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在陶盆邊緣結(jié)了層薄冰,像鑲了圈銀邊。林稷拿著根削尖的木桿,小心翼翼地插進(jìn)苗床的土里,木桿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刻度——這是他做的簡易溫度計,用來測量地溫。
“五度?!彼哉Z,把數(shù)字記在獸皮上,“比昨天高了兩度,雪化得差不多了,可以移栽到大田里了?!?/p>
“真的可以了嗎?”穗湊過來看,小臉上滿是期待,“我早就等不及想把它們種到外面去了,總待在山洞里,像關(guān)禁閉似的?!?/p>
“快了?!绷逐⑿χf,“再等兩天,等地溫穩(wěn)定在五度以上,就可以移栽了。到時候,讓你爹和石的爹都來幫忙,咱們爭取一天就種完?!?/p>
石的爹是個沉默寡言的獵手,上次沙鼠來襲時,他一箭射穿了三只沙鼠,手穩(wěn)得驚人。林稷想讓他負(fù)責(zé)移栽時的間距測量,這活兒需要耐心和準(zhǔn)頭,沒人比他更合適。
正說著,石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來,手里拿著塊黑色的石頭,興奮地喊:“林稷大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這石頭在太陽底下曬一會兒就發(fā)燙,能當(dāng)暖寶寶用!”
林稷接過石頭,入手果然暖暖的。他仔細(xì)看了看,這石頭表面光滑,帶著金屬的光澤,像是某種鐵礦石。
“這叫燧鐵礦?!绷逐⒄f,“不光能取暖,還能取火,比燧石好用多了。石,你在哪找到的?”
“就在引水渠旁邊的石頭堆里,還有好多呢!”石說。
林稷眼睛一亮。有了燧鐵礦,取火就方便多了,再也不用費勁地敲燧石了。更重要的是,這種礦石含有鐵元素,如果能煉成鐵,就能做更好的農(nóng)具,比石斧石刀好用百倍。
“走,帶我去看看?!绷逐⒗鹗屯馀?。
引水渠旁邊的石頭堆里,果然散落著不少燧鐵礦,在陽光下泛著黑紅色的光。林稷撿起一塊,用石斧敲了敲,礦石裂開,露出里面銀白色的紋路。
“太好了!”林稷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有了這東西,咱們就能做鐵犁了!到時候種地就省力多了!”
“鐵犁?”石不懂,“比石犁好用嗎?”
“好用十倍!”林稷說,“鐵犁更鋒利,能深耕,還不容易壞。等咱們種出足夠的糧食,就開始煉鐵,讓所有人都用上鐵農(nóng)具?!?/p>
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睛里卻閃著興奮的光。他能感覺到,林稷大哥說的這些,會讓部落變得不一樣。
就在這時,礫拄著拐杖匆匆走來,臉色凝重:“林稷小哥,不好了,鴆帶著幾個巫祝,去了黑齒部落的地盤,說是要跟他們結(jié)盟?!?/p>
林稷心里咯噔一下。鴆這是賊心不死,想聯(lián)合外人來對付他們。黑齒部落本來就對幼苗虎視眈眈,要是跟鴆結(jié)盟,后果不堪設(shè)想。
“蒼劼知道嗎?”林稷問。
“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了?!钡[說,“猙大叔讓我問問你,要不要先下手為強,趁他們還沒結(jié)盟,先打過去?”
林稷搖了搖頭:“不行?,F(xiàn)在動手,只會讓其他部落覺得我們好戰(zhàn),反而會聯(lián)合起來對付我們。再說,幼苗馬上就要移栽了,不能分心?!?/p>
“那怎么辦?”礫急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結(jié)盟吧?”
“當(dāng)然不能。”林稷看著引水渠里流淌的雪水,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有了主意,“礫大叔,你去告訴蒼劼,讓他別急著動手,我有辦法讓黑齒部落不敢跟鴆結(jié)盟?!?/p>
礫雖然不知道林稷有什么辦法,但還是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去說?!?/p>
等礫走了,石忍不住問:“林稷大哥,你有什么辦法???”
林稷神秘地笑了笑:“秘密。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绷逐⑴牧伺氖哪X袋,“走,咱們先把這些燧鐵礦運回去,找個干燥的山洞藏起來,這可是寶貝?!?/p>
兩人正往回搬礦石,就見穗跑過來,手里揮著片粟葉,葉子上沾著些黏糊糊的東西?!傲逐⒋蟾?,你看這是什么?苗葉上長的,滑溜溜的,是不是生病了?”
