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到賬房窗欞正中央時,李夜的指尖第三次滑過那錠五十兩的銀元寶。
元寶放在紫檀木托盤里,邊緣被磨得發(fā)亮,底面刻著的“官鑄”二字透著冷光,像雙眼睛,
直勾勾地盯著他。“真要動這筆?”王賬房的聲音從老花鏡上方透過來,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他手里的算盤停在“綢緞進貨”那一欄,珠子卡得死死的,
像是在替誰較勁。李夜喉結(jié)滾了滾,沒敢抬頭。托盤里的銀子是綢緞莊壓箱底的流動資金,
原是張老板打算月底去江南進新貨的,
此刻卻要被他挪去買糙米——方才豐裕糧行的伙計偷偷來報,關(guān)東雪災(zāi)比預(yù)想的更重,
漕運至少要斷一個月,糙米價今夜就要漲到三十文一斗,比今早又貴了五文。“夜娃子,
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王賬房把算盤往桌上一推,木珠碰撞的脆響在安靜的賬房里炸開,
“五十兩銀子,能進三匹上等云錦,夠鋪子里賺半個月的。要是挪去買糙米,
萬一……”“沒有萬一?!崩钜姑偷靥ь^,聲音發(fā)緊,眼里卻亮得嚇人,
“預(yù)演日里我看得清楚,再過三天,糙米能漲到三十五文,月底怕是要破四十。
咱們現(xiàn)在不動手,月底光后廚用米就得多花兩錠銀子?!彼f的“預(yù)演日”,
是昨夜又闖進去的幻境。夢里他站在糧行門口,看著價目牌上的數(shù)字一天一個樣,
伙計們扛著麻袋跑斷腿,張老板蹲在地上數(shù)銅錢,臉皺得像塊腌菜,
嘴里反復(fù)念叨“早知道多囤點”。那畫面太真,真得讓他后半夜醒來時,
冷汗浸透了新做的青布短打。王賬房嘆了口氣,伸手去摸那錠銀子,
指尖剛碰到銀面就縮了回來,像是被燙著:“我做不了主,得問張老板。”兩人剛走到前堂,
就見張萬貫正對著劉七吹胡子瞪眼。劉七手里捧著匹被蟲蛀了的蜀錦,臉漲得通紅:“老板,
這……這真不是我保管的問題,是這批貨本身就帶了蟲卵!”“放屁!
”張萬貫一腳踹在柜臺腿上,震得算盤珠子噼里啪啦亂跳,“蟲蛀了就是你的錯!
扣你這個月工錢!”劉七“嗷”地叫了一聲,眼睛瞟到李夜和王賬房,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王賬房!你給評評理!這蜀錦前天剛到的,
怎么可能是我保管的問題?”王賬房沒接話,只是朝張萬貫使了個眼色。
張萬貫這才注意到兩人手里的托盤,臉色緩了緩:“啥事?”“老板,糧行那邊說,
糙米價今夜要漲?!蓖踬~房把托盤遞過去,“夜娃子說,得趕緊再囤一批,
不然……”“再囤?”張萬貫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伸手掂量了掂量銀元寶,眉頭擰成個疙瘩,
“咱們不是剛囤了五十斗嗎?夠吃到月底了!”“不夠?!崩钜股锨耙徊剑曇魤旱煤艿?,
卻字字清晰,“預(yù)……我聽糧行的老掌柜說,關(guān)東雪災(zāi)斷了三條漕運線,
現(xiàn)存的糧最多撐十天。十天后,別說糙米,就是麩皮都能賣出米價。咱們鋪子里十七個伙計,
加上后廚雜役,一天至少兩斗米,五十斗撐不過一個月。
”劉七在旁邊嗤笑一聲:“說得跟你親眼見了似的。我看你就是想趁機亂花錢,
好從中撈好處!”“我沒有!”李夜猛地轉(zhuǎn)頭,
胸口的怒氣直往上沖——這半個月他跟著王賬房學(xué)記賬,算得比誰都清楚,
每一筆進項出項都記在簿子上,紅筆勾綠筆圈,半點不含糊?!澳阏χ罌]有?
”劉七梗著脖子,“誰不知道你以前在殘巷偷雞摸狗?現(xiàn)在讓你碰銀子,
指不定就……”“閉嘴!”張萬貫突然喝斷他,眼睛在李夜和劉七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
最后落在那錠銀子上,指尖在元寶上劃來劃去,“五十兩能買多少糙米?
”“現(xiàn)在二十九文一斗,五十兩能買一百七十三斗?!崩钜姑摽诙觯?/p>
這數(shù)他在心里盤算了不下二十遍。張萬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百七十三斗……堆在哪兒?
后院那點地方早就堆滿了!”“可以租隔壁茶鋪的空院?!崩钜冠s緊說,“蘇掌柜昨天還說,
他后院的柴房空著,愿意租給咱們放東西,一個月只要五文錢?!薄疤K婉兒她爹?
”張萬貫摸了摸下巴,蘇掌柜是個實誠人,這事靠譜。他又看了看王賬房:“老王,
賬上還能動嗎?”王賬房翻開賬簿,手指點著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進新貨的錢是定好的,
要是挪用了,江南那邊怕是要斷貨。但糙米要是真漲到四十文,這筆賬反而劃算。
”張萬貫盯著銀子看了半晌,突然把元寶往李夜懷里一塞:“去!你跟老張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