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且慢！”就在那兩個太監(jiān)的手即將觸碰到林硯肩膀的瞬間，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嘶啞的決絕。
這一聲，竟讓兇神惡煞的太監(jiān)動作頓了一下，連李忠和小祿子都愣了一下。
林硯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自己從地上站了起來。他不再看李忠和小祿子，而是徑直走到那兩塊碎裂的玉佩旁邊，蹲下身，伸出凍得通紅、布滿裂口和繭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其中較大的一塊碎片撿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很穩(wěn)，仿佛那不是一塊招致災(zāi)禍的碎片，而是一件需要仔細研究的古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雙沾滿泥灰的手和那塊碎玉上。
“祿公公，”林硯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小祿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您方才說，這玉佩是陳公公賞賜的？”
小祿子被他這反常的舉動弄得有些發(fā)懵，下意識地梗著脖子道：“當…當然是！陳公公上月賞我的！上好的和田青玉！你……”
“既然是陳公公所賜，想必是宮中之物?！绷殖幋驍嗨?，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敢問公公，此玉可有內(nèi)務(wù)府的標記？或者…陳公公是否有特別的賜物印記？”
小祿子的臉色瞬間變了一下，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強自鎮(zhèn)定：“當…當然有！內(nèi)務(wù)府的標記就在玉佩背面！你一個賤奴，懂什么！”
“哦？”林硯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幾乎看不出來。
他將手中的碎玉翻過來，將斷裂面展示給眾人看，同時目光銳利地掃過小祿子略顯躲閃的眼睛，“祿公公請看，這斷裂面，紋理粗糙，氣孔密布，玉質(zhì)渾濁，觸手溫吞，毫無和田籽玉應(yīng)有的溫潤細膩、油脂光澤。這分明是下等的南陽獨山玉，仿冒的和田青玉！市井之中，此等仿品，三百文便可買得一塊！”
“你…你胡說八道！”小祿子臉色瞬間漲紅，指著林硯的手都在抖，“你一個罪奴，懂什么玉器！血口噴人！”
“小人不懂玉器，”林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凜然的氣勢，“但小人懂得，御賜之物，尤其是陳公公這等身份所賜，必出自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造辦處所用玉料，必為頂尖籽料，雕工嚴謹，必有內(nèi)府標記！此玉，”他高高舉起手中碎片，讓那粗糙的斷面暴露在所有人視線下，“不僅玉質(zhì)低劣，雕工更是粗鄙不堪！這云紋線條滯澀，毫無流暢靈動之感！敢問祿公公，您所說的內(nèi)務(wù)府標記，刻在何處？是刻在這仿若孩童涂鴉的云紋之下嗎？”
他字字鏗鏘，句句誅心！
將一塊假玉的破綻剖析得淋漓盡致！周圍的雜役和內(nèi)侍們，看向小祿子的眼神都變了，充滿了懷疑和竊竊私語。
小祿子徹底慌了神，額頭滲出冷汗，語無倫次：“你…你…這標記…它…它摔碎了，自然看不見了！你強詞奪理！李管事！他污蔑我！快把他拿下！”
李忠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他當然知道小祿子這玉佩來路不正，本想借機除掉林硯這個礙眼的，沒想到這罪奴竟如此牙尖嘴利！他騎虎難下，眼神兇狠地瞪著林硯：“好個刁奴！損壞了東西還敢污蔑他人！來人……”
“李管事！”林硯再次打斷他，這次，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李忠，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小人還有一事不明，想請教祿公公。”
他不再理會氣急敗壞的小祿子，反而轉(zhuǎn)向地上的另一塊較小的碎玉片，再次蹲下?lián)炱?。他捏著那塊小碎片，仔細看了看斷口處沾染的些許新鮮泥灰，又抬頭看了看小祿子干凈簇新的靴尖，以及自己剛才跪著擦拭銅鶴底座的位置。
“祿公公，”林硯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您方才說，是小人起身時撞到了您，導(dǎo)致玉佩掉落摔碎。小人斗膽請問，您當時站立的位置，是在小人身后幾步？”
“當…當然是！”小祿子硬著頭皮道。
“那好，”林硯站起身，走到自己剛才跪著的位置，又走到小祿子指認的“被撞”位置，兩者之間隔了至少五步遠?！坝衽迦羰窃谀蛔矔r失手掉落，理應(yīng)摔落在您腳下附近，對吧？可為何，”他舉起手中那塊沾著新鮮泥灰的小碎片，指向銅鶴底座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這塊較大的碎片，落在了小人方才擦拭的底座下方？而這塊小的，卻帶著小人剛剛擦拭底座時沾上的新鮮泥灰，落在了離您更近的地方？”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掃過小祿子慘白的臉和周圍眾人恍然大悟的表情：“這只有一個解釋！玉佩是祿公公您自己失手掉落在您腳下摔碎的！您為了逃避責罰，甚至可能是想訛詐小人這點可憐的飯食，才故意將這塊小的碎片踢到了小人擦拭過的地方，然后誣陷是小人撞了您！您故意選在靠近銅鶴底座的位置‘掉’玉佩，就是想讓碎裂的玉片沾染上小人正在擦拭留下的泥灰，坐實‘證據(jù)’！可惜，您踢這塊小碎片時用力過猛，讓它沾上了太多新鮮泥灰，反而暴露了您自己動手腳的時間！”
邏輯清晰，證據(jù)環(huán)環(huán)相扣！如同抽絲剝繭，將小祿子那拙劣的栽贓把戲徹底拆穿！
周圍的空氣死一般寂靜。所有人都被林硯這番冷靜到可怕的分析震住了！雜役們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連李忠都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祿子面無人色，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指著林硯：“你…你…血口噴人！胡說八道！李管事！他……”
“夠了！”一聲冰冷、低沉，卻蘊含著無上威嚴的聲音，如同驚雷，驟然在人群后方響起！
這聲音并不高亢，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和混亂！
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所有人，包括李忠和小祿子，都渾身劇顫，臉色煞白，噗通一聲齊刷刷地跪倒在地，額頭死死抵住冰冷的青石板，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林硯的心臟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他猛地回頭——
只見書庫正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
門內(nèi)光影晦暗，一道頎長挺拔的玄色身影，如同亙古不化的寒冰，靜靜地佇立在門檻之內(nèi)。
太子蘇宸！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越過匍匐一地的人群，毫無溫度地、精準地落在林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