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葉。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硝煙味，嗆得人鼻子發(fā)酸。
陳金華胸口劇烈地起伏。
剛才那場生死追逐耗盡了他大半的體力。
此刻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的視線，越過地上那頭龐大的尸體，死死地鎖在兒子陳夏的身上。
那個問題，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喉嚨里。
你，到底是誰？
他想問，卻又不敢問。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徹底打敗了他對自己兒子的認(rèn)知。
這還是那個成天悶聲不響，偶爾還會犯渾的半大孩子嗎？
這份冷靜，這份算計，這份對人心的洞察和對時機的把握……
這他媽的，比他這個在山里混了一輩子的老獵人。
還要老道！
還要狠！
另一邊，陳夏也在看著那頭死透了的野豬，內(nèi)心深處，一股壓抑了太久的狂喜，正如同火山一樣噴發(fā)！
成了！
真的成了！
父親的腿保住了！
前世那場讓他悔恨終生的悲劇，被他親手徹底逆轉(zhuǎn)！
這不僅僅是一頭豬！
這是錢！
是肉！
是妹妹新學(xué)期的學(xué)費！
是母親操勞過度下的一碗肉湯！
這是他們家，擺脫貧困，改變命運的開始！
他攥緊了拳頭，用疼痛來壓制住自己想要仰天長嘯的沖動。
他邁開腳步，就想上前去看看自己的戰(zhàn)利品。
“等等！”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像鐵鉗一樣，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陳金華。
陳夏一愣，扭頭看去。
父親臉上的震撼和后怕已經(jīng)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深入骨髓的嚴(yán)肅。
那種嚴(yán)肅，比他小時候犯了錯，即將要挨皮帶抽時，還要凝重百倍！
“小夏，你過來?！?/p>
陳金華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松開手，指著那頭巨大的野豬，一字一句，像是用刻刀在石頭上刻字。
“你記住?！?/p>
“這山，是咱們靠山屯的集體山?！?/p>
“這林子，是國家的林子?！?/p>
陳夏臉上的激動，慢慢凝固。
他隱約感覺到，父親接下來要說的話，非常重要。
陳金華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兒子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靈魂。
“我們今天上山，用的是狩獵隊的身份，拿的是集體的槍?！?/p>
“所以這頭豬，不管是誰打的，也不管是怎么打的，它都不是我們自家的。”
“它是公家的?！?/p>
公家的？
這三個字，像一盆帶著冰碴的雪水，從陳夏的頭頂，瞬間澆到了腳底。
讓他那顆因為狂喜而火熱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
他忘了！
他真的忘了！
他帶著后世的記憶歸來，滿腦子都是怎么利用先知先覺去賺錢，去改變命運。
他下意識地把這頭野豬當(dāng)成了自己的私有財產(chǎn)。
但他忘了，現(xiàn)在是什么年代！
這是八十年代初！
一個集體榮譽高于一切，個人利益必須服從集體安排的時代！
在這里，規(guī)矩比天大！
“按規(guī)矩……”
陳金華的聲音還在繼續(xù)，沉重而清晰。
“我們必須把這頭豬，原封不動地拖回村里，上交給大隊。”
“肉怎么分，錢怎么算，都由大隊開會決定?！?/p>
“這是咱們靠山屯從解放前就立下的規(guī)矩，傳了幾十年了，誰都不能破！”
“誰破了，就是跟全村人作對，以后在這靠山屯，就再也抬不起頭！”
陳夏沉默了。
他看著父親那張被風(fēng)霜刻滿皺紋的臉，看著他眼神里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忽然明白了。
父親這是在給他上課。
上他重生以后的第一堂課！
也是最重要的一堂課！
在這個時代，能力和本事，能讓你吃飽飯。
但只有懂得規(guī)矩，才能讓你活下去，活得好！
私藏獵物？
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那就是投機倒把，是挖社會主義墻角！
輕則批斗，重則……他不敢想。
為了這點肉，冒這個風(fēng)險，值得嗎？
不值得。
想通了這一點，陳夏心中那點不甘和郁悶，煙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對父親的敬佩。
