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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黑牢里的硬骨頭 洺浪 223484 字 2025-08-19 08: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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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王谷的晨霧總帶著三分藥香,像被揉碎的艾草混著晨露,絲絲縷縷纏在竹籬笆上。紅綃蹲在七星草圃前,指尖拂過新抽的嫩芽,紫綠色的葉片上沾著霧珠,在初陽下閃著碎鉆似的光。宋誠站在藥爐旁添柴,火光映得他側臉發(fā)紅,粗布袖子卷到肘彎,露出小臂上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京城箭傷留下的印記,如今倒像片褪了色的花瓣,與周圍的煙火氣融得溫順。

“假地圖按你說的縫在了《千金方》里?!奔t綃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圃邊的蒲公英絨毛飛起來,像群白色的小傘,“梅老實已經(jīng)把書放在守山人的舊木箱里,箱角故意留了道縫,能看見里面露出的紙角?!彼龔膰箍诖锩鰤K硫磺皂,是用谷里的硫磺石和豬油熬的,皂體泛著淡黃色的光暈,“埋伏的人都帶夠了吧?這東西貼身放著,蛇蟲不近身。”

宋誠往爐膛里塞了塊松木,火苗“噼啪”竄高,映得藥鍋上的水汽都泛著暖光?!吧虿邘У娜艘鷷r就到了,都藏在望月崖的石洞里?!彼瞄L柄勺攪了攪鍋里的藥汁,褐色的液體在勺里打旋,散出當歸和熟地的溫厚氣息,“劉御醫(yī)說這鍋‘固本湯’得熬足三個時辰,等會兒給埋伏的弟兄們送去,山里潮氣重,免得他們受了寒。”

春桃端著竹籃從廚房出來,籃子里是剛蒸好的米糕,糯米的甜香混著灶間的煙火氣漫開來?!凹t姑娘,周村長派人送了些新采的竹筍,說讓咱們給埋伏的官爺們加個菜。”她把米糕放在石桌上,指尖在蒸籠布上蹭了蹭,“他還說西溝村的鄉(xiāng)親們都愿來幫忙,哪怕是敲鑼打鼓壯壯聲勢也好?!?/p>

紅綃拿起塊米糕,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口。米糕上點著點胭脂紅,是用谷里的洛神花汁畫的,像朵小小的桃花?!案嬖V周叔心意領了,鄉(xiāng)親們剛遭了疫病,得好好休養(yǎng)?!彼衙赘夥胚M食盒,又往里面塞了些曬干的山楂片,“這些給弟兄們解膩,山路不好走,吃點酸的醒神。”

宋誠背著藥箱要走時,紅綃突然拉住他的袖口。他的袖口磨出了毛邊,沾著點硫磺粉的黃漬,像落了星子?!叭f事小心?!彼龔乃幭鋫却锩鰝€布偶,是前幾日縫的,這次畫了個嚴肅的鬼臉,“這個給你,比笑臉的鎮(zhèn)得住邪氣?!?/p>

宋誠把布偶塞進懷里,貼著心口的位置,能感受到薰衣草干燥的香氣?!暗茸プ∧切╇s碎,回來給你蒸桂花糕。”他轉身時,斗笠的邊緣掃過竹籬笆,帶落幾片沾著霧珠的葉子,“看好家,別給陌生人開門?!?/p>

望月崖的石洞藏在藤蔓深處,洞口的巖石上長滿了青苔,濕漉漉的像抹了層綠釉。沈策正坐在塊平整的石板上擦刀,刀刃在晨光里泛著冷光,映得他眼下的烏青格外清晰——為了趕過來,他已經(jīng)兩夜沒合眼了。

