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jiān)屡噬洗皺魰r(shí)，晏垣的指節(jié)幾乎要將粗陶碗捏碎。村長家的死寂仍纏在骨縫里——王偉曝尸村口的模樣，李鐵匠兒子被術(shù)法燒成焦炭的慘叫，還有啞女阿秀蜷在灶膛邊時(shí)，喉頭那串不成調(diào)的嗬嗬聲。他猛灌一口涼水，卻澆不熄胸腔那把火。
"阿垣哥..." 劉家姑娘素云端著油燈立在門邊，昏黃光暈順著她洗得發(fā)白的葛布衣流淌，襟口一抹未拆盡的紅絨線像凝住的血點(diǎn)。白日里她替?zhèn)吖鼈?，十指被藥汁浸得發(fā)褐，此刻卻微微發(fā)顫："爹說天色也不晚了，回去不便，西屋已鋪了新褥..."
話未說完，晏垣突然攥住她的腕子。陶碗砸在泥地上裂成三瓣，水漬蜿蜒如逃竄的蛇。他嗅到她發(fā)間苦艾與汗的氣息，那是連日采藥染上的味道，也是活人才有的生氣。
"素云，" 他喉結(jié)滾動(dòng)，聲音粗糲得像磨刀石，"我——"到這他便沒有繼續(xù)說了，他不確定這樣真的好嗎，同時(shí)也缺乏那股勇氣。
人們常常意識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土坯房的廂房冰冷而黑暗，只有幾縷慘淡的月光從破舊的窗縫隙里擠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光斑。晏垣半臥在冰冷的土坑上,身下的稻蘋發(fā)出細(xì)微的悉索聲，卻蓋不過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和耳中嗡嗡的轟鳴。魔頭死亡的宣告、王偉慘死的模樣、村民們眼中熄滅的光、啞女阿秀手中那截青紫的手指.…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四肢百骸，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這一去，注定九死一生。明日午時(shí)，便是砧板見肉的時(shí)刻，他仿佛已經(jīng)嗅到了那濃重的血腥味。
就在這時(shí)，一聲極輕、極細(xì)微的“吱呀”聲，劃破了死寂。
門，被推開了一條縫。慘白的月光瞬間涌入,在地面拉出一道長長的、扭曲的光痕。一個(gè)單薄的身影，如同月下凝聚的幽魂，悄無聲息地閃了進(jìn)來，又迅速反手將門掩上，隔絕了那點(diǎn)微弱的光明。屋內(nèi)重歸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
晏垣的身體瞬間繃緊，呼吸停帶滯。
那身影帶著夜風(fēng)的寒意和一絲熟悉的、微弱的皂角清香，沒有絲毫猶豫，徑直撲到了邊！一雙冰涼、纖細(xì)卻用盡了全身力氣的手臂，猛地環(huán)住了晏迫的腰身,將他緊緊抱住!
“晏……….哥！”劉家姑娘阿芷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和無法抑制的哭腔，滾燙的淚水瞬間浸透了晏迫胸前的粗布衣衫。她的身體在他懷里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最后一片葉子，冰冷而脆弱。
晏迫僵住了，黑暗中，他只能感受到懷中那具單薄身體的劇烈顫抖和洶涌而出的絕望。
“我……我聽到了……阿芷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喉吃里擠出來的血沫，“他們……·那些魔門的·…·明日午時(shí)………就要來挑人了！女的·……···的都要被帶走………當(dāng)………當(dāng)‘爐鼎’……”她說到“爐鼎”二字時(shí)，聲音里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和深切的恥辱，身體猛地瑟縮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她喘息著，巨大的悲痛讓她幾乎窒息。“男的...男的就要被拉去做壯丁...……··直到……直到……累死………。王偉哥………他就是不肯····被……”她再也說不下去，將臉深深埋進(jìn)晏迫的胸腔，壓抑的鳴咽聲如同受傷小獸的哀鳴，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刺心。
晏垣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住，他下意識地收緊手臂，想要給予懷中這瀕臨破碎的生命一點(diǎn)微弱的支撐。這擁抱沉重得沒有半分旖旎,只有末日下兩個(gè)靈魂互相依取暖的冰涼。阿芷突然抬起頭,在黑暗中努力尋找晏迫的眼睛。借著窗隙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光，晏迫能看到她蒼白臉上婉蜒的淚痕，和她眼中那混合著巨大恐懼、無邊羞恥，卻又異常明亮的、孤注一擲的決絕。
“晏哥………我……我真的好怕………她的聲音依舊顫抖，卻帶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勇“我怕明天被帶走…·被那些魔鬼……·糟蹋………怕生不如死·…怕再也見不到爹……·再也··…見不到你……”
她的手指死死住晏迫背后的衣服,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身體卻因極度的羞性和說出如此“不知廉恥”話語的自我厭惡而微微向后縮了一下。然而,那眼底深處的火焰卻燃燒得更加燭烈：
“我不想………不想就這樣完了!我不想帶著這個(gè)天大的遺憾走！”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這句話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乞求和令人心碎的羞澀,滾燙的臉頰緊緊貼著晏迫的頸窩，細(xì)若蚊吶卻字字如刀:
“晏哥………我…………從那時(shí)候就喜歡你…就想………就想嫁給你……我知道……知道這很不知羞………可是……··可是就今天 我們……我們成親好不好?洞房·…花燭……”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羞恥感讓她幾乎無法繼續(xù)但那份絕望的勇敢支撐著她說了下去:“我………我想把我………最珍貴的·…··干凈凈的身子……….給我最愛的人…就··求求你………別讓我?guī)е@個(gè)遺憾走……別讓我的身子……··白白便宜了那些…魔鬼...”
