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燈光勉強照亮的門廊下，似乎站著一個小小的、穿著紅色裙子的身影，正一動不動地，面向著我們。
引擎低沉的轟鳴聲在死寂的雨夜里顯得格外突兀。車頭燈的兩道光柱刺破雨幕，勉強照亮前方洞開的、銹跡斑斑的黑色鐵門，以及門后那條通往更深黑暗的碎石車道。
老宅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匍匐在山坳的陰影里，絕大部分輪廓都隱沒在黑暗中，只有門房處一盞孤燈，散發(fā)著昏黃黯淡、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光暈。
而就在那圈微弱的光暈邊緣，那個穿著紅色裙子的小小身影，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她背對著我們，面朝老宅深處，一動不動。紅色的裙子在昏黃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暗沉的、近乎干涸的血色。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和頭發(fā)，濕漉漉的黑發(fā)貼服在蒼白的脖頸上。
她看起來只有五六歲大。
在這暴雨夜，陸家荒僻的老宅門口，出現(xiàn)這樣一個詭異的孩子，本身就極不尋常。
陸景琛的手死死攥著方向盤，指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嘎吱聲。他沒有立刻下車，也沒有繼續(xù)前進，只是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紅色背影，呼吸壓抑而急促。
“那……那是什么？”我聲音發(fā)顫，下意識地向后縮了縮身體。車庫里的恐怖經(jīng)歷還在神經(jīng)上灼燒，此刻又看到這詭異的一幕，恐懼幾乎要將我淹沒。
陸景琛沒有回答。他的側(cè)臉在儀表盤微弱的光線下緊繃著，眼神里翻滾著驚疑、警惕，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仿佛看到了某種意料之外卻又隱隱知曉的存在。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雨點持續(xù)敲打車頂?shù)泥枧韭?，以及引擎怠速運轉(zhuǎn)的低沉嗡鳴。
然后，那個穿著紅裙的小女孩，毫無征兆地，緩緩地轉(zhuǎn)過了身。
她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僵硬和遲滯。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
她轉(zhuǎn)過來的臉上……沒有五官。
不是被毀壞的那種，而是平滑的，像一塊打磨過的白玉，空白一片。雨水打在那張空白的臉上，蜿蜒流下，更添幾分悚然。
她抬起一只蒼白的小手，指向老宅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然后，那只手緩緩移動，最終指向了我們這輛車。
不，更準確地說，是指向了車里的我。
雖然她沒有眼睛，但我清晰地感覺到一種冰冷的、黏膩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尤其是……我鎖骨下方的那只鳳凰紋身。
紋身再次傳來灼熱的刺痛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仿佛那只鳳凰要活過來，掙脫我的皮膚飛出去！
“呃……”我痛苦地悶哼一聲，捂住了鎖骨，手指能感覺到皮下的灼熱和細微的搏動。
陸景琛猛地轉(zhuǎn)頭看我，看到我痛苦的神色和指縫間隱約透出的紅光，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它……在召喚……”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認命，“比預(yù)計的更快……是因為晚晚那個蠢貨驚動了它嗎……”
他不再猶豫，猛地踩下油門。
輪胎碾過濕滑的碎石，車子發(fā)出一聲咆哮，沖進了鐵門，毫不減速地朝著那盞孤燈和那個詭異的無面紅裙女孩沖去！
我嚇得閉上了眼睛。
沒有預(yù)想中的撞擊感。
車子猛地一震，仿佛穿過了什么冰冷粘稠的屏障，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陰冷潮濕，帶著一股濃郁的、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灰塵氣息。
我睜開眼。
車子已經(jīng)停在了老宅主樓的門廊下。寬闊的廊檐暫時遮擋了暴雨。那盞孤燈就在頭頂，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光線昏暗搖曳。
車外，空無一人。
沒有鐵門，沒有車道，也沒有那個穿著紅裙的無面女孩。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暴雨和恐懼催生出的幻覺。
但鎖骨處持續(xù)不斷的灼痛和空氣中那股揮之不去的陰冷，都在提醒我，那不是幻覺。
陸景琛熄了火，車廂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他坐在駕駛座上，雙手依舊緊握方向盤，低著頭，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平復(fù)劇烈的情緒。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冰冷的、帶著霉味的空氣瞬間涌入車內(nèi)，讓我打了個寒顫。
他繞到我這邊，拉開車門，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下車?！?/p>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種即將步入最終戰(zhàn)場的冰冷決絕。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車外這棟如同巨大墳?zāi)拱愕陌倌昀险薮蟮目謶趾团懦飧羞o了心臟。
“不……”我向后退縮，蜷縮在車座里，“我不進去！”
陸景琛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他俯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強行將我拖出車外。
我的腳踩在冰冷潮濕的石板上，沾染著血污的婚紗裙擺拖曳在地上，瞬間被臟污的積水浸透。
“由不得你選擇，蘇清?！彼浪楞Q著我的手臂，力道大得讓我無法掙脫，拖著我走向那扇沉重、雕花繁復(fù)的橡木大門，“從你踏進這里開始，儀式就已經(jīng)進入了最后階段。你要么進去，面對它，找到一線生機；要么現(xiàn)在就留在外面，成為那些游蕩在雨夜里、饑渴已久的‘東西’的點心！”
他的話讓我毛骨悚然。我下意識地看向車來時的方向，然而目光所及，只有濃稠的、被雨水攪動的黑暗，以及遠處那片仿佛根本不存在的鐵門的模糊輪廓。老宅像是被隔絕在了另一個空間。
別無選擇。
我只能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向那扇門。
就在我們即將踏上門前臺階時，我無意間瞥了一眼旁邊廊柱下積水的角落。
渾濁的水面上，倒映出門廊的輪廓和那盞昏黃的燈。
但倒影里，不止有我和陸景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