林稷接過粟葉,指尖蹭到那層黏液,放在鼻尖聞了聞——沒有異味,反而帶著點植物汁液的清香。他忽然想起農(nóng)業(yè)手冊里的記載,有些植物在溫度升高時會分泌黏液,用來鎖住水分,防止蒸騰過快。
“不是病,是好事。”林稷松了口氣,“這是苗自己在保護(hù)自己呢。天暖和了,它們怕水分流失,就分泌這種黏液,像給葉片涂了層保護(hù)膜。”
穗這才放下心,又說:“對了,剛才看見藤姑母鬼鬼祟祟地在鹽倉附近轉(zhuǎn)悠,好像在往裝鹽的陶罐里扔什么東西。”
林稷皺眉。藤上次沒討到好,怕是又想在鹽里動手腳。他對石說:“你先把礦石運回去,我去看看?!?/p>
鹽倉就在山洞旁邊,是個半地下的土窖。林稷剛走到窖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硖俚穆曇簦骸啊头胚@點?夠不夠???”
另一個聲音響起,是個陌生的男聲:“放心,這‘軟腳粉’無色無味,摻在鹽里,吃半個月就腿腳發(fā)軟,到時候蒼劼那伙人就是待宰的羔羊,還怕?lián)尣坏郊Z食?”
林稷心里一沉。軟腳粉?聽名字就不是好東西。他悄悄繞到鹽倉側(cè)面,透過通風(fēng)的石縫往里看——藤正往陶罐里倒著白色粉末,旁邊站著個黑齒部落的漢子,臉上畫著青黑色的圖騰。
“黑齒那邊真能保證?只要我們幫著弄垮蒼劼,就分我們一半糧食?”藤一邊倒粉一邊問。
“那還有假?”黑齒漢子嗤笑一聲,“我們首領(lǐng)說了,等拿下這破部落,你這鹽倉管事的位置還能坐,說不定還能讓你管整個部落的糧!”
藤笑得滿臉褶子,剛要把陶罐蓋好,就聽“哐當(dāng)”一聲,鹽倉的木門被踹開。林稷站在門口,手里舉著塊燧鐵礦,眼神冷得像冰。
“你們在干什么?”
藤和黑齒漢子嚇了一跳,那漢子反應(yīng)極快,抄起身邊的石刀就沖過來:“殺了這小子!”
林稷早有準(zhǔn)備,側(cè)身躲過石刀,手里的燧鐵礦狠狠砸在漢子的手腕上。石刀落地的瞬間,他順勢一腳踹在對方膝蓋上,那漢子“哎喲”一聲跪倒在地,被林稷反手按住后頸,臉直接磕在鹽袋上。
“說!這軟腳粉是哪來的?黑齒部落還安排了多少人?”林稷的聲音帶著壓迫感。
漢子還想嘴硬,藤卻嚇得腿一軟,癱在地上哭喊:“別打了!我說!是黑齒首領(lǐng)讓他來的,說事成之后……”
“閉嘴!”漢子還想吼,被林稷狠狠按了按后頸,頓時疼得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蒼劼帶著兩個獵手趕來,顯然是石報了信??吹窖矍暗那榫?,蒼劼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隕鐵巨刃“噌”地出鞘,指著那黑齒漢子:“誰派你來的?”
漢子嚇得渾身發(fā)抖,哪里還敢隱瞞,哆哆嗦嗦地把黑齒首領(lǐng)的計劃說了出來——原來他們早就和鴆串通好,先讓藤在鹽里下軟腳粉,等部落的人腿腳發(fā)軟,就聯(lián)合沙鼠部落趁機進(jìn)攻,搶光糧食和幼苗。
“鴆呢?”蒼劼問。
“他……他說去沙鼠部落送消息,讓他們準(zhǔn)備好……”
蒼劼沒再說話,揮了揮手,讓獵手把黑齒漢子和藤拖下去。路過林稷身邊時,他停下腳步:“你想的辦法,是不是和這個有關(guān)?”
林稷點頭:“是。黑齒部落想偷襲,咱們就給他們設(shè)個套。把這兩人關(guān)起來,故意讓他們‘逃’出去,帶假消息給黑齒首領(lǐng)。”
“假消息?”
