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趙德全用力一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和釋然,“凌初!好名字!凌厲果決,不忘初心!叔這就給你改!”
他大步走進屋里,聲音帶著一種替她斬斷過去的痛快,“過去的苦啊難啊,都隨著‘招娣’這個名字,扔了吧!從今往后,你就是凌初!嶄新的人生,你自己掙!”
很快,趙德全拿著兩張蓋了紅泥印章的文書走了出來。
一張是修正了名字的戶籍證明,另一張是蓋著里正印戳、準許通行的路引。
“給,凌初丫頭?!壁w德全將文書遞給她,眼神里滿是長輩的殷切,“拿著,路上千萬小心!到了縣城,若實在艱難…就托人捎個信兒回來!”
凌初雙手接過那兩張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紙,指尖拂過上面墨跡未干的“凌初”二字。
她抬起頭,對著趙德全,露出了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清淺卻明亮的笑容,如同破開陰云的第一縷晨曦。
“叔,大恩不言謝。凌初,記下了?!彼龑⑽臅屑毷蘸?,對著趙德全深深一揖,然后,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
陽光正好,將她的背影拉得很長。
她沿著村中那條唯一通向外界、布滿車轍印的土路,步伐穩(wěn)定而堅定地走去。
目標,十幾里之外的縣城。
路越來越寬,腳下的土路漸漸被踩得更堅實。
路旁的田野變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低矮的土坯房屋和簡陋的茶棚。
空氣里飄來混雜的氣味——汗味、牲畜的膻味、劣質(zhì)酒水的酸味,還有食物烹煮的煙火氣。
人聲開始嘈雜起來,車馬的喧囂由遠及近。
一座由巨大青石壘砌而成、高聳巍峨的城門出現(xiàn)在道路的盡頭。
城門洞開,上方石刻的“安平”二字在午后的陽光下顯得有些斑駁。
城門內(nèi)外,人流如織。
挑著擔子的貨郎吆喝著擠過人群,趕著驢車的老農(nóng)慢悠悠地晃著鞭子,穿著體面長衫的商人帶著仆役匆匆進出,還有衣衫襤褸的乞丐蜷縮在城墻根下。
凌初停在離城門幾十步遠的地方,微微瞇起了眼。
高聳的城墻投下巨大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城門洞內(nèi)光線昏暗,進進出出的人流仿佛被這張巨口不斷吞吐。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那份嶄新的戶籍和路引,指尖觸碰到那卷堅硬的羊皮卷,以及桑皮紙銀票特有的堅韌觸感。
安平縣城。
香蘭的冤屈,她凌初的新生,都將在這里,拉開序幕。
她深吸了一口這混雜著塵土、汗水和未知的空氣,挺直了單薄卻異常堅韌的脊背,邁開腳步,匯入了那喧囂鼎沸、奔向未知的人流之中,一步步走進了那青石壘就的巨大城門陰影之下。
凌初的腳步剛剛踏上安平縣城內(nèi)被無數(shù)鞋底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身后陡然響起一陣急促如暴雨的馬蹄聲!
踏踏踏!
聲浪由遠及近,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撕裂了城門口的喧囂。
“錦衣衛(wèi)出行,閑人避讓!”一聲洪亮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帶著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
原本摩肩接踵的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劈開,瞬間潮水般向道路兩側(cè)退避,噤若寒蟬。
挑擔的貨郎慌忙閃到墻角,趕車的老農(nóng)死死拽住受驚的牲口,連城墻根下蜷縮的乞丐都驚恐地把頭埋得更低。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馬蹄叩擊石板的脆響和鐵甲鱗片摩擦的森然。
凌初隨著人流退至路邊,卻在眾人低垂的頭顱中,猛地回眸!
只見一行十數(shù)騎,風馳電掣般卷過城門洞。
為首之人,身披玄色暗繡飛魚紋的曳撒,腰佩狹長繡春刀,身形挺拔如松。
他并未戴頭盔,露出一張棱角分明、近乎冷玉雕琢的側(cè)臉,薄唇緊抿,眉峰如刃,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掃過道路兩側(cè)匍匐的眾生,目光淡漠,如同俯瞰螻蟻。
那是一種久居上位、執(zhí)掌生殺大權淬煉出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與威儀。
就在馬隊如黑色旋風般掠過凌初身前的剎那,那為首之人——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澤,似乎察覺到一絲異樣。
在無數(shù)驚恐低垂的視線里,竟有一道目光,既不卑微,也無恐懼,反而銳利如出鞘的匕首,直直地迎上了他的審視!
他眼角的余光精準地捕捉到了那道目光的主人。
一個瘦小的身影,裹在洗得發(fā)白、沾著泥污的粗布衣裳里,額角還帶著未愈的暗紅血痂。
她站在人群中,像一株被風雨摧折卻倔強挺立的野草。
衣衫襤褸,形容狼狽,可那雙眼睛,清澈、冷靜、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凌厲,竟敢與他對視!
陸澤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如同寒潭投入一顆微石。
但也僅此而已。
馬速未減,玄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一行人轉(zhuǎn)眼便消失在城門內(nèi)筆直的長街盡頭。
直到那懾人的蹄聲徹底遠去,凝固的空氣才轟然解凍。
壓抑的議論聲如同沸騰的水泡,瞬間炸開。
“哎喲我的娘嘞!錦衣衛(wèi)!嚇死老子了!”
“乖乖,怎么跑咱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安平縣來了?莫不是出了天大的案子?”
“噓!小聲點!錦衣衛(wèi)出馬,準沒好事!沾上就是掉腦袋的禍!”
凌初收回目光,壓下心頭那一瞬間被強大威壓激起的波瀾。
她隨著重新涌動的人流,默默走到城門守衛(wèi)處,平靜地遞上路引。
守衛(wèi)掃了一眼她那身破舊行頭,又看了看路引上“凌初”二字,撇撇嘴,不耐煩地揮揮手:“進去吧!”
穿過幽深冰涼的城門洞,喧囂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
她一路詢問,腳步不停,終于在日頭偏西時,站在了安平縣衙那兩扇漆色斑駁的朱紅大門前。
石階高聳,門口兩尊石獅子張牙舞爪,透著一股沉悶的官威。
她深吸一口氣,拾級而上。
剛到門口,一個穿著皂隸服、歪戴帽子的門丁便斜著眼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嘴角一撇,嗤笑道:“喲?小娘子,這縣衙重地,也是你能隨便來的?”
凌初氣定神閑:“小女子報案,有冤屈要伸!”
“報案?”他拖長了調(diào)子,眼神里滿是輕蔑,“有冤屈?有好處孝敬嗎?”目光掃過她洗得發(fā)白的舊衣和額角的傷疤,更是滿臉嫌惡,“嘖,瞧你這窮酸樣,怕不是想訛詐吧?走走走!別在這礙眼!”說著,竟伸手用力推搡過來!
凌初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個趔趄,腳下石階濕滑,眼看就要向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