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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誰予神名 不周郎 87339 字 2025-08-17 21: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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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6日,華國高考前夕。

夕陽西下,倦鳥歸林。

落日像是一枚將熄的炭核,沉甸甸地卡在西邊鉛灰色的云隙里,殘余的熾熱灼燒著天空,火光彌漫,潑濺出大片粘稠的赤霞。

空氣飽吸了一整日的溽熱,又浸透了傍晚蒸騰的濕氣,沉甸甸地裹在人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溫熱的棉絮。教室窗玻璃外側凝結著厚厚一層水霧,蜿蜒的水痕如同無聲的淚,模糊了外面瘋狂滋長的爬山虎和遠處鋼筋水泥的輪廓。

頂扇徒勞地攪動著凝滯的熱浪,攪不散那股混合著風油精刺鼻、汗酸微餿和書本陳舊霉味的潮悶。

路不遙額角黏著幾綹碎發(fā),筆尖在草稿紙上沙沙劃過,留下一串串被汗水洇得微皺的公式,宛若荊棘在濕沼中瘋長。

“喂,我說,路大學霸——” 前桌的吳崢突然扭過身,胖乎乎的臉擠在堆滿書的課桌縫里,小眼睛在昏昧的光線下亮得反常,像蒙了水汽的玻璃珠,“還在死磕?要我說,清北對你就是閉著眼蹦進去的事兒!”

他聲音不高,卻在晚自習低沉的嗡鳴里鑿出一條清晰的通道,幾個偷聽的同學認同地點了點頭。

路不遙沒抬頭,筆桿煩躁地戳了戳卷面上一道頑固的題痕:“我說吳胖子,要么你離我遠點,要么把你臉上的汗擦擦,” 她頓了頓,抬起眼眸,若有若無的瞥了吳胖子一眼,“不覺得有汗臭味嗎?”

吳胖子嘿嘿一笑,隨手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汗液。晶瑩的汗珠閃耀在燈光下,像是破碎后墜入人間的星辰。

“話說回來,遙姐,你是怎么做到三年全校第一的???”

路不遙筆尖一頓,隨后唰唰劃掉一個錯誤步驟:“吳半仙,你不是能算么,不如給我來一卦?省的我多費口舌?!彼帜税杨i后的汗,指尖蹭過窗框,留下濕漉漉的印子。

吳崢嘿嘿一笑,變戲法似的從抽屜摸出一副邊緣磨損的塔羅牌。油膩的牌背沾著他指腹的汗?jié)n,在窗外殘霞病態(tài)的赤光映照下,泛著滑膩的、鱗片般的油亮。

唰,唰,唰。

三張牌被拍在路不遙攤開的物理練習冊上,洇濕的紙張立刻吸附了牌面。牛頓冰冷的石印頭像被三幅猙獰的圖案覆蓋。

吳崢臉上的嬉笑瞬間凍結。他死死盯著牌,瞳孔深處仿佛有浸了銹水的金色齒輪在艱澀轉動、咬合、迸濺出無形的火星。

“奇了怪了…”吳崢摩挲著下巴,自言自語,眼色凝重,“高塔…寶劍十…月亮正位…”,他撤回路不遙桌面上的牌,再次洗了洗,放到路不遙的課桌上,“這次你自己來?!?/p>

路不遙心中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了。

“需要想著什么問題么?”她抬起一雙杏眼,黑色的瞳仁深處無比深邃。

吳崢搖搖頭,“不用,就是你之前的問題,”他頓了頓,“隨便來就好?!?/p>

路不遙輕點了點頭。

唰,唰,唰。

三張牌再次被拍在路不遙攤開的物理練習冊上,塔羅牌上猙獰的圖案再次顯露在二人眼前。

“高塔…死神正位…惡魔逆位…”吳崢不說話了,只是撤回桌面的塔羅牌,再次洗了洗,再次抽了三張。詭異的是,無論怎么抽,無論誰抽,除了這五張牌,新的牌面…從未出現。

吳崢無意識地摳著牌角,指甲刮擦卡牌的“吱嘎”聲,在突然死寂下來的教室里尖銳得像玻璃刮過黑板。

“……遙姐,”他再開口時,聲音像被潮濕的沙礫堵住,“你家里…曾出現過什么變故嗎?”

路不遙聽后一怒,柳眉蹙起,可又旋即一怔,“…我哥十二歲那年,昏迷了三個月。醫(yī)生說…腦電波像被強電磁干擾過?!?/p>

“什么時候…”

“好像是…2012年?”

