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垣驟然睜眼,冷汗浸透里衣。窗外晨光熹微,遠處村落傳來幾聲犬吠,平和中透著煙火氣。
他緩緩吐息,夢境卻如附骨之疽——
猩紅燭火下,吳文賓的指尖摩挲著一枚青玉棋子。
"你以為那丫頭愛的是誰?"夢中人聲音溫潤如昔,卻字字淬毒,"是她臆想中鋤強扶弱的英雄,還是……"棋子"嗒"地落在縱橫十九道上,"實為鎖魂煉魄的魔修?"
棋盤忽變血池,倒映出晏垣識海深處的三道劍影——玉衡殘魂與后來煉化的兩道劍修魂魄,正在他神識牢籠中嘶吼掙扎。
"人性如淵。"吳文賓廣袖翻飛,竟吟起詩來,"畫皮易繪骨難描……她若見你神識中這些'戰(zhàn)利品',怕是要嚇得連夜繡個驅(qū)邪香囊。"
晏垣在夢中冷笑:"師尊當年教我煉魂時,可不是這般說辭。"
"為師教你的是生存之道。" 吳文賓忽然俯身,玉棋子化作小劍抵住他咽喉,"可沒教你……對爐鼎動真心。"
血池驟起波瀾,映出阿芷舉刀的畫面——
刀尖滴血,她卻笑得溫柔,腳下尸骸竟都生著與晏垣相似的臉。
"你看,"吳文賓的聲音漸漸與晨光交融,"愛到極致……不就是互相吞噬么?"
——
"晏哥?"
一雙帶著藥香的手撫上他額頭。晏垣瞳孔驟縮,本能地扣住那截手腕,直到聽見一聲輕嘶才猛然松勁。
阿芷蹙眉揉腕,晨光透過窗欞,在她鼻尖投下細碎光斑。她發(fā)間木釵微斜,衣領(lǐng)處還沾著灶臺邊的面粉,模樣比尋常農(nóng)婦還要清減三分。
(昨夜她還在燈下補他練功撕裂的衣裳,針腳歪斜如蚯蚓,卻固執(zhí)地繡了朵血骨花在破損處。)
"又夢到飼獸殿了?"她輕聲問,指尖拂過他緊繃的眉骨。
晏垣捉住那只手貼在唇邊,喉間血腥氣未散。夢中血池里提刀的阿芷與眼前人重疊,竟讓他生出幾分荒謬的恍惚——若真到絕境,這個為他熬藥繡花、連殺雞都要閉眼的姑娘,會不會……
(袖中《妖神噬魂錄》突然發(fā)燙,似在嘲笑這無謂的憂思。)
"今日立夏,"阿芷忽然抽手,從枕下摸出個簇新的五毒囊,"戴著這個,噩夢就不敢來了。"
香囊針腳粗劣,卻仔細繡了只蝎子。晏垣想起去年她被蝎子蟄哭的模樣,此刻倒把仇敵繡得威風凜凜。
他低笑出聲,胸腔里翻涌的陰霾竟散了大半。
獨白·道爭之悟
月過中天時,晏垣為阿芷掖好被角,獨坐院中。
吳文賓的玉簡在掌心浮現(xiàn),血字猙獰: “天人一道?可笑!修士跪拜天地,與凡人跪拜神佛何異?我奪天修士,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天!”
他望向沉睡的村落。
凡人春種秋收,敬天畏地,卻不知頭頂修士正為“天地歸屬”廝殺。懸鏡山融身天地,看似超然,實則將命脈系于外物;竊命淵吞噬萬物,卻如飲鴆止渴,終遭反噬……
“第三條路……”他摩挲著臂骨上冰冷的星屑。
山風掠過樹梢,一片枯葉打著旋落在他膝頭。葉脈間,竟凝著極淡的霜紋——像極了懸鏡山劍修的剜玉劍氣,也像他未煉化的冰玄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