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目結束的那個晚上，周凡沒睡好。
不是激動，是手機。
那破玩意兒從凌晨一點開始，就跟犯了羊癲瘋似的，在床頭柜上嗡嗡嗡地跳個沒完，像一臺永遠不知道累的拖拉機，吵得他腦仁疼。
他試過關機，可剛清靜了不到半小時，心里又跟貓抓似的，忍不住又開了。
一開機，各種消息提示音叮叮當當，又是一場電子交響樂。
第二天一早，高明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夢游一樣飄了過來，手里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機，那表情，跟大白天見了鬼沒啥區(qū)別。
“瘋了，周凡，都瘋了?！?/p>
周凡揉著雞窩似的頭發(fā)，打著哈欠接過手機。
屏幕上，是藍星最大的短視頻平臺，“抖樂”。
熱搜榜單紅得發(fā)紫，幾乎被他們倆的名字屠了榜。
第一：#周凡 無實物表演#【爆】
第二：#導演我實在不行了#【爆】
第三：#明日之星 吃面條#【熱】
第五：#高明老師的CPU還好嗎#【新】
……
前十的熱搜里，他們倆的名字占了四個。
高明手指頭哆哆嗦嗦地點開一個視頻，是他自己被周凡繞進去，抓著頭發(fā)一臉崩潰的切片，配的音樂是那種電子舞曲，底下的人才評論一條接一條。
【我宣布，這是我今年看過最好笑的節(jié)目，沒有之一！】
【我媽問我為什么對著手機傻笑，我把視頻給她看，現在我媽笑得比我還大聲，還問我這倆小伙子結婚了沒。】
【樓上的，我昨天晚上點了三份外賣，一份紅燒牛肉面，一份酸菜牛肉面，一份海鮮面，我就是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吃出周凡那個感覺！結果撐得我一晚上打了七個嗝！】
【已加入肯德基豪華午餐，以后點餐就說：導演，我實在吃不下了！】
【只有我一個人心疼高明老師嗎？一個體面的話劇演員，被一個說單口相聲的逼瘋了，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高明看著這些五花八門的評論，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想笑，一會兒又無奈，最后化作一聲長嘆。
“我演了半輩子《雷雨》，都沒這么多人認識我。”
周凡打了個哈欠，從床上爬起來，順手拿起自己的手機。
無數的@和私信，把后臺擠得水泄不通，他劃拉了半天，連個頭都沒看到。其中一條，是《明日之星》官方賬號發(fā)來的，提醒他開通個人賬號，節(jié)目組會給予流量扶持。
“開個號吧。”周凡把手機扔給高明，“你比我懂這個，幫我弄一下，名字就叫‘周凡’，頭像……嗯，就用我那張最帥的證件照?！?/p>
高明接過手機，一邊嘀咕“你哪張證件照帥過”，一邊熟練地操作起來。
賬號剛注冊成功，一個字都還沒發(fā)。
高明眼睜睜地看著粉絲數，像坐了火箭，從0，到1萬，到5萬，再到10萬……數字跳得他眼花繚亂。
“這……這……”高明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利索了，“這就十萬粉了？”
就在這時，房門被“篤篤篤”地敲響了。
李導那張笑成菊花的老臉從門縫里探了進來，手里還提著兩份包裝精美的紙袋，上面印著電視臺高級餐廳的LOGO。
“周凡老師，高明老師，醒了??！我給二位帶了點我們電視臺食堂的特色小籠包，快趁熱吃！”
他滿面紅光地走進來，那股子熱情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失散多年的親爹。
周凡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沒說話，自顧自地倒了杯水。
李導也不尷尬，搓著手，臉上堆滿了笑。
“周凡老師，你現在可是我們節(jié)目的寶貝疙瘩！下一場，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最好的排練室，最好的燈光音響，要什么給什么！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周凡慢悠悠地拿起一個包子，吹了吹，咬了一小口，細細地嚼著，半晌才開口。