窗外,最后一縷殘陽被翻滾的鉛云徹底吞噬。遠處商業(yè)街的霓虹如同鬼火般掙扎著亮起,斑斕的光柱穿透濕重的空氣,扭曲著爬上水霧氤氳的窗玻璃,在靠近路不遙課桌的位置,詭異地折射、變形,如同映照在一只巨大、冰冷、布滿粘液的復眼表面。

“這幾天…離窗戶遠點,天黑別照鏡子。” 吳崢喉結艱難地滾動,目光掃過路不遙書包上晃蕩的文昌帝君塑料小像,“……還有,別信神。”

“你怕不是有病。”路不遙白了神神在在的吳胖子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攤開的物理練習冊上。

是夜,未央。

月明星稀,燈火輝煌。

一棟居民樓中,睡夢中的路不郁悠悠轉醒。房間里的空調正在賣力地工作,嗡嗡作響。

路不郁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到落地窗前,透過窗玻璃,看著夜色彌漫的世界。

夏日的夜晚,偏是這一天最熱鬧的時候。

碩大的廣告牌滾動著彩色的字幕,不斷刺激著行人的眼球;四方的小木桌周圍擠滿了食客,大快朵頤,觥籌交錯,煙火氣蒸騰,浸入鼻息。

此番的熱鬧程度,恐怕比之節(jié)日慶典的盛況,也不遑多讓。

斑斕的霓虹燈光映得男孩的臉龐忽明忽暗,眼底深處似乎有潮水涌動。

路不郁伸出左手,五指和掌心緊貼窗面,淡淡的涼意浸潤肌膚,一雙眸子清澈,向上揚起,仰望著天空。

仰望……月亮。

清冷的月輝于斑斕的罅隙間灑落人間,灑落在男孩的身周,宛若銀色的加冕。

一塊玻璃,將男孩與窗外的世界分為兩界,一方靜謐,一方喧囂。

不知是月華中的桂子搖落瓊英,亦或是窗外的霓虹閃爍,細碎的光芒散作星子,落入男孩的眼底,幻化成淡淡的金色。

好似神明垂眸。

叮鈴鈴~

衣袋突然震顫,嗡鳴撞碎一室的寂靜,將男孩的思緒重新拉回此方人間。

路不郁從衣兜中掏出手機,已然亮屏的手機界面彈出路不遙的視頻通話請求。女孩的頭像是她自己抱著一人高的玩具熊的半身照寫真,照片里女孩笑靨如花,把夜色燙出了一個洞。

路不郁垂下眼眸,側身倚靠著落地窗,大拇指劃過綠色的接聽鍵。

手機畫面卡頓了半秒,驟然迸出路不遙放大的笑臉,瞬息間,女孩身后的喧囂如潮涌至,嬉笑聲從聽筒中炸開,從靜謐中擴散。

“哥!馬上我就要畢業(yè)啦!”路不遙高舉著手中的文昌帝君掛件,銀鈴般的聲音和周圍的喧鬧聲糅雜在一起,身后“高考必勝”的橫幅紅得刺眼。

路不郁眼底帶笑,嘴角略微揚起一個弧度:“畢業(yè)快樂,明天考試好好考?!?/p>

或許是發(fā)覺自己這里稍有些吵鬧,路不遙的聲音高了幾個分貝:“那必須的,我有高人相助,這次考試肯定考爆!”說話間攥住了手中的文昌掛件,揮舞了一下自己的拳頭。

“女孩子家的,說話別那么野?!甭凡挥魧⑹謾C拿遠半尺,任由屏幕的冷光和霓虹的燈光交織在一起,目光掠過女孩手中的掛件。

“對了哥,我有問題想要問你?!甭凡贿b清了清嗓子,眼神認真得可怕,“你…有騙過我嗎?”晚自習結束后,不知是出于何種原因,促使路不遙鬼使神差地再次向吳胖子詢問了一下那幾張塔羅牌的含義,其中…有背叛。

路不郁一怔,微微皺眉:“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那你告訴我,為什么你一個理科天才,最后選擇了哲學?”憑借路不郁的高考分數,沖擊一些老牌名校不成問題,可路不郁最后選擇了哲學,路不遙不明白。

“不是說是因為熱愛嗎?”路不郁無奈地抽了抽嘴角。

結果就是…路不遙用著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路不郁。

“行,實話跟你說吧,”路不郁清了清嗓,“其實你老哥我的身份是天上的神明,無奈神性太重,我只有思考一些哲學問題才能壓制住我的神性,我才能像個人…”

“要不然你就會成神?”路不遙插嘴。

“對的,還不傻呢?!甭凡挥粜α诵?。

“所以…”鏡頭里的路不遙摸著自己的下巴做沉思狀,隨后猛地抬起腦袋,兩眼發(fā)亮,“你能讓我高考答滿分嗎?”

