異的是,她的眼淚并沒有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凝固,形成了一顆顆透明的珠子。這些珠子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收集起來,放進了標有"純真之淚"的小瓶中。隨著眼淚的流失,丫丫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就像是連同情感一起被抽走了。
畫面三:白院長獨自一人,跪在一尊被黑布蓋著的、看不清形態(tài)的詭異雕像前,神情狂熱地祈禱著。她的嘴里念念有詞,說的不是人類的語言,而是一種古老而邪惡的咒語。隨著咒語的進行,她的身體開始發(fā)生微妙的變化——皮膚變得更加光滑,皺紋逐漸消失,但眼中的人性卻在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理性。
"他們在抽取這些孩子靈魂中最純粹的東西——'快樂'與'希望',只留下'悲傷'和'恐懼'作為食糧!"謝必安的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怒意,"這邪術……比魔道更惡毒萬倍!布陣之人,其心可誅!"
但謝必安的聲音中還帶著一絲困惑:"奇怪的是,這種抽取方式...我在地府的古籍中見過類似的記載。這不是人間的邪術,而是...轉輪王的'完美化'理論的實踐版本。"
陳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根據記憶殘渣中丫丫被關押的儲物間特征,以及院長祈禱的方位,在孩童巡邏的縫隙中穿行。
在穿行過程中,他發(fā)現了更多詭異的細節(jié):走廊的地板上有著規(guī)律的凹痕,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東西經常在這里爬行。墻壁上的那些孩子畫作在夜晚會自動更換內容——白天畫的是黑色太陽,夜晚變成了張開大嘴的怪物。而那些怪物的嘴里,都含著一個小小的人形。
最終,他找到了那扇門——院長的辦公室。
門外看起來平平無奇,但當他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濃郁的、混雜著血腥與腐朽味道的惡臭撲面而來。更可怕的是,這種味道中還夾雜著一種甜膩的香氣,就像是腐爛的花朵和新鮮的奶油混合在一起。
這里根本不是辦公室,而是一個被無數符咒貼滿的密室!
那些符咒不是畫在紙上的,而是用某種深紅色的液體直接刻在墻壁上。符咒的線條在微微蠕動,就像是活著的血管。更詭異的是,每個符咒的中心都嵌著一只眼珠——不是人類的眼珠,而是各種動物的:貓的、狗的、鳥的,甚至還有一些陳默從未見過的奇怪生物的眼珠。
密室中央,是一個由無數孩子的玩具、衣物、鞋襪甚至頭發(fā),用黑色的絲線強行扭曲、縫合在一起的恐怖祭壇。
但仔細觀察,陳默發(fā)現那些"絲線"實際上是人類的神經纖維,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濕潤的光澤。而那些玩具和衣物,都還保留著原主人的體溫和氣味,就像是剛剛從孩子們身上剝離下來的。
祭壇之上,供奉的不是什么雕像。
而是一個跳動著的、如同心臟般的巨大肉瘤!它表面布滿了青紫色的血管,每一次搏動,都讓整個房間隨之震顫。肉瘤的表面還長著無數只不同大小的嘴巴,每張嘴巴都在無聲地開合,仿佛在咀嚼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丫丫就被囚禁在肉瘤旁邊!她小小的身體被無數根從肉瘤上延伸出的、血管狀的半透明觸手緊緊纏繞。這些觸手不僅在抽取她的生命力,還在她的皮膚上留下了奇怪的印記——那些印記組成了復雜的圖案,看起來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丫丫雙目緊閉,臉色慘白,但她的嘴角卻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容,就像是在做著什么美夢。生命力正被肉眼可見地飛速抽取,她的頭發(fā)已經完全變白,皮膚變得半透明,能看到下面的血管和骨骼。
而在祭壇前,站著一個人影。
正是白院長。
她不再是那個慈祥和藹的老人。她的頭發(fā)干枯散亂,但每一根頭發(fā)的末端都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就像是星星。她的面容枯槁,但皮膚卻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光滑,就像是蛇蛻下的皮。她的眼神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狂熱,瞳孔已經變成了豎直的縫隙。
她看到陳默,非但不驚,反而露出了一個詭異至極的笑容。當她笑的時候,陳默看到她的牙齒全部變成了尖銳的獠牙,舌頭分叉成了三段。
"你來了。"她的聲音沙啞而扭曲,每個音節(jié)都伴隨著類似蛇類吐信的"嘶嘶"聲,"'盛宴',就缺一個像你這樣,靈魂中充滿了'執(zhí)念'與'痛苦'的主菜了。"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陳默目眥欲裂。
"為什么?"白院長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她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自己的杰作。當她張開手臂時,陳默看到她的手臂下面長出了類似蝙蝠翅膀的膜狀結構,"因為愛啊!我愛這些孩子,我想成為他們唯一且永恒的母親!但他們會長大,會離開,會遺忘!這不公平!"
