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行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他張了張嘴,
喉嚨里卻像被灌滿了水泥,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五年前那個雨夜的畫面,
像一部被反復播放的恐怖片,在眼前瘋狂閃現(xiàn)。刺耳的剎車聲。
雨刮器徒勞地刮著玻璃上的血色。還有……那雙在瞬間失去所有光亮的眼睛?!霸趺矗?/p>
想不起來了?”陸知遠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笑意,“那我?guī)湍慊貞浺幌隆?/p>
”他往前湊了湊,兩個人的膝蓋幾乎要碰到一起,那雙黑沉沉的眼睛,
像兩個深不見底的旋渦,要將陸知行的靈魂都吸進去。“那天晚上,下著很大的雨。
你剛和周明山吃完飯,他肯定在酒里給你下了藥,對不對?”“你頭很暈,視線也很模糊。
車開得歪歪扭扭,像一條喝醉了的蛇。”“然后‘砰’的一聲,你撞到了人。
你甚至沒看清那是個男人還是女人,你就踩了油門,想跑?!薄翱赡闩懿坏簦愕能囅ɑ鹆?。
你害怕得渾身發(fā)抖,像一條喪家之犬。”“就在這個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接。
我不放心,就找了過來?!标懼h的聲音越來越輕,每一個字都像毒蛇的信子,
舔舐著陸知行最脆弱的神經(jīng)?!拔铱吹搅颂稍谘蠢锏娜?,也看到了坐在駕駛位上,
抖得像篩糠一樣的你?!薄瓣懼?,告訴我,”他忽然抬高了聲音,像法官在宣判,
“當警笛聲從遠處傳來的時候,你看著我那張和你一模一樣的臉,是不是覺得,自己得救了?
”“不……不是的……”陸知行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他猛地抬頭,
那雙通紅的眼睛里,滿是絕望和痛苦?!安皇悄菢拥摹薄芭??”陸知遠挑了挑眉,
往后一靠,重新陷進沙發(fā)里,擺出一個饒有興致的姿態(tài),“那是什么樣的?我的好哥哥,
你說,我聽著?!标懼锌粗?,嘴唇哆嗦著,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他輸了。
從五年前,他就輸?shù)靡粩⊥康亍!澳翘臁翘煳掖_實被下了藥。”他的聲音破碎不堪,
像是被砂紙磨過,“我頭很暈,想給你打電話,讓你來接我,可我連手機都拿不穩(wěn)。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車開出去的,我只記得……眼前一片模糊,然后就是一聲巨響。
”“我嚇傻了,我……我推開車門,看到那個人……他就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身下全是血……”陸知行再也說不下去,他用手捂住臉,發(fā)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
“我當時……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薄巴炅?。”“陸家完了,我也完了?!薄拔覜]有想跑,
我甚至……連站都站不穩(wěn)。我跪在雨里,看著那個人,我覺得自己也死了。
”陸知遠臉上的譏誚,慢慢凝固了。他預想過無數(shù)個版本,有冷血的算計,有自私的權衡,
甚至有兄弟反目的狗血戲碼。唯獨沒有眼前這個。一個被嚇破了膽,跪在雨里等死的廢物。
“然后呢?”陸知遠的聲音冷了下來。“然后……你就來了?!标懼蟹畔率?,
那張英俊的臉上,此刻滿是淚水和狼狽,“你沖過來,第一件事不是看那個被撞死的人,
而是……是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用你的外套裹住我?!薄澳銌栁矣袥]有受傷,
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會發(fā)抖。”“警笛聲越來越近了,你看著我,又看了看那輛車,
你什么都沒問,只對我說了一句話。”陸知行的目光,穿過五年的時光,
落在了弟弟那張蒼白到?jīng)]有血色的臉上?!澳阏f,‘哥,你聽著,從現(xiàn)在起,
你什么都不知道,開車的人是我?!薄拔覔u頭,我想說不行,
我想去自首……可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你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沖我吼,‘陸知行!
你想讓爸媽一輩子的心血都毀了嗎!你想讓我們都完蛋嗎!’”“你把我推進旁邊的巷子里,
讓我躲起來,不許出聲。”“我就像個傻子一樣,真的就躲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你,
走向那些警察,平靜地告訴他們,人是你撞的?!惫适抡f完了??蛷d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陸知遠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陸知行,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
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看不到底。他所以為的背叛,他恨了五年的“決定”,
原來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笑話。不是哥哥選擇犧牲他。是他,在哥哥跪地等死的時候,
主動跳進了火坑。而他懦弱的哥哥,在那時甚至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他的一腔孤勇,
他五年的牢獄之災,他滿身的傷痕和恨意,都源于一個懦夫的……默許。這個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