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有人敲門。咚，咚，咚，聲音挺響。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動。
小樹抬起頭，看向門口。
陳默對李靜使個眼色，壓低聲音：“就像剛才說的那樣。”
他走過去開門。是隔壁樓的張阿姨，手里拎著一袋水果，笑瞇瞇的。
“小陳啊，聽說你結(jié)婚了？這么大的喜事也不說一聲！”
陳默側(cè)身讓她進來?！皬埌⒁蹋M來坐。剛辦完，沒來得及說。”
張阿姨一進門，眼睛就四處掃?？吹介T口兩雙拖鞋，并排放著。看到陽臺上晾的衣服，男的女的掛一起?？吹缴嘲l(fā)上放著個女式手提包，是李靜剛帶來的。
李靜站起來，有點緊張，手捏著衣角。
陳默走過去，很自然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膊。“靜靜，這是隔壁張阿姨?！?/p>
李靜忙點頭：“張阿姨好?！?/p>
“哎，好好好！”張阿姨把水果塞給陳默，“一點心意，恭喜??！姑娘真文靜。”
她坐下來，眼睛還在打量?！霸趺凑J識的呀？”
陳默拿起桌上的兩個杯子，去接水。一個藍色，一個粉色。粉色的遞給李靜。
“朋友介紹的。”他說，“覺得合適，就定了?！?/p>
李靜接過杯子，低頭喝了一口水。
小樹爬過來，靠在陳默腿邊，看著陌生人。
“孩子真乖?！睆埌⒁陶f，“以后就有媽媽疼了，好事??！”
李靜伸手，輕輕摸了摸小樹的頭發(fā)。小樹沒躲，只是看著她的手。
張阿姨坐了一會，問了點不痛不癢的話，終于走了。
門一關(guān)，兩個人都松了口氣。
陳默靠在門上。李靜坐回沙發(fā)，手心里有點汗。
“剛才……還行嗎？”她問。
陳默點頭?！斑€行。就是遞水的時候，你手有點抖?！?/p>
“我緊張?！?/p>
“下次不用怕。越自然越好。”
小樹爬到他腳邊，仰頭看他。陳默彎腰把他抱起來。
孩子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下巴。
陳默看著陽臺外頭。天快黑了，樓里亮起星星點點的燈。
每一盞燈后面，都是一個家。真的，或者假的。
他心里那根弦，還繃得緊緊的。這才剛開始。
陳默心里那根弦，繃了好幾天。
他看小樹。小樹坐在地板上，擺他的小汽車。一輛紅的，一輛黃的，排得筆直。
一點不能歪。
李靜在廚房洗水果。水嘩嘩地響。
她這幾天，有點太勤快了。掃地，擦桌子，還試著給小樹削蘋果。蘋果皮斷了好幾次。
陳默說，不用做這些。
李靜說，總得像個樣子。
她有點緊張。陳默看得出來。她怕露餡。
這屋里，最不怕露餡的，倒是小樹。
他不看李靜，也不叫她。好像她是個影子，或者一件新家具。
擺在那里，不礙事就行。
陳默稍微松了口氣。
也許孩子比他想得更能適應(yīng)。
這天下午，出了點太陽。
光從陽臺照進來，落在地板上一塊。
小樹把他的汽車開到光里，又開出來。
李靜走過去，蹲在他旁邊。
“小樹，”她聲音輕輕的，“玩車車呀？”
小樹沒抬頭。
李靜看了一會。她伸出手，想摸摸那輛紅車的車頂。
手指還沒碰到，小樹突然不動了。
他把車抓回去，抱在懷里。
李靜的手停在半空。
她有點尷尬，笑笑。“阿姨看看，不拿你的。”
她又試著靠近一點。“讓阿姨玩玩，好不好？我們一起玩?！?/p>
她去拿那輛黃車。
小樹猛地抬起頭。
他眼睛睜得很大，嘴里發(fā)出一種嗚嗚的聲音，像小動物被踩了尾巴。
他一把推開李靜的手，力氣大得嚇人。
黃汽車飛出去，撞在墻上，啪嗒一聲。
小樹站起來，尖叫。