“宋兄來了?!鄙虿咂鹕頃r,腰間的玉佩撞出清越的聲響,“按你說的,三十個弟兄分了三隊,一隊守谷口的獨木橋,一隊藏在迷霧林,最后一隊跟著我守石洞,只要他們敢進谷,保管有來無回。”他接過宋誠遞來的食盒,打開時米糕的甜香漫了滿洞,“紅姑娘的手藝越發(fā)好了,比太醫(yī)院的點心還合口。”

宋誠指著洞外的陷阱:“那片龍膽草叢下埋了翻板,上面鋪了腐葉,踩上去就會掉進坑里,坑底鋪著尖竹樁,足夠讓他們喝一壺?!彼种赶蜃髠鹊亩钙拢澳抢锶隽嘶?,坡上的野薔薇叢里藏著弓箭手,他們一滑下去,正好成了活靶子。”

沈策的手下正在檢查弩箭,箭頭淬了麻藥,是用谷里的曼陀羅花汁泡的,無色無味,卻能讓人瞬間麻痹?!皠⒂t(yī)說這麻藥六個時辰才醒,正好夠咱們審出幕后主使?!币粋€絡腮胡的漢子掂了掂弩箭,箭桿上刻著個小小的“沈”字,“等抓住人,非得讓他們嘗嘗被蛇咬的滋味,報京城假石山的仇!”

宋誠想起紅綃藥箱上的梅花鎖,被蛇咬出的洞還沒補好,像道永遠的疤痕?!皠e傷了性命,留著活口問清楚,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還有沒有別的據(jù)點。”他往陷阱旁的樹枝上掛了個鈴鐺,是用空藥瓶做的,瓶身上還留著紅綃畫的藥草圖案,“這鈴鐺一響,就是魚進網(wǎng)了?!?/p>

迷霧林的霧氣比別處濃,陽光穿進來時,被拆成無數(shù)細碎的光片,落在厚厚的腐葉上,像撒了把碎金。宋誠特意讓人在林子里掛了些仿制的藥圃標記,用紅繩系著小木牌,上面寫著“千年何首烏”“百年野山參”,字跡故意模仿守山人的筆體,帶著幾分蒼勁的拙氣。

“這招準能引他們上鉤?!鄙虿呖粗九粕系淖?,忍不住笑了,“誰不知道藥王谷的寶貝多,這些人既然想要藥圃地圖,肯定不會放過這些標記。”他往樹干上靠了靠,樹皮的粗糙感透過衣料傳來,“等會兒我?guī)藦淖筮叞銖挠疫叾滤麄兒舐?,咱們把這林子變成他們的墳場。”

宋誠的目光落在林深處的老槐樹上,樹干上還留著他小時候刻的歪歪扭扭的“誠”字,被歲月磨得淺了,卻依舊能辨認。“守山人以前總說,這林子有靈性,傷天害理的人進來,就別想出去?!彼鲅g的短刀,刀鞘是紅綃用蛇皮做的,鱗甲在霧里泛著暗啞的光,“今天就讓它顯顯靈?!?/p>

日頭升到正中時,霧漸漸散了些。遠處傳來馬蹄聲,得得的聲響在山谷里回蕩,像敲在人心上的鼓點。沈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所有人立刻握緊了武器,弩箭的機括“咔噠”輕響,在寂靜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三個騎馬的人影出現(xiàn)在谷口,為首的是個穿黑衫的漢子,腰間掛著把彎刀,刀穗是深紅色的,像染了血。他身后跟著兩個隨從,一個背著包袱,一個手里拿著張地圖,正對著谷口的地形指指點點。

“是鬼手堂的堂主,趙三刀。”沈策壓低聲音,指尖在刀柄上輕輕摩挲,“當年魯王府的毒藥都是經(jīng)他手配的,手上至少有十條人命?!彼疽馐窒聹蕚?,“看他們的樣子,是真信了假地圖,包袱里說不定裝著家伙?!?/p>

趙三刀勒住馬,目光在谷口的獨木橋上掃來掃去,橋板是新?lián)Q的,青灰色的木板上還留著斧鑿的痕跡?!袄洗?,這橋看著不結實,會不會有詐?”背著包袱的隨從聲音發(fā)緊,眼睛里滿是警惕,“那藥圃地圖來得太容易,我總覺得不對勁?!?/p>

趙三刀啐了口唾沫,刀穗在風里晃了晃:“慫包!當年老子在京城殺官劫獄都沒怕過,還怕這破山谷?”他用刀指著迷霧林,“地圖上說寶貝都在林子里,過了橋就是,拿下地圖,咱們去投靠北境的王將軍,照樣能吃香的喝辣的!”