每一個(gè)字都像燒紅的熔鐵，狠狠燙在晏迫的心尖上。巨大的悲傷、無邊的憐惜、以及一種毀滅性的認(rèn)同感瞬間將他淹沒。他明白了。這不是情欲的驅(qū)使這是一個(gè)純潔少女在斷頭臺(tái)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和尊嚴(yán)，將自己僅有的、最寶貴的東西，作為祭品，也是作為抵抗，交給她唯一信任、唯一一深愛的人。這是對殘酷命運(yùn)最卑微也最悲壯的抗?fàn)?/p>
“阿芷”晏迫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樂摩擦，滾燙的液體瞬間涌上他的眼眶。他捧起她滿是淚痕的臉頰,黑暗中觸手一片冰涼濕滑。他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任何言語在此刻都蒼白無力。他低下頭，帶著無盡的痛楚和憐惜，吻去她眼角不斷涌出的、混合著恐懼與羞恥的淚水，那咸澀的味道直抵靈魂深處。“好……好……”他艱難地應(yīng)允，聲音里帶著同樣無法抑制的咽和沉重的悲傷，“今晚……我們成親...你是我的娘子……”
沒有紅燭映照，沒有鳳冠霞城,沒有三拜天地。只有窗外鳴咽著如同鬼哭的寒風(fēng)，和屋內(nèi)濃得令人窒息的黑暗與絕望。
解衣的窸窣聲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每一步都伴隨著阿芷無法抑制的顫抖和低低的、壓抑的抽泣。她的動(dòng)作生澀而僵硬，充滿了少女本能的、深入骨髓的羞怯。當(dāng)粗糙的指尖無意觸碰到細(xì)膩的肌膚時(shí)，她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一縮，黑暗中傳來她急促的吸氣聲。那褪下的不僅是衣物，更是她十七年來小心異翼守護(hù)的全部尊嚴(yán)和壁壘。
晏垣的動(dòng)作同樣笨拙而沉重,每一次觸碰都感受到她身體的緊繃和細(xì)微的抗拒，卻又被她用強(qiáng)大的意志力強(qiáng)迫自己放松下來。她的淚水從未停止，無聲地流淌，浸濕了散落在枕上的烏發(fā)。
這不是纏綿，這是兩個(gè)被命運(yùn)逼到懸崖邊緣的靈魂，在用身體進(jìn)行一場無聲的、絕望的殉葬。是冰冷絕望中唯一能抓住的、帶著刺痛的溫?zé)?是黑暗深淵里點(diǎn)燃的、注定瞬間熄滅的微弱火焰每一次觸碰都帶著赴死的悲涼，每一次靠近都伴隨著心碎的鳴咽。汗水與淚水在冰冷的空氣里交融，分不清彼此。那短暫的、被絕望催生出的熱力，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漪很快被無邊的寒冷吞沒。
當(dāng)最后的時(shí)刻來臨，阿芷的身體猛地弓起，發(fā)出一聲痛苦而短促的鳴咽，指甲深深陷入晏迫的背脊。那不是歡愉的呼喊，是處子之身被撕裂的劇痛，是靈魂被命運(yùn)強(qiáng)行撕開的哀鳴。她死死咬住下唇，將更多的痛呼咽回喉嚨,只有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
晏垣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身體劇烈的顫抖和壓抑的哭泣，心如刀絞。那短暫的、用絕望換來的片刻溫存,像一把雙刃劍，在給予一絲虛幻慰藉的同時(shí),更深地刺穿了彼此的心。懷中的溫?zé)崛绱苏鎸?shí)，卻更襯得明日那無形的絞索，冰冷刺骨風(fēng)。
風(fēng)，在窗外鳴咽得更響了,如同無數(shù)窮魂在哭泣。破舊的門軸在風(fēng)的推操下，發(fā)出悠長而滯澀的“吱呀——吱呀——聲”一聲聲，敲打在兩人破碎的心上，像為這場倉促、悲涼、浸滿淚水的“洞房花燭”奏響的一曲絕望的挽歌。
阿芷蜷縮在晏迫懷里，身體依舊微微顫抖，淚水無聲地浸濕了他的胸。她完成了她孤注一擲的獻(xiàn)祭，將自己最珍貴的純潔，在絕望的深淵前,交付給了心愛的人。這短暫的擁有，是她在走向那注定的、更加悲慘的命運(yùn)前,唯一能抓住的、帶著血淚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