“李導，昨天顧俊杰搶我們排練室的時候，您在哪兒呢？”
李導臉上的笑容，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瞬間僵住，額頭上肉眼可見地滲出細密的汗珠。
“哎呀，那是個誤會，天大的誤會！都是下面人不懂事，我已經狠狠批評他們了！那誰，小王，這個月的獎金全扣！”
“是嗎？”周凡放下包子，用餐巾紙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我還以為，您也覺得我們那個小品，隨便找個角落比劃比劃就行了呢?！?/p>
李導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他看著周凡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心里咯噔一下。這小子，不好惹。他不是那種紅了就飄的愣頭青，他心里跟明鏡兒似的，什么都記著呢。
這哪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這分明就是個在人情世故的油鍋里滾了八百遍的老油條。
周凡沒再為難他，只是擺了擺手，語氣里透著一股子疲憊。
“下一場的事，再說吧。我累了，想再睡會兒?！?/p>
李導如蒙大赦，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走到門口還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
房間里安靜下來。
高明看著周凡，眼神有些復雜。
“你就不怕得罪他？”
“不得罪他，他就看得起我們了？”周凡反問了一句，然后重新躺回床上，拉上了被子，“高老師，這圈子就這樣。你弱的時候，呼吸都是錯的。你強的時候，放個屁他們都得湊上來說，哎喲，這屁是香的?！?/p>
高明沉默了。
他活了半輩子，道理都懂，可從沒聽過誰把這道理說得這么……糙。
但又他媽的對。
他打開了手機，在鋪天蓋地的好評和數據洪流中，一條被淹沒的負面評論，卻像針一樣，扎眼。
那是一條來自藍星曲藝家協(xié)會副主席的轉發(fā)評論。
【曲藝協(xié)會-劉振華V：嘩眾取寵，毫無內涵。這樣的節(jié)目能爆火，是喜劇的悲哀，也是市場的悲哀。我們應該反思，藝術的底線在哪里？】
這條評論下面，還有一堆所謂的“業(yè)內人士”在搖旗吶喊。
【劉主席說得對！現在的年輕人太浮躁了，就知道怎么逗樂，一點風骨都沒有！】
【這不就是網絡段子集錦嗎？這也叫作品？我們相聲界隨便拿出一個本子都比這個有深度?！?/p>
【姜老在節(jié)目里都說了，這是對藝術的褻瀆！有些人就是聽不懂好賴話！】
周凡看著這些道貌岸然的評論，胸口一股無名火，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
他想起了前世，那些所謂的藝術家們，也是這樣評價周星馳的。
他們說他的電影是“文化快餐”，是“無厘頭鬧劇”，登不了大雅之堂。
可他們不知道，那些笑聲背后，藏著多少小人物的辛酸和眼淚。
憑什么？
憑什么喜劇就非得有個三六九等？
憑什么你們那套陳詞濫調就是高雅藝術，老百姓發(fā)自內心的笑聲就是低俗趣味？
這股火，比任何時候都要旺盛。
他不是為了自己，他是為了“喜劇”這門藝術。
“系統(tǒng)?！?/p>
他在腦海中呼喚。
“打開B級小品庫。”
無數的劇本，像流光一樣在他眼前閃過。《主角與配角》、《裝修》、《賣拐》、《昨天今天明天》……一個個熟悉又閃亮的名字，看得他心潮澎湃。
他快速地篩選著，尋找著。
他需要一個武器。
一個能精準地，狠狠地，扇在那幫老學究臉上的武器。
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名字上。
《投其所好》。
一個辛辣地諷刺“迎合領導”的小品。
周凡看著劇本簡介，嘴角慢慢咧開一個冰冷的弧度。
姜老，劉主席……你們說我的作品沒有內涵，只會搔觀眾的胳肢窩？
好。
那下一場，我就演一個你們最喜歡的，“有內涵”的。
我演一個專門“投其所好”的。
我倒要看看，當你們推崇的那些所謂的“高雅藝術”和“深刻內涵”，被我原封不動地擺在臺上，成為全國觀眾眼里的笑料時。
你們的臉，還掛不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