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整個世界都黑了。
我電腦屏幕上那段還沒保存的代碼，和里屋臥室小臺燈的光芒一起，瞬間被黑暗吞噬。
不是跳閘。
我家的電閘，從來沒在這個時間跳過。
我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只有一個念頭，像冰錐一樣狠狠扎進(jìn)我的大腦：他來了。
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沖到門口，手剛摸到冰冷的門板，就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卻無比清晰的“咔噠”聲。
不是撬鎖的暴力，而是……鑰匙。他有我家的鑰匙。
門，被無聲地推開了一條縫。
一個黑色的、比周圍的黑暗更濃稠的影子，閃了進(jìn)來，然后又無聲地把門帶上。
我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渾身僵硬得像一尊石像。我看不見他，但他肯定看得見我，因為我電腦屏幕的余光，還沒徹底熄滅。
他沒有立刻撲過來。
黑暗中，我只聽到了一聲悠長的，仿佛帶著無盡疲憊的……嘆息。
“唉……”
那聲音沙啞，低沉，就在離我不到三米的地方。
然后，他開始說了。
“那些畜生，是我處理的?！?/p>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三樓的，五樓的，還有他們養(yǎng)的那兩條狗。都是我?！?/p>
我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我不敢動，不敢出聲，生怕一點點動靜就會招來致命的攻擊。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瘋子，對吧？”老劉在黑暗中低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沒有得意，只有一種徹骨的悲涼，“小周，你知道嗎？我也養(yǎng)過狗。”
我的心猛地一抽。
“一條老土狗，黃色的，我叫它大黃。跟了我十幾年，比我兒子還親?！彼穆曇糸_始有了一絲溫度，一絲屬于正常人的情感，“我下崗那年，沒錢，吃不上飯，可我沒讓它餓過一頓。它也通人性，知道我難，從不亂叫，就安安靜靜地陪著我。”
“可后來呢？”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充滿了壓抑的恨意，“后來，它被三樓那條畜生，那條沒拴繩子的金毛，活活咬斷了喉嚨！就在我面前！血流了一地！”
“我去找他理論，那個胖子，他怎么說？”老劉模仿著那個胖子的語氣，充滿了輕蔑和不屑，“‘不就一條土狗嗎？值幾個錢？老子賠你！’他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扔在我腳下。他老婆，還有他那個小畜生兒子，就在旁邊笑！他們看著我抱著大黃冰冷的尸體，在笑！”
我靠著墻，身體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我竟然有一瞬間，理解了他。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了。”老劉的聲音又恢復(fù)了那種冰冷的平靜，“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活得連狗都不如。而有的人，就是畜生。畜生，就該被處理掉?！?/p>
他往前走了一步，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著鐵銹和泥土的腥氣。
“我為那個破廠奉獻(xiàn)了一輩子，手上磨出來的繭子比你吃的米都多。最后呢？一張A4紙，我就成了‘被優(yōu)化’的垃圾。我去找工作，人家一看我這年紀(j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條賴在門口不走的野狗?！?/p>
“我活得像條狗，小周?！彼穆曇粝衲е湟粯樱@進(jìn)我的耳朵，“我被這個社會拋棄，被鄰居欺負(fù)，被所有人踩在腳底下。我每天撿那些瓶瓶罐罐，不是為了那幾塊錢，我是想看看，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在心安理得地制造垃圾?！?/p>
他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準(zhǔn)地捅進(jìn)了我心里最軟、最痛的地方。我被王總當(dāng)成狗一樣罵，我不也搖著尾巴說“好的王總，馬上改”嗎？
“所以，我開始替天行道。”老劉的聲音里，透出一種布道者般的狂熱，“我清理那些囂張的‘主人’，也清理那些搖尾乞憐的‘狗’。我把他們變成他們本來的樣子——垃圾。你不覺得，這樣……世界才算公平嗎？”
他終于走到了我的面前。在窗外透進(jìn)來的、微弱的月光下，我能看到他那張扭曲的、一半是人一半是鬼的臉。
他沒有看我，而是像在看一面鏡子，看鏡子里的另一個人。
“小周，我們是一樣的人?！彼穆曇糇兊脽o比輕柔，充滿了誘惑，“都被這個社會壓得喘不過氣。你看看你，每天被那個姓王的當(dāng)驢使喚，你心里不恨嗎？你看看那些人，他們憑什么活得那么光鮮？而我們，卻要像狗一樣，在泥里打滾？”
他離我更近了，那股腥臭味幾乎讓我窒息。
“你不會告發(fā)我的。”
他用一種陳述的語氣，緩緩地說。
“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