兩人剛要過橋,突然聽見林子里傳來一陣鈴鐺響,清脆的聲音在山谷里蕩開,像孩童的嬉笑。趙三刀猛地勒住馬,彎刀出鞘,寒光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有埋伏!撤!”

可已經(jīng)晚了。宋誠吹了聲口哨,埋伏在草叢里的人立刻拉起繩索,獨木橋的橋板瞬間翻了過來,露出下面的深坑。趙三刀的馬收勢不及,前蹄踏空,帶著他一起摔進坑里,慘叫聲混著竹樁刺入皮肉的悶響,讓人頭皮發(fā)麻。

兩個隨從見狀,掉轉馬頭就跑,卻被迷霧林里射出的弩箭射中,翻身落馬,麻藥瞬間發(fā)作,哼都沒哼一聲就暈了過去。沈策從林子里沖出來,踩著腐葉的聲音沙沙作響,他踢了踢昏迷的隨從,從他們的包袱里翻出幾包毒藥,和井里發(fā)現(xiàn)的“牽機引”一模一樣。

“宋兄,抓著活的了!”沈策的聲音里帶著興奮,他探頭往坑里看,趙三刀被竹樁刺穿了大腿,血正順著樁子往下淌,像條紅色的蛇,“這孫子還挺硬氣,問他什么都不說,要不要給他上點手段?”

宋誠蹲在坑邊,看著趙三刀因疼痛而扭曲的臉,突然想起紅綃說的“醫(yī)者仁心”。他從藥箱里拿出瓶金瘡藥,扔給坑里的趙三刀:“先處理傷口,死了就沒人知道你們的老巢在哪里了?!?/p>

趙三刀愣了愣,沒想到會給他藥,他咬著牙撿起藥瓶,眼里滿是疑惑:“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彼握\的聲音很平靜,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一半暗,“只想知道,是誰派你們來的,除了你們,還有沒有其他人藏在附近?!?/p>

趙三刀冷笑一聲,剛要說話,突然眼神一凜,往迷霧林的方向看了一眼。宋誠察覺到不對,剛要提醒沈策,就聽見林子里傳來一陣破空聲,一支淬了毒的弩箭直奔趙三刀而來——有人想殺人滅口!

弩箭的破空聲像條毒蛇的嘶鳴,宋誠幾乎是憑著本能推開沈策,自己往旁邊一滾,腐葉被壓出個淺坑,帶著潮濕的腥氣。那支箭擦著他的耳邊飛過,釘在坑邊的樹干上,箭尾還在嗡嗡作響,箭頭上的墨綠色毒液順著木紋往下滲,像條爬行的小蛇。

“還有同伙!”沈策拔刀的動作快如閃電,刀刃劈開空氣的銳響里,他已經(jīng)沖到林邊,“弟兄們,搜!一只耗子都別放過!”

