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脊柱下的石室出來時，日頭正往山坳里沉。陳硯捏著那塊刻著“棋”字的玉佩，掌心還留著棋盤石的涼——方才在石室里，他盯著棋盤上那顆黑子看了許久，忽然懂了守棋人說的“棋局剛開”是什么意思。
老秦把開山斧往肩上顛了顛，斧刃上還沾著金甲僵尸的銹甲屑：“那老頭留的紙條沒騙人，半山腰這些事，原是跟秦陵守將纏在一處的?！彼噶酥高h處云霧里的山影，“咱先前見的無人村、清虛觀，怕是都是當年守陵人落腳的地?！?/p>
小林胳膊上的腫消得差不多了，正用樹枝撥弄著石縫里滾出的玉簡。玉簡上的小篆被風吹得更清晰了些，“魂鎮(zhèn)陰兵”四個字透著股沉得慌的氣?！澳俏蹇诠撞睦锏摹彼逄撚^的方向瞥了眼，雖早看不見道觀的影，可想起那些直挺挺的尸體，還是打了個寒顫，“真是陰兵？”
小靈往草筐里添了把剛采的追風藤——守棋人藥簍里的草藥圖她記了大半，這藤能治老寒腿，回去給鎮(zhèn)上的老茶倌捎些正好。“管他是啥，”她把藤葉理得齊整，“反正太陽一出來就不敢動了?！痹掚m這么說，指尖卻在草葉上劃得發(fā)緊——誰能想到秦嶺半山腰藏著這么些事，那真正的深處又該有啥？
金山忽然指著龍脊柱頂?shù)膱A石喊：“你們看！那石轉(zhuǎn)了！”
眾人抬頭望，方才還對著曬甲坪的圓石，不知啥時往東邊挪了挪，石面反射的光落在深谷另一頭，像在指新的路。陳硯摸出兜里的杉葉，葉尖的月牙缺口竟也跟著往東邊偏了偏，缺口處還沾著點龍脊柱下的紅土。
“是引路呢?！标惓幇焉既~舉起來對光看，葉底的脈絡竟和地圖邊緣沒畫完的圈重合了。他忽然想起守棋人往霧里走時，竹杖頭的棋墩敲了敲石階第三級——當時沒在意，現(xiàn)在才記起那石階縫里嵌著塊碎棋片，和棋盤石上摳出的木片紋路一樣。
“往這邊走。”他往圓石指的方向邁腳，深谷里的霧不知啥時散了些，露出條嵌在崖壁上的棧道，棧道板是青黑色的，看著比之前被暴雨沖垮的棧道結實得多，板縫里還長著冷杉苗，苗葉上掛著的露水竟也是月牙形的。
老秦打頭往棧道上踩，木板“吱呀”響了聲，卻沒晃。“是老東西?！彼酶昧饲冒宓?，聽見悶沉的回響，“底下定是有石樁托著。”
小靈跟在后面，手扒著崖壁的石棱走。崖壁上刻著些模糊的畫，有的是士兵舉著戈站成隊，有的是馬車拉著石棺往山里運，畫旁還刻著字，是和玉簡上一樣的小篆，雖認不全，可“秦”“陵”“藏”這幾個字還是看得清?！斑@是……修陵的路？”她越看越心驚，這些畫怕不是后人刻的，倒像是當年守陵人自己留的記。
小林忽然腳下一滑，幸好抓住了前頭金山的背包帶才沒摔。他往下瞅了眼，棧道下是深不見底的黑，黑里還飄著白蒙蒙的氣，不知是霧還是啥。“這路咋修在這么險的地？”他聲音發(fā)顫，抓背包帶的手攥得發(fā)白。
“不險咋藏東西？”金山把他往里邊拽了拽，“我爺說先秦的秘寶都埋在常人到不了的地?！彼卤谏钐幤沉搜?，那里有個黑窟窿，像山的眼，風從窟窿里吹出來，帶著股比清虛觀還濃的土腥氣，“說不定真快到地了?！?/p>
陳硯忽然停了腳。棧道前頭擋著塊巨石，石上刻著個巨大的“棋”字，字中間嵌著個石槽，槽形正好和他手里的玉佩對上。他把玉佩往槽里一塞，“咔噠”一聲，巨石竟往旁邊挪了挪，露出個洞口，洞口飄著松脂香，和守棋人石室里的油燈味一模一樣。
洞里亮得很，不是靠燈，是洞頂嵌著的夜明珠——大大小小的珠子串成串，把洞照得跟白晝似的。洞中央擺著張石桌，桌上還是那盤沒下完的棋，只是這次棋盤旁多了個竹編小筐，筐里放著五塊木牌，牌上分別刻著“陳”“秦”“林”“靈”“山”五個字，正是他們五個的姓。
守棋人就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還是那身灰布褂子，只是頭發(fā)比之前見著時白了些，眼角的皺紋也深了些，像又守了十年山。他手里捏著顆白子，見他們進來，笑了笑，啞著嗓子說：“總算來了，這步棋等了五十年。”
老秦舉著的斧頓在半空，沒敢落。他忽然瞅見守棋人腳邊的竹杖，杖尾沾著片青瓦——是清虛觀屋頂?shù)耐摺！澳彼麖埩藦堊欤拝s堵在嗓子眼里，這老頭怕是早知道他們會遇著陰兵，甚至……那些事都是他算好的？
守棋人沒答，只是把白子往棋盤上落，落在“龍脊”對應的位置：“半山腰的陰兵是守陵的門崗，金甲僵尸是崗哨統(tǒng)領，你們過了這關，才算有資格往里頭走。”他指了指洞盡頭的石門，門上刻著幅完整的棋譜，譜邊寫著“棋止陵開”，“里頭就是秦嶺最深處，藏著秦陵的陪藏坑，坑里不光有金銀，還有當年煉藥的方、鑄器的法，只是……”
他頓了頓，指尖在棋盤上劃了個圈：“里頭的棋比半山腰的險，一步錯了，可不是遇著陰兵那么簡單?！?/p>
小靈捏了捏兜里的薄荷糖，糖早化了，黏在指頭上。她看著筐里的木牌，忽然懂了守棋人為啥留這些——是讓他們選，是接著走，還是拿了還陽草回頭。
陳硯拿起刻著自己姓的木牌，牌溫溫的，和棋盤石的木片一個手感。他往石門望，門縫里飄出的風帶著冷杉和青銅的味，那是比還陽草更勾人的氣——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半山腰的秘密，哪有不往深處看的道理？
“走。”他把木牌往腰間一掛，抬腳往石門走，“棋都開了，哪有不下完的道理?！?/p>
老秦跟著笑了，把斧往肩上扛得更牢：“就是！咱五個還怕了不成？”
小林攥著金山的胳膊，腳步雖抖，卻沒往后退。小靈把草筐背好，追風藤的葉尖蹭著筐沿，發(fā)出沙沙的響，倒像在應和。
守棋人看著他們往石門走，忽然在身后喊：“記著，棋隨心動，心不貪，路就不險。”
陳硯回頭望了眼，見老頭正把那顆黑子往棋盤外挪，像是要收棋。洞頂?shù)囊姑髦楹鋈话盗税?，再亮時，石桌上的棋竟不見了，只剩個空棋盤，棋盤中央擺著片帶缺口的杉葉，葉尖正對著石門縫。
他沒再回頭，伸手去推石門。門軸轉(zhuǎn)得沉，卻真的開了，門后是比洞里頭更亮的光，光里隱約能看見青銅器的影，還能聽見水珠滴在玉盤上的聲——秦嶺最深處，終于露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