“嗯?!绷逐惤苏f,“就說我們發(fā)現(xiàn)鹽里有問題,正在清查,所有人都集中在山洞附近,防衛(wèi)空虛。他們肯定會以為是機會,到時候……”
他做了個“包圍”的手勢。蒼劼立刻明白了,嘴角難得地勾起一絲弧度:“好主意。”
當(dāng)天傍晚,被綁在糞坑邊的藤和黑齒漢子“趁看守不備”,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部落。負(fù)責(zé)“看守”的獵手假意追了幾步,就回來復(fù)命:“跑了,往黑齒部落的方向去了?!?/p>
林稷站在山坡上,看著兩人狼狽的背影,對身邊的蒼劼說:“魚上鉤了?!?/p>
蒼劼握著巨刃,目光銳利如鷹:“猙已經(jīng)帶著獵手繞到他們后面了,礫把老弱和幼苗都轉(zhuǎn)移到了后山的秘密山洞,就等他們來?!?/p>
夜風(fēng)漸起,吹動兩人的衣角。林稷忽然想起什么,問:“你妹妹……當(dāng)年是怎么回事?上次鴆提到她,你反應(yīng)很大。”
蒼劼的身體僵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聲音低沉得像埋在土里的石頭:“她叫蒼月,比我小三歲。五年前,部落鬧糧荒,鴆說她是‘雪山精怪附身’,要燒死她祭神。我?guī)е舆M(jìn)雪山,結(jié)果遇到雪崩……”
他沒再說下去,但林稷已經(jīng)明白了。那道橫在眉骨上的傷疤,或許就和那場雪崩有關(guān)。
“對不起?!绷逐⒄f。
“不關(guān)你的事?!鄙n劼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遠(yuǎn)處的苗床上,“所以我不能讓任何人再被神棍欺騙,不能讓部落再餓肚子。你種的糧食,不只是糧食,是能讓大家不用再信那些鬼話的底氣。”
林稷心里一動。他一直以為蒼劼支持他,是因為需要糧食活下去,卻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原因。這個渾身是疤的男人,心里藏著這么深的痛。
“會好的?!绷逐⑴牧伺乃募绨?,“等糧食夠了,咱們就修一座真正的房子,不用再怕風(fēng)雪,也不用再怕那些裝神弄鬼的人?!?/p>
蒼劼看著他,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驚人,點了點頭:“嗯?!?/p>
第二天凌晨,黑齒部落果然帶著沙鼠部落的人來了,足有上百人,舉著火把像條火龍,直撲山洞??伤麄儧_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山洞里空空如也,只有幾堆點燃的干草,冒著嗆人的濃煙。
“不好,中計了!”黑齒首領(lǐng)大喊。
話音未落,周圍的山坡上突然滾下無數(shù)火把,照亮了藏在暗處的獵手。蒼劼的巨刃在火光中劃出冷芒,猙的石斧帶著風(fēng)聲劈下,采集團的老人和孩子們也沒閑著,把準(zhǔn)備好的石子和冰碴子往下扔。
黑齒和沙鼠部落的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尖叫著四處逃竄?;靵y中,林稷看見鴆想偷偷溜走,被石和穗帶著幾個孩子攔住,用綁苗床的藤繩捆了個結(jié)實。
這場仗打得很快,不到半個時辰就結(jié)束了。黑齒首領(lǐng)被蒼劼一刀削斷了發(fā)髻,嚇得跪地求饒,發(fā)誓再也不敢來犯。沙鼠部落的人更是跑得比兔子還快,連武器都扔了一地。
清理戰(zhàn)場時,石和穗拖著捆成粽子的鴆過來,石得意地說:“林稷大哥,你看!我們抓住他了!他還想咬我,被我用木塞堵住嘴了!”
林稷看著癱在地上的鴆,又看了看身邊的蒼劼。蒼劼的巨刃上還滴著血,卻只是冷冷地說了句:“關(guān)起來,等春耕結(jié)束,讓所有人決定他的下場。”
陽光爬上山頂時,族人們聚在苗床邊,看著那些即將移栽的幼苗,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喜悅。林稷拿起木桿,再次測量地溫。
“七度了?!彼χ?,“明天,咱們移栽!”
歡呼聲像潮水般涌來,驚飛了枝頭的飛鳥。林稷看著眼前的景象,忽然覺得指尖的綠色葉紋變得無比清晰,像有無數(shù)條根須,從他的指尖延伸出去,扎進(jìn)這片凍土深處,和那些幼苗的根緊緊連在一起。
他知道,真正的春耕,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