宋誠從地上爬起來,斗笠掉了,頭發(fā)被腐葉纏得亂七八糟,他摸了摸耳邊,火辣辣的疼,想必是被箭風掃到了。他看向坑里的趙三刀,那家伙不知何時掙脫了竹樁的束縛,正用彎刀砍著坑壁的泥土,指甲縫里全是血,像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別費力氣了。”宋誠撿起塊石頭,扔在趙三刀面前,“這坑是按守山人的法子挖的,越挖越陡,想爬上來,除非你長了翅膀?!彼⒁獾节w三刀的眼神總是瞟向林深處的某個方向,那里的霧氣比別處濃,像團化不開的墨。

沈策的手下正在林子里搜索,刀劍碰撞的脆響和吆喝聲混在一起,驚得枝頭的鳥雀撲棱棱飛起,在霧里劃出無數(shù)道白色的弧線。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從薔薇叢里竄出來,穿著身灰布短打,手里拿著把匕首,直奔昏迷的隨從而去,想補刀滅口。

“抓住他!”宋誠喊著追了上去,那人跑得極快,像只受驚的兔子,專往藤蔓密的地方鉆。宋誠熟悉地形,抄近路繞到前面,伸腿一絆,那人頓時摔了個狗吃屎,匕首“當啷”掉在地上,露出張稚氣未脫的臉,最多十五六歲,眉眼間還帶著點倔強。

“說!誰派你們來的?”宋誠踩著他的后背,能感覺到少年單薄的脊梁在顫抖,“剛才放冷箭的是誰?”

少年咬著牙不說話,嘴唇都咬出了血,眼神里滿是恨意,像頭被擒的小狼崽。沈策走過來,用刀背拍了拍少年的臉:“小崽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同伙都被抓了,還硬氣什么?”

就在這時,坑里傳來趙三刀的狂笑,笑聲在山谷里回蕩,帶著說不出的詭異:“沒用的!你們抓不住他的!他可是……”話沒說完,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嘴。

宋誠心里咯噔一下,探頭往坑里看,只見趙三刀的脖子上多了把短刀,刀柄上刻著個狼頭,和林墨供詞上的一模一樣。一個黑影正從坑壁的暗格里往外爬,動作快得像只壁虎,灰黑色的夜行衣和巖石的顏色融為一體,若不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在那兒!”沈策的箭法極準,一箭射向黑影的腿,箭羽在霧里劃出道直線。黑影悶哼一聲,卻沒停,反手一揚,一把飛刀直奔宋誠而來,刀光在陽光下閃得刺眼。

宋誠側身躲過,飛刀擦著他的肩膀飛過,釘在老槐樹上,刀柄還在微微顫動。他趁機撲過去,抱住黑影的腿,兩人一起滾進薔薇叢,尖刺劃破衣服,扎進皮肉,疼得人齜牙咧嘴。

黑影的身手極好,在地上打了個滾就掙脫了,反手一拳打在宋誠的胸口,力道之大,讓他差點喘不過氣。宋誠忍著疼,抓住他的手腕,摸到他掌心有層厚厚的繭,像常年握刀留下的。

“是你!”宋誠突然認出他袖口露出的刺青,是個小小的蛇頭,和京城城門衛(wèi)兵腰牌后的標記一模一樣,“你是林墨的貼身護衛(wèi),蛇七!”

蛇七的眼神一冷,另一只手抽出腰間的軟劍,劍身在霧里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淬了劇毒?!凹热徽J出來了,就更不能讓你活了?!彼穆曇粝衲ミ^的石頭,“林大人說了,留著你和那個女的,遲早是禍害!”

軟劍帶著腥風刺過來,宋誠就地一滾,躲開劍鋒,順手抓起地上的弩箭,扣動扳機。弩箭射中蛇七的胳膊,麻藥立刻發(fā)作,他的手臂瞬間麻木,軟劍“哐當”掉在地上。

沈策趁機撲上來,將蛇七按在地上,用繩索捆了個結實。蛇七還在掙扎,嘴里罵著不堪入耳的話,眼神卻瞟向少年的方向,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焦急。

宋誠走到少年身邊,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衣領里露出半塊玉佩,玉質溫潤,上面刻著個“蛇”字?!澳闶巧咂叩牡艿??”他的聲音軟了些,“你哥被抓了,你要是再不說實話,連他一起治罪,你們家就真沒人了?!?/p>

少年的肩膀抖了抖,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腐葉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是北境的王將軍派我們來的,他說只要拿到藥王谷的藥圃地圖,就能用里面的毒草制造瘟疫,趁機攻下京城……”

“王將軍?”沈策皺起眉頭,“是那個擁兵自重的北平王?他和魯王府不是素來不和嗎,怎么會幫林墨的余黨?”

