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阿沅燒了血鮫綃,灰燼里掉出半枚頂針。后來她開的繡莊有個規(guī)矩: "繡鴛鴦不繡眼,繡蓮花不繡藕——留一線,陰陽不相見。"
后來,錦繡坊起了一場大火。
有人說看見阿沅抱著半匹燒焦的綢子沖出來,綢子里裹著個會動的東西。也有人說,火場里傳出過女人的笑聲,還有“咔嚓咔嚓”的剪子聲。
后來,蘇州城多了家“留一線”繡莊,掌柜的是個年輕姑娘,繡活絕佳,但有個古怪規(guī)矩——
“繡鴛鴦不繡眼,繡蓮花不繡藕?!?/p>
有人問為什么,她只是笑笑,從針線簍里摸出半枚生銹的頂針,輕輕擱在桌上。
“因為啊……”她望向窗外的桃花,輕聲道,“有些線,拆開了,就收不回去了?!?/p>
當時火舌舔舐著錦繡坊的梁柱,木頭發(fā)岀噼啪的爆裂聲,濃煙嗆得阿沅眼淚直流。她懷里緊緊抱著那匹血鮫綃,綢面在火光中泛著詭異的暗紅,像凝固未干的血。身后的繡架接二連三地倒下,絲線燒融的焦糊味混著濃煙鉆進鼻腔,她踉蹌著跨過門檻,裙擺被火星燎出幾個破洞。
“阿沅!快松手!那破布要燒起來了!”周婆子在院門口大喊,手里還拎著半桶沒潑完的水。
阿沅卻像沒聽見。血鮫綃突然燙得驚人,像是揣了塊燒紅的烙鐵,她的胳膊被灼得發(fā)麻,卻死死不肯撒手。就在這時,綢面上的鴛鴦繡紋突然扭曲起來,血色絲線像活了般游走,漸漸織出幾行細密的字——不是針腳繡成,倒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滾燙的布面上硬生生劃出來的。
“三十載沉塘骨,一抔繡針藏。掌柜貪我‘鎖魂繡’,縫我入嫁衣,沉于胭脂河底。他取我指骨磨針,剝我發(fā)絲為線,逼我魂魄附于繡品……”
阿沅的腳步猛地頓住,火光映在她瞳孔里,映出那些扭曲的字跡在眼前跳動。原來春娘不是被知府所害,真正的兇手是錦繡坊的掌柜?那個平日里總笑瞇瞇給她分花線、說她“手巧有靈性”的老頭?
“他怕我怨氣散,每年尋未嫁女,繡鞋里塞引魂符,實則是借新娘子的生魂喂我……那些鞋,不是續(xù)魂,是鎖魂啊……”
最后一個字浮現時,血鮫綃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掙出來。阿沅只覺懷里一沉,緊接著,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從綢布中伸了出來——骨節(jié)分明,指骨上還纏著幾縷焦黑的絲線,指甲縫里凝著暗紅的淤泥。那手冰涼刺骨,輕輕撫過她被煙火熏得發(fā)燙的臉頰,動作竟帶著幾分憐惜。
“姑娘好心,肯聽我這孤魂說話……”一個極輕極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像風吹過破笛,“這頂針,給你。”
半枚生銹的銅頂針“當啷”落在阿沅掌心,邊緣磨得光滑,顯然被人常年握在手里。頂針中央凝著一顆黑豆大的黑血珠,觸之冰涼,卻奇異地壓下了她心頭的灼痛。血鮫綃上的字跡漸漸淡去,那只白骨手也緩緩縮回綢布中,整匹料子瞬間變得柔軟冰涼,仿佛剛才的滾燙只是幻覺。
身后的錦繡坊“轟隆”一聲塌了半邊,周婆子拽著她的胳膊往院外跑:“傻丫頭!命都要沒了,還攥著這布干什么!”
