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早膳。
白白胖胖的肉包子,還有一鍋熬得米油都出來了的小米粥,配著幾碟顏色鮮亮的爽口小菜。
謝景行一掃宿醉的頹靡,精神頭十足。
他不停地給虞林夾菜,一會兒是肉包,一會兒是筍絲,嘴里還振振有詞。
“林林,你太瘦了,要多吃點!你看我大哥,就是從小吃得多,才長那么壯!”
被點名的謝臨洲眼皮都沒抬一下,慢條斯理地喝著自己的粥。
虞林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碗里堆成小山似的食物,卻也由著他胡鬧。
門外,謝臨洲的親兵來稟:
“啟稟大公子,京中派了監(jiān)軍前來,已在驛站落腳。領頭之人,是禁軍副統(tǒng)領,楊川?!?/p>
謝景行臉上的笑意盡數(shù)褪去。
謝臨洲擺手:“知道了。下去吧?!?/p>
“是。”親兵領命,退了出去。
“監(jiān)軍……是做什么的?”虞林問。
“嗤。”謝景行將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還能是做什么的?怕我們謝家在北境擁兵自重,功高蓋主,派條狗過來盯著,隨時準備在背后捅刀子!”
“謝景行!”謝臨洲喝道,“禍從口出!”
謝景行梗著脖子,一臉的不服氣,但對上自家大哥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最終還是沒敢再多說一個字,只是憤憤地將頭轉向一邊。
虞林又問:“那個楊忠……是誰?”
謝景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的老天,林林,你在京城長這么大,連楊忠都不知道?”
“他是內(nèi)廷總管,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當今陛下身邊最信任的……一條狗?!?/p>
謝景行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那股厭惡卻怎么也藏不住。
“楊川,是的義子。年紀輕輕,就坐上了禁軍副統(tǒng)領的位置,是陛下手里最聽話、也最鋒利的一把刀?!?/p>
“陛下能派他來……”
謝景行沒有再說下去,但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不言而喻。
飯桌上的食物,瞬間變得索然無味。
虞林以為自己逃離了京城那個吃人的牢籠,來到了一個可以喘息的港灣。
可現(xiàn)在看來,他不過是從一個漩渦,跳進了另一個更深、更危險的漩渦。
謝家,鎮(zhèn)北大將軍府,這個看似堅不可摧的庇護所,實則早已處在了風口浪尖之上。
“吃飯?!敝x臨洲夾起一個肉包,放進了虞林的碗里,“天塌不下來?!?/p>
虞林垂著眼,將碗里那個肉包小口小口地吃完。
他知道,謝臨洲說得對。
天,暫時還塌不下來。
但皇帝的猜忌,就像懸在謝家頭頂?shù)囊话牙麆?,隨時都可能落下。
而他,這個被京城和靜王厭棄的“污點”,如今寄身于將軍府,只會讓這把劍落下的速度,更快。
他不能成為謝家的拖累。
用完早膳,謝景行正準備開溜,卻被謝臨洲叫住。
“今日我休沐?!?/p>
“去演武場,練射箭?!?/p>
謝景行哀嚎一聲,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將軍府的演武場比謝臨洲院子里的那個要大上數(shù)倍,青石鋪地,四周立著一排排的兵器架,刀槍劍戟,寒光閃閃。
場地另一頭,立著一排箭靶,靶心已經(jīng)換上了新的。
謝臨洲從兵器架上取下一張足有一人高的黑色長弓,弓身沉重,非千斤之力不能拉開。
他隨手抽出一支狼牙箭,站定,拉弓,弓如滿月。
“嗡——”
箭矢離弦,破空而去,釘在了百步之外的靶心正中央!
箭羽還在微微顫動。
“好!”謝景行看得兩眼放光,大聲喝彩。
他也手癢地取下自己的弓,比謝臨洲的小了一號,卻也分量不輕。
“看我的,林林!”
謝景行沖虞林擠了擠眼。
“嗖——”
箭矢飛出,中了靶,卻偏了靶心三寸。
“咳,今天風有點大?!敝x景行面不改色地給自己找補。
謝臨洲沒理會他,轉身從一旁取來一張小了許多的練習弓,遞給虞林。
“你用這個?!?/p>
弓入手,比想象中要沉。
虞林學著他們的樣子,將箭搭在弦上,深吸一口氣,開始用力拉弓。
然而,那弓弦仿佛有千斤重,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臉都憋紅了,手臂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也只能將弓拉開一半。
這具身體,終究還是太弱了。
這半個月的操練和食補,不過是讓他從一個一碰就倒的瓷器,變成了一個稍微結實點的木偶。
“哎呀,大哥,這弓對林林來說還是太重了!”謝景行連忙跑過來,一臉心疼,“他才剛開始練,得循序漸進?。 ?/p>
謝臨洲走到虞林身后,一只手覆在虞林握著弓身的手上,另一只手則虛攏著虞林拉著弓弦的手。
“姿勢不對。”
謝臨洲低沉的聲音在虞林耳畔響起。
“腰腹發(fā)力,沉肩墜肘,氣沉丹田,力從地起,不要只用手臂的蠻力。”
他的手帶著虞林的手,緩緩向后拉。
一股巧勁順著他的手臂傳來,虞林感覺自己緊繃的肌肉瞬間找到了發(fā)力點。
那沉重的弓弦,竟被一點一點地拉開了。
“松手?!?/p>
虞林下意識松開手指。
“嗖——”
箭矢歪歪扭扭地飛了出去,連靶子都沒碰到,扎進了草地里。
“……”
虞林看著自己還在發(fā)抖的手,有些氣餒。
“沒事沒事!第一次都這樣!”謝景行在一旁給他鼓勁,
“想當年我第一次摸弓,還把弦彈到自己臉上了呢!腫了三天!”
虞林被他逗笑,心里的那點郁悶也散了些。
他撿起箭,重新搭弓。
一次,兩次,三次……
他不斷地調整著姿勢,感受著謝臨洲教給他的發(fā)力技巧。
從脫靶,到上靶,再到離靶心越來越近。
一個時辰后,演武場上只剩下虞林一個人還在堅持。
謝臨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到了場邊的石凳上,安靜地擦拭著他的佩刀。
謝景行則早就沒了耐心,蹲在地上,百無聊賴地用一根草莖逗弄著螞蟻。
虞林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塵土里。
手臂酸痛得幾乎要抬不起來,每一次拉弓,肌肉都像是在被撕裂。
可他沒有停。
那股刻在骨子里的、不服輸?shù)膭艃?,又上來了?/p>
越是做不到,他越是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