蛇七突然冷笑起來,傷口的血順著繩索往下淌:“你們懂什么!北平王早就和林大人勾結了,林大人負責在京城攪亂朝局,北平王在外積蓄力量,等時機成熟,就里應外合,奪取皇位!這次讓我們來取地圖,就是想用毒草對付不服從他的百姓!”

宋誠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西溝村的井水,想起那些因疫病死去的村民,原來這背后藏著這么大的陰謀?!澳銈冞€有多少人在外面?北平王什么時候動手?”

蛇七剛要說話,突然臉色一變,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沫,眼睛瞪得滾圓,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宋誠沖過去想救他,卻已經(jīng)晚了,他的身體迅速僵硬,皮膚泛起青紫色,和中了“牽機引”的癥狀一模一樣。

“他嘴里有東西!”沈策掰開蛇七的嘴,從里面拿出個黑色的藥丸,已經(jīng)化了一半,散發(fā)出杏仁的苦味,“是劇毒!藏在假牙里,一咬就會中毒!”

少年嚇得渾身發(fā)抖,躲在宋誠身后:“我哥說……說要是被抓就服毒自盡,不能泄露王將軍的計劃……我、我不敢……”

宋誠看著蛇七的尸體,心里五味雜陳。這些人為了所謂的陰謀,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卻不知道他們的野心會讓多少無辜的人喪命。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別怕,只要你說出實情,官府會從輕發(fā)落的?!?/p>

沈策讓人把趙三刀和少年押回石洞看管,自己則帶著人繼續(xù)在林子里搜索,以防還有漏網(wǎng)之魚。宋誠收拾好藥箱時,發(fā)現(xiàn)少年的腳踝被薔薇刺劃了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珠順著傷口往下滾,在腐葉上積成小小的血洼。他蹲下身,從藥箱里拿出艾草膏,指尖沾著膏體輕輕涂抹在傷口周圍,薄荷的清涼混著艾草的溫煦,讓少年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

“這藥膏……和我娘以前給我用的一樣?!鄙倌甑穆曇魩е煅?,眼神里的戒備淡了些,“她也是個大夫,后來被抓去給北平王的軍隊治傷,就再也沒回來?!彼闹讣鈸钢厣系哪嗤?,指甲縫里嵌滿了褐色的碎屑,“我哥說,只有幫王將軍做成大事,才能找到娘的下落。”

宋誠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他想起紅綃藥箱里那張泛黃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女子眉眼溫柔,和少年描述的母親隱約有些相似。“北平王的軍隊在北境燒殺搶掠,你娘若是真在那里,只會受苦?!彼貌紬l仔細包扎好少年的傷口,結打得又快又牢,“只有揭穿他們的陰謀,才能讓更多家庭團聚?!?/p>

少年低頭看著包扎好的腳踝,布條上還沾著點艾草膏的黃綠色,像片小小的葉子?!拔抑浪麄儾厮幉牡牡胤健!彼蝗惶痤^,眼里閃著決絕的光,“在黑風嶺的山洞里,存著好多‘牽機引’和斷腸草,說是等攻下京城就撒在護城河的上游。”

沈策恰好回來,聽到這話,立刻停下腳步,腰間的玉佩因動作劇烈而撞出急促的聲響:“黑風嶺?那地方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難怪我們搜了這么久都沒找到?!彼聪蛩握\,眼神里帶著凝重,“必須趕在他們動手前把藥材銷毀,否則后果不堪設想?!?/p>