老爹還是那個老爹。
他或許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他用一輩子的經(jīng)驗，教會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的第一法則。
陳夏看著父親嚴(yán)肅的臉，鄭重地，用力地點了點頭。
“爸，我記住了?！?/p>
沒有半點猶豫，沒有半點不情愿。
看到兒子這個反應(yīng)，陳金華緊繃的臉部線條，瞬間柔和了下來。
他眼神里的銳利和審視，化為了一股深深的欣慰。
甚至，還有那么點……驕傲。
兒子今天表現(xiàn)出來的本事，讓他震驚，讓他后怕，甚至讓他感到了一絲恐懼。
但現(xiàn)在，兒子能聽懂他的規(guī)矩，這讓他比打到十頭野豬都更高興！
有本事，是好事。
但有本事，還能守規(guī)矩，這才是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
“好，記住就好?！?/p>
陳金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這一次，動作里充滿了贊許。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那頭野豬，眉頭又皺了起來。
“既然是公家的，那就得有公家的樣子?！?/p>
“走，搭把手，想辦法把它弄下山?！?/p>
陳夏看著那頭至少三百五十斤往上的龐然大物，再看看自己和父親兩個人，有點犯愁。
這玩意兒，怎么弄？
直接拖下山，半路上估計就剩半拉了。
就在這時，黑豹湊了過來，用腦袋蹭了蹭陳夏的腿，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钡穆曇?，像是在邀功。
陳夏蹲下身，用力揉了揉它的腦袋。
“好樣的?！?/p>
這一次，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夸獎。
陳金華看著這條之前還讓他瞧不上的瘦狗，眼神復(fù)雜。
說實話，今天能拿下這頭豬，這條狗，至少占了一半的功勞！
引誘，騷擾，最后關(guān)頭的致命拖延……
這哪是狗？
這簡直就是個成了精的獵人！
他現(xiàn)在甚至覺得，兒子之所以變得這么邪乎，八成跟這條來路不明的黑狗有關(guān)系！
“爸，我來想辦法?！?/p>
陳夏站起身，開始在附近轉(zhuǎn)悠。
很快，他就在不遠(yuǎn)處找到了兩棵不算太粗，但足夠結(jié)實的白樺樹。
他抽出腰間的砍柴刀，對著其中一棵，“吭哧吭哧”地砍了起來。
陳金華沒問他要干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另一棵樹下，也揮起了砍刀。
父子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做個簡易的拖車，或者說，爬犁。
“咔嚓！”
兩棵白樺樹先后倒下，陳夏又手腳麻利地砍掉多余的枝丫，將兩根主干拖到野豬旁邊。
接下來，就是力氣活了。
父子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三百多斤的野豬翻了個身，抬到了兩根木桿上。
然后用隨身攜帶的麻繩，將野豬的四蹄和身體，死死地捆在了木桿上。
一個最原始，但也最有效的運輸工具，就這么做好了。
“你前頭，我后頭?！?/p>
陳金華擦了把汗，主動站到了爬犁的后方，這里更費力。
“走！”
父子倆同時發(fā)力，拖著沉重的野豬，一步一個腳印，艱難地向山下走去。
山路崎嶇。
陳夏的肩膀，很快就被粗糙的樹干磨得火辣辣地疼。
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這點痛，跟前世失去一切的痛比起來，算個屁！
他甚至覺得，肩膀上這份沉甸甸的重量，是甜的。
這是希望的重量！
走了不知道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父子倆終于拖著戰(zhàn)利品，走出了茫茫南山，出現(xiàn)在了靠山屯的村口。
村口，幾棵老槐樹下，幾個抽著旱煙袋的老爺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當(dāng)他們看到陳家父子，以及他們身后拖著的那頭龐然大物時……
所有人的眼睛，瞬間就直了！
“我滴個乖乖！”
一個老爺子手里的煙袋鍋，“咣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
“那……那是啥玩意兒？”
“豬！是野豬！”
“天老爺！這么大的野豬！得有三百多斤吧？！”
“是陳金華！狩獵隊的陳金華，帶著他兒子打的！”
整個村口，瞬間炸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