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層時，唐衍正背著蘇清鳶穿過一片蘆葦蕩。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腳，卻絲毫沒影響他的腳步 —— 九轉(zhuǎn)還魂丹的藥力仍在持續(xù)發(fā)酵，丹田的真氣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雖緩慢卻堅定地滋養(yǎng)著受損的道基，連帶著他雪白的發(fā)絲間，都開始冒出幾縷墨色。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蘇清鳶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些微的羞赧。這幾日她傷勢漸穩(wěn)，毒素被蘇家秘法暫時壓制，已能勉強(qiáng)行走，只是唐衍總以 “道基未復(fù)需靜養(yǎng)” 為由，堅持背著她趕路。
唐衍腳步不停，騰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膝彎：“快到渡口了，省點力氣?！?他能感覺到背后的人輕輕嘆了口氣，溫?zé)岬暮粑湓陬i窩，帶著熟悉的藥香，讓他心里莫名安定。
這幾日相處，兩人間的疏離感早已消散。唐衍知道了她并非青云宗內(nèi)門弟子，而是借歷練之名暫居青州；蘇清鳶也知曉了他混沌道體的困境，以及藏劍廬與《藏鋒十三式》的秘密。只是關(guān)于彼此更深的來歷，誰都沒有多問，仿佛心照不宣地守著一份默契。
渡口的老艄公正蹲在船頭補(bǔ)網(wǎng)，看到唐衍背著個白衣女子走來，渾濁的眼睛亮了亮：“是要過江？”
“嗯，去中州?！?唐衍放下蘇清鳶，從懷里摸出塊碎銀子遞過去 —— 那是他這幾年做雜活攢下的全部家當(dāng)。
老艄公掂了掂銀子，咧嘴笑了：“中州可不是好去處啊，聽說那邊的大人物，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咱們這樣的小人物。” 他一邊說一邊收網(wǎng)，“不過你們這對小年輕倒是般配，男的俊女的俏，去中州尋前程也好。”
蘇清鳶的臉頰瞬間泛起紅暈，下意識地想解釋，卻被唐衍用眼神制止了。他笑著接過話頭：“老人家說笑了，我們只是去投親?！?/p>
船行至江心時，唐衍才發(fā)現(xiàn)這渡口的蹊蹺。江面看似平靜，水下卻暗流涌動，老艄公掌舵的手法更是精妙，總能在漩渦出現(xiàn)前巧妙避開。更讓他驚訝的是，船行半日，竟沒再見到其他船只，仿佛這條連接青州與中州的航道，只有這一艘渡船。
“這江叫‘?dāng)鄩m江’，” 蘇清鳶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輕聲解釋道，“據(jù)說上古時有大能在此布下結(jié)界，尋常船只進(jìn)來只會迷失方向，只有持有‘渡塵令’的人才能安全通行?！?她指了指老艄公腰間的青銅令牌，“那就是渡塵令?！?/p>
唐衍這才明白，為何血影教的余黨沒能追來 —— 他們根本找不到正確的航道。他看向老艄公的背影，突然覺得這看似普通的老人，恐怕也不是尋常人物。
暮色降臨時，渡船終于靠岸。岸邊沒有想象中的繁華碼頭，只有一片荒蕪的灘涂，遠(yuǎn)處隱約可見連綿的山脈，與青州的靈秀不同，中州的山帶著股雄渾磅礴的氣勢，連空氣里都彌漫著更濃郁的靈氣。
“到了?！?老艄公收起船槳，指了指西北方的山道，“順著這條路走三天，就能到‘落霞城’，那是中州最外圍的城池，你們?nèi)ツ抢锫淠_最合適?！?他頓了頓，又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遞給唐衍，“這是些干糧，路上吃。”
唐衍接過油紙包，正想道謝，卻發(fā)現(xiàn)老艄公的船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滑向江心，轉(zhuǎn)瞬間便消失在暮色里，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他是蘇家的人?！?蘇清鳶突然開口，眼神復(fù)雜地望著江面，“渡塵令是我蘇家掌管的信物，除了家主親衛(wèi)，沒人能調(diào)動?？磥砦腋赣H…… 已經(jīng)知道我出事了。”
唐衍這才恍然大悟，難怪老艄公看似隨意的指引，卻恰好避開了所有可能遇到危險的路徑。他握緊手里的油紙包，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那柄鐵骨劍 —— 經(jīng)過連日趕路，劍身的銹跡又褪去不少，露出的鐵胎上，“鐵骨” 二字越發(fā)清晰。