宋誠從藥箱里翻出張藥王谷的地形圖,是守山人手繪的,邊角已經(jīng)磨損,卻依舊能看清山谷周圍的地形?!皬倪@里到黑風嶺有兩條路,一條走鷹嘴崖,路近但陡峭;另一條繞經(jīng)西溝村,好走卻遠了兩個時辰?!彼闹讣庠凇苞椬煅隆比齻€字上重重一點,“咱們走鷹嘴崖,出其不意。”

出發(fā)前,宋誠讓人把趙三刀的尸體抬去焚燒,灰燼撒在七星草圃里——紅綃說過,惡人身上的戾氣,用草木的清氣能中和。他看著火苗吞噬尸體,想起那些死于“牽機引”的村民,心里暗暗發(fā)誓,絕不能讓這樣的悲劇重演。

鷹嘴崖的山路比想象中更險,石階大多已經(jīng)風化,邊緣處的碎石一踩就往下掉,崖下是深不見底的云霧,像頭隨時會吞噬一切的巨獸。少年拄著宋誠給的木杖,走得卻很穩(wěn),他說小時候常跟著娘來這一帶采藥,哪里有落腳的石縫都記得清楚。

“就在前面的轉彎處?!鄙倌曛钢鴫K突出的崖壁,壁上長著叢野杜鵑,紫紅色的花瓣在風里簌簌發(fā)抖,“我哥說過,那里有個隱蔽的哨卡,守著的人認識這個。”他從懷里掏出塊狼頭令牌,和趙三刀腰間的一模一樣,只是更小些,“這是他給我的信物,說是遇到麻煩就亮出來?!?/p>

沈策示意手下藏在巖石后,自己則和宋誠、少年一起往前走。哨卡果然有人,兩個穿黑衫的漢子正靠在石壁上喝酒,酒壇上的泥封已經(jīng)裂開,濃烈的酒氣在風里散開,混著崖邊的腥氣,格外刺鼻。

“站?。∈裁慈??”其中一個漢子看到他們,立刻拔刀,刀刃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不知道這里是禁地嗎?”

少年舉起狼頭令牌,聲音刻意壓低,模仿著趙三刀的語氣:“趙堂主讓我們來取東西,說是有新的指令?!彼氖衷诒澈笄那慕o宋誠比了個手勢——里面還有三個人。

漢子瞇著眼看了看令牌,又上下打量著宋誠和沈策,眼里滿是懷疑:“趙堂主怎么會派兩個面生的來?信物不對,這令牌是蛇七的,怎么會在你手里?”

就在這時,沈策突然動手,手里的短刀像道閃電,瞬間刺穿了漢子的喉嚨。另一個漢子剛要叫喊,就被宋誠捂住嘴,匕首從肋下刺入,沒哼一聲就軟倒在地。動作干凈利落,連崖邊的野杜鵑都沒驚動幾朵。

“里面的人怎么辦?”沈策擦了擦刀上的血,眼神示意著哨卡后的山洞,“直接沖進去?”

宋誠搖了搖頭,指了指山洞頂上的石縫:“那里有松動的石塊,我去上面弄些石頭下來,你們趁機沖進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彼手鴰r石往上爬,指尖摳進石縫時,被鋒利的邊緣劃破,血珠滴在崖壁上,像朵小小的紅梅。

山洞里果然有三個人,正圍著個火堆烤雞,油星濺在火里,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宋誠找準位置,用力推了推頭頂?shù)氖瘔K,幾塊磨盤大的石頭立刻滾了下去,砸在山洞門口,激起漫天煙塵。

“有埋伏!”洞里的人頓時慌了神,紛紛拔刀戒備。沈策帶著手下趁機沖進去,弩箭齊發(fā),麻藥瞬間放倒了兩個,剩下的那個剛要反抗,就被少年用木杖絆倒,沈策上前一腳踩住他的胸口,刀架在了脖子上。