阿沅低頭看著掌心的頂針,黑血珠在火光下泛著幽幽的光。她突然想起春娘最后那句話——原來那些年被送進錦繡坊的繡鞋,那些穿著繡鞋出嫁卻離奇暴斃的姑娘,都是被掌柜當成了喂養(yǎng)冤魂的祭品。而春娘的魂魄,就困在這一針一線里,看著自己的技藝被用來害人。
三年后,金陵城南多了家“留一線”繡莊。
鋪子不大,卻總是門庭若市。女掌柜阿沅生得極美,只是左手無名指上常年纏著圈素色布條,繡活時總戴著半枚生銹的銅頂針。她的繡技堪稱一絕,尤其是繡龍鳳、鴛鴦這類活計,絲線仿佛帶著靈氣,只是有兩條鐵規(guī)雷打不動:戌時后絕不接活,任何繡品的眼睛都只留空白,絕不點睛。
有人說她古怪,也有人說這是規(guī)矩,更有人傳她的繡品能避邪——去年城西張大戶家的小姐出嫁,穿了阿沅繡的鳳袍,夜里竟夢見個穿嫁衣的女子擋在床前,生生避開了一場火災。
這日,揚州來的鹽商王老爺帶著重金上門,指名要繡一幅“龍鳳呈祥”圖,說是要給兒子做新婚賀禮。他揮著銀票拍在桌上:“只要阿沅姑娘肯點睛,價錢再翻三倍!我兒子大婚,總不能掛幅沒眼睛的龍鳳吧?”
阿沅坐在繡架前,指尖的銀針穿進金線,動作不緊不慢:“王老爺,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王老爺不死心,又添了兩張銀票:“我聽聞姑娘的針法是‘鎖魂繡’?據說點了睛,龍鳳就能活過來。我偏要看看,這傳言是真是假?!?/p>
阿沅捏著銀針的手指頓了頓,掌心的頂針微微發(fā)燙。她抬眼看向王老爺,對方臉上帶著勢在必得的笑,眼底卻藏著幾分貪婪——她認得這種眼神,和當年錦繡坊掌柜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
三日后,王老爺帶了一群人來取繡品。阿沅掀開罩在繡繃上的素綢,眾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那幅“龍鳳呈祥”繡得栩栩如生,龍鱗用金線層層疊疊繡出,在陽光下泛著金光;鳳羽用了七色彩線,每一根羽毛的紋路都清晰可見。只是,龍的雙眼處留著兩個針孔大的空白,像是刻意沒繡完;而鳳的眼睛里,卻并非空白——淡粉色的綢面上,隱約能看到個模糊的人影,穿著一身火紅的嫁衣,正對著眾人,緩緩眨了眨眼。
“這、這是什么?”王老爺的臉色瞬間煞白,后退時撞翻了身后的花架。
阿沅將那半枚頂針輕輕按在繡繃邊緣,頂針里的黑血珠閃了閃。她輕聲道:“王老爺可知,令郎的未婚妻,三年前本是要嫁給金陵知府的三公子?聽說那姑娘當年突然失蹤,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p>
王老爺的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沅拿起繡剪,剪斷最后一根線頭:“我的繡品不點睛,是怕引不該來的東西??捎行┤?,就算不點睛,該找上門的,也躲不掉?!?/p>
話音剛落,一陣穿堂風卷過鋪子,繡繃上的鳳眸里,那抹紅衣人影漸漸淡去,只留下一點極淡的紅痕,像滴落在布上的血。眾人只覺后背發(fā)涼,再看那幅繡品時,分明看到龍的空白眼眶處,不知何時凝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像是在流淚。
阿沅收起頂針,指尖的紅痕隱隱作痛——那是當年春娘留下的印記,也是提醒她,有些債,就算過了三年、三十年,也總得有人來還。
夕陽西下,“留一線”的門板緩緩合上。阿沅坐在空蕩蕩的鋪子里,將那匹血鮫綃展開鋪在桌上。綢面上,春娘的字跡早已消失,只在角落處,有朵極淡的并蒂蓮,像是新繡上去的,蓮葉的針腳細密,和當年那雙出了怪事的繡鞋,一模一樣。
她拿起銀針,對著那朵蓮花輕輕繡下一針。頂針里的黑血珠微微發(fā)燙,仿佛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輕嘆:“姑娘,你看,線留一線,路也能留一線啊?!?/p>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寂靜。阿沅警惕地起身,走到門口緩緩打開。門外站著個神色驚恐的年輕女子,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喊道:“阿沅姑娘,求您救救我!我是王老爺兒子的未婚妻,我逃出來了,可他們還在找我。聽說您的繡品能辟邪,求您給我一幅!”阿沅將她扶起,帶她進了屋。女子哭訴著自己被王老爺一家算計,險些成了鎖魂的祭品。阿沅看著她,心中一陣憐憫。她拿起血鮫綃,在上面繡下一只展翅的鳳凰,然后將繡品遞給女子。就在這時,頂針里的黑血珠光芒大盛,血鮫綃上的鳳凰竟活了過來,馱著女子飛了出去。阿沅望著遠去的鳳凰,微微一笑。她知道,這一次,她又救下了一條無辜的生命。而那半枚頂針,也將繼續(xù)陪伴她,守護著那些需要幫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