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木門虛掩著，門楣上掛著塊褪色的匾額，“聚仙坊”三個字被煙火熏得發(fā)黑，金粉脫落的地方露出底下的“葬”字。沈墨往阿沅手里塞了張黃符，羅盤的銅針在她掌心燙得灼人。
“屏住氣，這里的怨氣能迷人心智?！彼崎_門的瞬間，阿沅就聞到了熟悉的脂粉香，混著皮革被拉伸的腥氣，像極了蘇燕娘生前最愛用的“醉流霞”。
暗坊里掛滿了未完成的燈籠。竹骨在燭火下投出扭曲的影，繃在上面的“糊面”竟是層層疊疊的人皮，薄的能看見底下的血管，厚的還帶著未褪盡的紅暈。穿黑袍的掌柜正站在案前，手里的繡花針比尋常的長三倍，針尖泛著青藍色的光，正往個昏迷少女的左肩扎——那姑娘的左肩上，紅胎記被人用朱砂圈著，旁邊攤著張畫好的桃花樣稿。
“這朵桃花得用‘鎖絲繡’才好看?！闭乒竦穆曇粝癖凰葸^，轉(zhuǎn)過身時，阿沅差點叫出聲——他臉上戴著張人皮面具，眉眼處的針腳松了，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膚，“蘇燕娘的皮太松，繡到第七瓣就裂了，還是活人皮好用?！?/p>
沈墨的桃木劍突然出鞘，劍氣掃過處，掛著的燈籠紛紛墜落，人皮糊面裂開的地方，竟?jié)L出顆顆眼珠，在地上骨碌碌地轉(zhuǎn)。少女被驚醒，剛要尖叫就被掌柜按住后頸，繡花針“嗖”地扎進她左肩，鮮血順著針腳滲出，竟被針尖引著，在皮膚上勾勒出桃花的輪廓。
“住手！”阿沅撲過去想奪針，指尖的銀頂針突然發(fā)燙，燙得她指甲都蜷了起來。掌柜的針突然轉(zhuǎn)向她，針尖擦著她的鎖骨劃過，帶出的血珠滴在頂針上，竟“滋”地冒起白煙。
“原來是鎖魂針的傳人?！闭乒竦拿婢吡验_道縫，露出半張嘴，嘴角咧到耳根，“蘇燕娘說過，她的頂針能引魂呢?！?/p>
沈墨的劍直刺掌柜后心，卻被他身后突然立起的黑影纏住。那黑影穿著件綠裙，身形像極了蘇燕娘，長發(fā)里淌著水，手里攥著半截繡了一半的桃花帕——正是阿沅去年送給蘇燕娘的那方。
“阿沅妹妹，幫我繡完這朵花好不好？”黑影的聲音黏糊糊的，指甲突然變得尖利，往阿沅的左肩抓來，“你的皮比她們都嫩，繡出來的桃花一定更紅?！?/p>
阿沅的頂針燙得像團火，順著血脈往心口鉆。她看見蘇燕娘的魂魄被掌柜用桃木釘鎖在梁上，看見少女們的皮膚被生生剝下，繃在竹骨上時還在微微顫抖。頂針突然自己動了，順著她的指尖滑到掌柜持針的手腕，針尖“噗”地扎進他的皮肉。
“鎖魂十八針？”掌柜的面具徹底裂開，露出張布滿針孔的臉，“你果然是春娘的后人！”
阿沅的意識突然被抽離。她看見個穿素色襦裙的女子，正用同樣的銀頂針，往個男人的琵琶骨上扎針，每扎一針，男人的皮膚上就開出朵桃花，最后一針落下時，整個人竟化作盞燈籠，在暗坊里幽幽地亮。
“第八針……”阿沅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指尖的頂針帶著她的手，往掌柜的心口扎去。那是春娘殘魂在借她的手施針，鎖魂十八針能釘住妖物的魂魄，卻也會反噬施針者。
掌柜的慘叫突然變了調(diào)，黑袍裂開處滾出團黑霧，里面裹著無數(shù)女子的哭嚎。沈墨的桃木劍及時劈來，黑霧卻順著劍鋒纏上他的羅盤，銅針猛地倒轉(zhuǎn)，竟直直指向阿沅的心口。
“小心！”沈墨的劍突然轉(zhuǎn)向阿沅，卻在離她三寸處停住。他看見阿沅的左肩上，不知何時浮出塊銅錢大的紅胎記，正隨著頂針的起落微微發(fā)亮。
最后一針落下時，暗坊里的燈籠突然齊齊亮起。每盞燈籠里都映出張少女的臉，左肩上全帶著紅胎記。阿沅的頂針“當啷”落地，春娘的殘魂隨著黑霧散去，她望著自己的左肩，那里的紅胎記正在發(fā)燙，像極了燈籠里映出的桃花。
沈墨的羅盤還在轉(zhuǎn)，銅針穩(wěn)穩(wěn)地指著她，針尖上沾著點她的血，正慢慢凝成朵桃花的形狀。
“原來……”沈墨的聲音發(fā)啞，桃木劍垂在身側(cè)，“最后要找的人，是你?！?/p>
阿沅撿起頂針，指尖觸到針面刻著的“春”字，突然想起祖母臨終前說的話：“鎖魂針能鎖妖，也能鎖親，當年你娘就是用最后一針，把自己的魂魄繡進了燈籠里……”
水面上的燈籠還在漂，桃葉渡的方向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下，正好是三更天。暗坊深處，那昏迷的少女不知何時醒了，正睜著空洞的眼，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左肩，那里本該有塊紅胎記的地方，現(xiàn)在只剩下片泛著桃花紋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