山洞里堆滿了藥材,麻袋上印著“鬼手堂”的標記,打開一看,全是“牽機引”和斷腸草,還有些裝在瓷瓶里的毒液,標簽上寫著“蝕骨香”——和淑妃中過的毒一模一樣。

“看來林墨的余黨和北平王早就勾結在一起了?!鄙虿吣闷鹌俊拔g骨香”,瓶身上的蛇紋在火光里閃著詭異的光,“這些東西要是真撒進護城河,京城就完了?!?/p>

宋誠正在檢查藥材的數(shù)量,突然發(fā)現(xiàn)角落里有個上鎖的木箱,鎖是純金的,上面刻著復雜的花紋,像朵盛開的罌粟?!斑@箱子里裝的什么?”他用匕首撬開鎖,里面露出件血紅色的披風,披風上繡著只展翅的黑鷹,正是北平王的標志。

披風下面是幾封密信,信紙是特制的,用水浸過之后才顯出字跡。宋誠拿起一封,上面寫著:“三月初三,以疫病為號,北境鐵騎直逼京城,城內以烽火為應……”落款是北平王的親筆簽名,旁邊還畫著個狼頭,和林墨供詞上的如出一轍。

“三月初三就是后天!”沈策的臉色瞬間變了,“必須立刻回京城報信,讓皇上早做準備!”他將密信收好,又讓人把所有藥材搬到洞外,“這些東西留著是禍害,一把火燒了干凈!”

火點燃時,濃煙滾滾,在山谷里升起老高,像根黑色的柱子。宋誠看著火苗吞噬那些毒藥,心里卻沒有輕松——他知道,這只是開始,真正的大戰(zhàn)還在后面。

少年站在崖邊,望著遠方的北境,眼神里帶著迷茫。宋誠走過去,遞給了他一個布包,里面是些干糧和傷藥:“沈大人會派人送你去京城,那里有專門收留孤兒的善堂,你可以去學醫(yī),像你娘一樣救死扶傷?!?/p>

少年接過布包,指尖觸到里面的艾草膏,突然跪下來磕了個頭:“謝謝宋大哥?!彼念~頭磕在巖石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知道北平王的糧草庫在哪里,在狼牙山的廢棄礦洞里,我畫張圖給你們,或許能幫上忙?!?/p>

宋誠看著少年趴在地上畫圖,筆尖在粗糙的紙上劃過,留下深深的痕跡。他突然想起紅綃說過的話:“人心再壞,也總有向善的種子,就像再貧瘠的土地,也能長出七星草?!?/p>

回到藥王谷時,已是深夜。谷里的燈籠都亮著,像串溫暖的星辰,紅綃正站在百草堂的門口張望,發(fā)間的銀釵在月光下閃著光,像落了片碎月。

“回來了?!奔t綃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接過宋誠手里的藥箱,指尖觸到他掌心的傷口,立刻皺起眉頭,“怎么又受傷了?跟你說過多少次,小心些。”她拉著他往屋里走,藥箱的銅鎖在地上拖出細碎的聲響。

宋誠坐在燈下,看著紅綃給自己包扎傷口,她的動作很輕,像在呵護易碎的瓷器。藥箱里的艾草膏快用完了,只剩下小半瓶,她卻舍得用在他的傷口上,綠色的膏體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北平王要反了,就在后天。”宋誠的聲音很沉,看著燈光下紅綃的側臉,“他們準備用毒藥和鐵騎同時動手,京城怕是要變天?!?/p>

紅綃的手頓了頓,銀簪從發(fā)間滑落,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那沈大人回去報信了嗎?”她撿起銀簪,重新插好,指尖微微發(fā)抖,“皇上知道了嗎?要不要咱們也去京城幫忙?”