“這劍，你打算一直帶著？” 蘇清鳶看著他摩挲劍身的動作，輕聲問道。
“嗯?！?唐衍點頭，指尖劃過劍身上的劃痕，“它陪我三年，比藏鋒劍更像我的伙伴?！?他突然抬頭看向蘇清鳶，眼神認(rèn)真，“就像你一樣。”
蘇清鳶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別過臉看向遠(yuǎn)處的山巒，耳根卻不受控制地紅了。晚風(fēng)拂過，吹起她散落的發(fā)絲，露出頸間掛著的半塊玉佩 —— 那是之前碎裂的玉佩剩下的部分，被她用紅繩重新串好。
“唐衍，” 她突然轉(zhuǎn)過身，眼神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到了落霞城，我們可能要暫時分開?！?/p>
唐衍的心猛地一沉：“為什么？”
“蘇家現(xiàn)在的處境很復(fù)雜。” 蘇清鳶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大哥在家族爭斗中失勢，父親被長老會牽制，我這次私自暴露秘法救人，回去必然會被問責(zé)。我需要先穩(wěn)住局面，才能保你安全?！?她從發(fā)髻上拔下一支玉簪，遞到唐衍手里，“這是蘇家的‘通玄簪’，你拿著它去落霞城的‘青云閣’，那里的掌柜會安排你落腳，還能幫你打探修復(fù)道基的藥材?！?/p>
玉簪溫潤，上面刻著繁復(fù)的云紋，一看就不是凡品。唐衍捏著玉簪，心里五味雜陳 —— 他明白蘇清鳶的顧慮，中州不比青州，蘇家這樣的大家族里，任何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他這個 “外門弟子” 的身份，只會成為她的累贅。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氣，將玉簪收好，“那你…… 多加小心?！?/p>
蘇清鳶看著他眼底的失落，心里一陣刺痛。她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瓷瓶塞給他：“這里面是‘清靈丹’，能暫時壓制你的道基反噬，等我…… 等我處理好家族的事，就去找你。”
唐衍接過瓷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對了，” 唐衍突然想起什么，撓了撓頭，“一直叫你蘇師姐，還不知道你的名字?！?/p>
蘇清鳶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那笑容如同山間初綻的雪蓮，瞬間驅(qū)散了所有的沉重：“我叫蘇清鳶，清澈的清，紙鳶的鳶?！?/p>
“清鳶……” 唐衍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覺得比任何詩句都動聽。他看著眼前的女子，白衣勝雪，眉眼如畫，突然覺得這一路的艱險都值了。
“那我在落霞城等你?！?他的聲音帶著堅定，“等你來找我，我們一起去尋修復(fù)道基的藥材，一起…… 看看中州的風(fēng)云。”
蘇清鳶用力點頭，眼眶有些發(fā)熱。她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唐衍，怕再多看一眼就會舍不得離開?！拔易吡?。” 她說完，足尖一點，身形如同柳絮般飄向西北方的山道，白色的衣袂在暮色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很快消失在山林深處。
唐衍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晚風(fēng)吹過灘涂，帶著江水的潮氣，他握緊手里的鐵骨劍，又摸了摸懷里的通玄簪，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容。
清鳶。
他記住這個名字了。
不管中州有多少風(fēng)雨，不管蘇家有多少爭斗，他都會在落霞城等著她。
因為她是蘇清鳶，是那個在竹林里夸他劍法好、在斷崖上為他耗損壽元、在蘆葦蕩里與他共享干糧的女子。
是他唐衍，要用一生去守護(hù)的人。
夜色漸濃，唐衍轉(zhuǎn)身走向另一條山道。鐵骨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映著他挺拔的背影，也映著他眼底燃起的、比星辰更亮的光芒。
中州風(fēng)云，從此刻起，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