她指著那跳動的肉瘤,眼中滿是癡迷:"但'祂'給了我承諾!只要我獻上這里所有純潔的靈魂,'祂'就會賜予我'永恒的母愛'!我將與他們融為一體,永遠享受他們的依賴與崇拜,再也沒有分離,再也沒有背叛!"
這是一種何等扭曲、自私到極致的占有欲!
"更重要的是,"白院長的聲音變得更加狂熱,"'祂'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痛苦和不完美。孩子們會長大,會學會撒謊,會變得自私,會忘記母親的愛。但在我的世界里,他們將永遠保持純真,永遠快樂,永遠愛著我!這才是真正的慈悲!"
話音落下,她猛地將雙手按在祭壇之上,凄厲地尖嘯道:"盛宴,開始!"
轟——!
整個福利院的"縛靈鎖"被完全激活!空間開始劇烈地扭曲,墻壁、地板、天花板仿佛活了過來,迅速血肉化,變成一個正在緩緩蠕動的、巨大的胃囊!粘稠的液體從"胃壁"上滲出,散發(fā)著刺鼻的酸臭。
但更可怕的是,這些"胃壁"上開始長出無數只眼睛,每只眼睛都在轉動,尋找著陳默的位置。同時,從胃壁上還伸出了無數條觸手,這些觸手的末端都長著嬰兒的手掌,正在空中胡亂抓取。
"偽神之種"的心跳聲如戰(zhàn)鼓般響徹整個建筑!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一種古老而邪惡的咒語聲,那聲音不是從任何地方傳來的,而是直接在陳默的腦海中響起。
"啊——!"
所有在走廊里巡邏的孩子,包括被觸手捆綁的丫丫,猛地睜開雙眼,流下了兩行觸目驚心的血淚,發(fā)出了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比痛苦的尖叫。
但這種尖叫中還夾雜著一種詭異的和諧感,就像是精心編排的合唱。他們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洪流,瘋狂地涌入祭壇中央的肉瘤之中!
肉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鼓動,表面的血管根根爆起!在膨脹的過程中,肉瘤表面開始出現各種人類器官的輪廓:眼睛、嘴巴、鼻子、耳朵,甚至還有完整的人臉。這些器官都在痛苦地扭動,仿佛想要從肉瘤中掙脫出來。
最終——
"嘭!??!"
肉瘤猛地炸開!
血肉與怨念的洪流之中,一頭由純粹的惡意和扭曲規(guī)則構成的怪物,從中誕生。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時而變幻成一個張開雙臂、企圖擁抱一切的"母親"輪廓;時而又化作一頭由無數只揮舞的、畸形的嬰兒手臂構成的巨獸。但不管變成什么形態(tài),它的"臉部"始終保持著一種病態(tài)的慈祥表情,就像是圣母像上的笑容,但那笑容下面卻是無數張痛苦扭曲的孩子面孔。
【畸變體·永恒慈母】
它誕生之后,張開那不存在的嘴,發(fā)出了第一聲啼哭。
那不是嬰兒的哭聲,而是一種能直接撕裂靈魂的、蘊含著無盡怨毒與詛咒的尖嘯!這聲啼哭中還夾雜著無數個孩子的聲音,他們在同時呼喚著"媽媽",但那聲音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嗡——!
陳默胸口的引魂燈,青色的火焰在這聲啼哭中被瞬間壓制,劇烈搖曳,幾近熄滅!
謝必安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駭然與驚恐:
"這不是怨靈……這是規(guī)則的畸變體!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詛咒!我們的力量對它無效!快跑!"
但謝必安的聲音中還帶著更深層的恐懼:"不對...這種氣息...這是轉輪王的'完美化'咒術!這個白院長...她不是普通的邪教徒,她是轉輪王的直系信徒!這整個福利院,就是一個巨大的'完美化'實驗場!"
然而,環(huán)顧四周,只有不斷蠕動、收縮的血肉墻壁。那些墻壁上的眼睛都在注視著陳默,無數條觸手正在向他伸來。
他們已無路可逃。
而在這絕望的時刻,陳默突然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是丫丫的聲音,但不是用嘴說出來的,而是直接在他的心中響起:
"哥哥...晚兒姐姐...她留下了...留下了什么東西...在我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