“沈策已經(jīng)帶著密信連夜趕路了,估計明天就能到京城?!彼握\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像揣了塊冰,“咱們不能去,藥王谷是最后的退路,萬一京城守不住,這里還能收留逃難的百姓?!彼麖膽牙锾统錾倌戤嫷牡貓D,“這是北平王的糧草庫位置,沈策說會讓人去偷襲,斷了他們的后路?!?/p>

紅綃看著地圖上的標記,突然想起什么,轉身從藥柜里翻出本醫(yī)書,是前朝的《行軍備要》,里面記載了各種軍中常見的疫病防治方法。“把這個帶給沈大人。”她在書頁里夾了包預防時疫的藥粉,“北平王的軍隊里肯定有疫病,這藥粉能派上用場?!?/p>

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下來,烏云像塊黑布遮住了月亮。谷里的狗突然狂吠起來,聲音里帶著驚恐,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宋誠走到門口,看見遠處的山路上有火光在移動,不是零星的點,而是成片的光帶,像條燃燒的蛇。

“是北平王的先頭部隊!”宋誠的聲音陡然發(fā)緊,拔刀的動作快如閃電,“他們肯定是發(fā)現(xiàn)糧草庫被燒,知道計劃敗露,提前動手了!”

紅綃迅速將藥箱里的藥材分類打包,急救的金瘡藥、預防的艾草膏、解毒的甘草粉……每樣都裝了滿滿一袋?!白尨禾液兔防蠈崕е⒆觽儚暮笊降拿艿雷?,去西溝村躲躲?!彼穆曇艉芊€(wěn),手卻在發(fā)抖,“咱們守在這里,給沈大人爭取時間?!?/p>

梅老實已經(jīng)召集了谷里的壯丁,他們手里拿著鋤頭、鐮刀,雖然武器簡陋,眼神卻很堅定。“紅姑娘,宋大哥,你們說怎么打,我們就怎么打!”梅老實的手里握著把藥鋤,鋤刃被磨得發(fā)亮,“藥王谷是咱們的家,絕不能讓他們占了!”

宋誠指著谷口的獨木橋:“把橋拆了,用石頭堵死,讓他們進不來?!彼种赶蛎造F林,“在林子里多設些陷阱,用硫磺粉和麻藥,盡量別殺人,咱們的目的是拖延時間?!?/p>

紅綃帶著春桃給壯丁們分發(fā)口罩和藥粉:“這是防毒氣的口罩,里面塞了艾草和薄荷,能提神醒腦。”她把一包硫磺粉遞給梅老實,“撒在陷阱周圍,他們的人一踩就會滑倒,咱們的人躲在樹上用石頭砸?!?/p>

布置妥當后,宋誠和紅綃站在望月崖上,看著遠處的火光越來越近,像條吞噬一切的火龍。谷里的狗還在狂吠,卻漸漸被馬蹄聲和吶喊聲淹沒。

“怕嗎?”宋誠握住紅綃的手,她的手已經(jīng)不那么涼了,帶著點藥草的暖意。

紅綃搖搖頭,抬頭看著他,月光從云縫里鉆出來,照亮了他眼角的疤痕,像道勇敢的勛章?!坝心阍冢慌?。”她從懷里掏出那個畫著鬼臉的布偶,塞在他手里,“守山人說過,藥王谷的草木會保佑善良的人,咱們會贏的?!?/p>

遠處傳來了喊殺聲,北平王的軍隊開始進攻了。宋誠握緊手里的短刀,紅綃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出汗,卻很堅定。他們知道,這場戰(zhàn)斗不僅是為了藥王谷,更是為了天下的安寧,為了那些像少年母親一樣無辜的人。

月光再次被烏云遮住,谷里的烽火卻亮了起來,像無數(shù)盞希望的燈。宋誠和紅綃并肩站在崖邊,看著迷霧林里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陷阱觸發(fā)的聲響,心里都明白,只要他們守住這里,就守住了希望。

(第18章 完)


更新時間:2025-08-19 08:0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