不是哭，是尖叫。一聲接一聲，又尖又利，能刺穿人的耳朵。
他用手拼命捶自己的頭。
陳默從房間里沖出來。
“怎么了！”
李靜臉都白了，站在那里，手腳不知道往哪放?！拔摇揖拖敫嬉幌萝嚒?/p>
陳默沒空聽。
他上去抱住小樹。
孩子在他懷里掙，踢他，打他，牙齒咬在他胳膊上。
陳默吭都沒吭一聲。
他只是抱緊，輕輕晃?！皼]事了，沒事了，爸爸在，爸爸在?！?/p>
他聲音低低的，一遍一遍說。
小樹的尖叫慢慢變成嚎哭，渾身發(fā)抖。
門外有人敲門。
咚咚咚。敲得很急。
陳默心里咯噔一下。
李靜看著他，臉更白了，嘴唇直抖。
陳默朝門口努努嘴，示意她去開。
自己抱著孩子躲進臥室，把門掩上。
他聽見李靜開門的聲音，聽見外頭的人說話。
是樓下劉奶奶的聲音，嗓門大。
“哎喲，怎么了這是？孩子哭這么厲害？我在樓下都聽見了！摔著了還是咋了？”
李靜支支吾吾?！皼]…沒事，劉奶奶，就是…就是鬧脾氣呢?！?/p>
“鬧脾氣哭這樣？我聽聽！不像啊！讓孩子爸出來我問問！”
“他…他正哄著呢…”
陳默在屋里，急出一腦門汗。
小樹還在抽噎，一哽一哽的。
他拍著孩子的背，腦子轉(zhuǎn)得飛快。
他提高嗓子，朝門外喊?！皠⒛棠贪?！沒事！不小心磕了一下茶幾角，疼狠了，哭一會就好！吵著您啦！”
外頭靜了一下。
劉奶奶哦了一聲?！翱闹?？嚴不嚴重??？要不要看看？”
“不用不用，就紅了一點！謝謝您??！”
又說了幾句，門總算關(guān)上了。
陳默聽著腳步聲遠了，才長長吐出口氣。
衣服背后，汗?jié)窳艘黄?/p>
小樹哭累了，趴在他肩上，小聲抽抽。
陳默把他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孩子眼睛還紅著，慢慢閉上，睡著了。
陳默坐在床邊看。
心里那點僥幸，全沒了。
晚上，張阿姨來了。
她消息真快。
她一來，也不坐，就站在客廳中間，看看陳默，又看看李靜。
“聽說，下午鬧得挺大？”
李靜低頭，搓著手。
陳默說：“孩子有點情緒問題，沒控制住?！?/p>
“情緒問題？”張阿姨眉毛挑起來，“靜兒，你怎么搞的？不是讓你慢慢來嗎？”
李靜聲音小小的。“我就想跟他玩玩…”
“玩？你是他媽嗎你就玩？”張阿姨嗓門高了點，“你現(xiàn)在是他媽！得有個當媽的樣子！不能由著他性子來！”
她轉(zhuǎn)向陳默?！斑€有你，小陳。你得管管啊。這左鄰右舍都聽著了，下次要是居委會的人上來問，你怎么說？”
陳默沒說話。
張阿姨壓低了聲音，湊近點?！霸蹅冞@事，經(jīng)不起問。一次兩次還行，次數(shù)多了，誰不起疑？”
“我知道?！标惸f。
“光知道不行。”張阿姨看著他，“你得控制住局面。孩子是你親生的，你得想辦法讓他接受。靜兒也是，你得幫她立起來，像個真媽?！?/p>
她嘆口氣，語氣軟了點?！鞍⒁讨滥悴蝗菀?。但事情走到這一步，沒退路了。為了孩子上學(xué)，忍忍，?。俊?/p>
陳默點頭。
張阿姨又坐了一會，說了些要注意的話，走了。
門關(guān)上。
屋里靜得很。
李靜還站著，頭低著。
陳默說：“不怪你?！?/p>
李靜抬頭，眼睛有點紅?！拔沂遣皇恰绷?？”
“他就是這樣。他的東西，別人不能碰。順序不能亂。地方不能動?！标惸f，“下次你要做什么，先問我?！?/p>
“嗯?！?/p>
陳默走到陽臺。
外面天黑透了，好多窗戶亮著燈。
他點了一根煙，沒抽，看著煙燒。
最大的麻煩，原來不在外邊。
就在這屋里。
在他最想保護的那個人身上。
這根弦，繃得更緊了。
好像輕輕一碰，就要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