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天色陰沉得像是扣了一口黑鍋。風(fēng)里帶著一股決絕的涼意,吹得院里的破木板哐哐作響。
李根生一家早早吃了飯,坐在堂屋里。
他娘在納鞋底,他爹抽著旱煙,根生自己則在磨一把砍柴刀,霍霍的聲音刮著人的耳朵。
我腳上的鐵鏈比平時松了一些,這是我這半年極力“順從”換來的微不足道的“獎賞”。我縮在灶房門口,看著他們。
“看啥看!”根生他娘瞪我一眼,“喪門星,肚子到現(xiàn)在也沒個動靜!”
根生抬起頭,陰沉地瞥了我一眼,繼續(xù)磨刀。
我慢慢低下頭,手指蜷進(jìn)袖口里,握住了那片硬冷。
那包衛(wèi)生巾,我已經(jīng)偷偷取了出來,藏在貼身的衣袋里,包裝被體溫焐得有些發(fā)軟。
時機(jī)到了。就是今晚。
我忽然站起來,拖著鏈子走向院子中央。
“你作死啊!”老女人尖聲罵道。
我沒理會,徑直走到院子當(dāng)中那棵老槐樹下,那里地方寬敞,能讓他們都看清楚。
然后,我轉(zhuǎn)過身,面對著聞聲抬頭、一臉錯愕又惱怒的一家人。
我撕開了那包衛(wèi)生巾的塑料包裝。
聲音很輕,但在壓抑的風(fēng)聲里,刺耳得詭異。
李根生皺緊眉頭,他爹瞇起了眼,他娘停下了手里的針線,張嘴要罵。
我沒給他們時間。手指精準(zhǔn)地探入其中一片的夾層,捏住了那枚薄而冷的刀片。冰涼的觸感,和我指尖的溫度形成強(qiáng)烈的對比。
然后,我猛地將它塞進(jìn)了嘴里。
試圖吞咽巨大異物的本能抗拒讓我的喉嚨劇烈痙攣,干嘔,眼淚瞬間逼出。但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猛地一仰頭——
“賤貨!你吃啥?!”李根生他娘尖叫起來,扔了鞋底撲過來。
李根生也猛地站起,臉上先是困惑,隨即在看到我嘴角溢出的一點(diǎn)金屬冷光時,驟然變成了驚怒:“吐出來!你媽的!”
他扔下柴刀,大步?jīng)_過來。
喉嚨被割破的劇痛和窒息感同時襲來,我嘗到了血腥味。但我看著他沖過來的樣子,竟然想笑。
我艱難地咽下那口混著鐵腥氣的血沫,在他粗糙的手即將掐住我脖子的前一刻,用盡胸腔里最后的氣息,嘶啞地喊出聲,聲音破碎得不像人聲,卻清晰地砸進(jìn)他們耳朵里:
“知道……為什么是今天嗎?”
李根生的動作頓了一下,掐住我脖子的手僵住,眼里是未散的暴怒和一絲被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勾起的驚疑。
他娘撲打著我的背,想讓我吐出來,尖叫聲刮著我的耳膜。
血腥味越來越濃,但我盯著他,幾乎咧開嘴笑,盡管每動一下嘴角都牽扯著喉嚨里的裂傷:
“因?yàn)椤褚埂樗?/p>
更多的血涌上來,嗆得我咳嗽,身體劇烈顫抖,但我死死盯著他驟然縮緊的瞳孔。
“……會沖垮……整個村子!”
風(fēng)聲忽然大了起來,卷著遠(yuǎn)處沉悶如牛吼的轟隆聲。
“井水!那口井!她瘋了!攔住她——”不知是誰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破了音,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
李根生的冷笑徹底凝固在臉上,扭曲成一個極其怪異的表情。
驚怒還在,但更多的是一種驟然被點(diǎn)醒的、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懼。
他掐著我脖子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猛地收緊,另一只手揚(yáng)起來,似乎想用拳頭徹底堵住我的嘴,把那個可怕的預(yù)言砸回我的喉嚨里。
“嗚……”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開始發(fā)黑。
但就在這一刻——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大地肺腑被撕裂的巨響,從遠(yuǎn)處山澗的方向猛地傳來,緊接著是如同萬馬奔騰、層層疊加的轟隆聲,排山倒海,瞬間就壓過了風(fēng)聲、人聲、一切聲音!
地面,似乎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李根生揚(yáng)起的拳頭僵在了半空。
他臉上的暴怒和驚疑瞬間被一種更原始、更強(qiáng)烈的驚駭所取代。他猛地扭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漆黑山澗方向。
不只是他,他娘停止了撲打和尖叫,他爹手里的煙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所有聽到我那句“瘋話”和這聲恐怖巨響的人,臉上都血色盡褪。
那轟隆聲沒有絲毫減弱,反而以可怕的速度逼近,裹挾著樹木斷裂、巨石翻滾的恐怖聲響,像是天塌地陷!
“跑……跑啊!水!好大的水!”村口方向,有人用盡平生力氣發(fā)出了第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隨即被更大的轟鳴吞沒。
混亂終于爆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