“???”

“行了行了,少貧嘴,”路不郁無奈打斷了她,掃過路不遙身后的喧囂,“明天就要考試了,沒事早點回宿舍,養(yǎng)精蓄銳?!?/p>

路不遙撇撇嘴,對著鏡頭那邊的路不郁吐了吐舌頭:“好啦好啦,知道啦。我等我室友呢,馬上就回去,老哥真啰嗦?!?/p>

“趕緊回宿舍,”路不郁沒好氣地催促,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路上小心,別光笑,記得看路?!?/p>

“安啦安啦!我們回宿舍了,”路不遙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背景音的喧鬧隨著她的移動逐漸減弱,“哥,記得去找翎姐,早點把嫂子給我領回家?!?/p>

“滾蛋!”路不郁笑罵道。

路不遙嘻嘻一笑,“拜拜~”女孩笑嘻嘻地在鏡頭里比了個心,然后畫面一黑,視頻通話結束。

屏幕暗了下去,倒映出窗外的霓虹和路不郁自己模糊的面容。房間里瞬間恢復了之前的寂靜,方才的喧鬧與活力仿佛被瞬間抽離,留下一種近乎真空的沉靜。只有聽筒里殘留的、妹妹最后那句元氣滿滿的話語,還在空氣中微微震蕩。

路不郁將手機收回口袋,重新將視線投向窗外。

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如同鋪陳在大地上的星河。但方才被妹妹打斷的那份奇異的寧靜感,卻難以立刻尋回。眼底深處,那抹因月華和霓虹交織而幻化出的淡金色,并未隨著視線的轉移而完全消散,反而如同浸入水中的墨痕,在瞳孔深處幽幽沉淀、暈染開來,顯得更加幽深莫測。

他再次伸出手,指尖輕輕點在冰涼的玻璃上。窗外是滾滾紅塵,煙火人間;窗內,卻只有他一人,以及……一種莫名滋生、難以言喻的疏離感。指尖傳來的涼意,窗外的喧囂與室內的死寂,那塊玻璃,似乎陡然變得不僅僅是物理的阻隔。

指尖觸碰玻璃的冰涼觸感,與眼底那沉淀未散的金色微芒,仿佛勾動了心底某個沉寂的角落。

“凡人祈愿,神明垂聽……”路不郁近乎無意識地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如同嘆息,消散在寂靜的空氣里。他的目光穿透斑斕的光影,再次精準地鎖定了夜空中那輪清冷的明月。月輝如水,無聲地流淌,帶著亙古的冷寂,仿佛……真的在無聲傾聽著什么。

嗡——

衣袋里,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

這震動并不劇烈,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陣陣漣漪。路不郁眼中的金色光暈驟然一縮,如同受驚般隱入瞳孔更深處,那份奇異的平靜感也像潮水般退去。

他微微一怔,仿佛從一個遙遠的夢境中被強行拉回現實。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離開了冰涼的玻璃。

是路不遙么?

路不郁掏出手機,屏幕亮起,僅僅顯示著一個簡單的名字——安翎。

他劃開屏幕。

安翎的消息簡潔明了,帶著她一貫的風格,卻像一縷微暖的風,吹散了房間里殘留的寂靜:

安翎:又在看月亮么?遙丫頭明天考試,你肯定又在窗邊發(fā)呆了吧?沒有睡的話,下樓來吧,樓下等你。

沒有多余的問候,卻精準地戳中了他的狀態(tài)。她知道他習慣在窗邊想事情,知道他會因為妹妹高考而心神不定,甚至知道他此刻很可能正對著月亮出神。

路不郁的目光在那幾行字上停留了片刻。窗外城市的喧囂仿佛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不再是隔著毛玻璃的背景噪音。煙火人間的氣息,透過這方小小的屏幕,重新將他包裹。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回道:

路不郁:嗯,馬上下樓。

發(fā)送完消息,他將手機揣回口袋,最后望了一眼那輪明月。

月輝依舊,亙古流淌,帶著些若有若無的清冷。

他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落地窗。房間里的寂靜被他的腳步聲打破,顯得格外空曠。走到玄關,他隨手抓起一件薄外套搭在臂彎。

電梯平穩(wěn)下行,金屬壁反射著頂燈冷白的光。路不郁看著鏡面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眼底那抹沉淀的幽金色似乎真的淡去了許多,只余下一點不易察覺的微芒,如同月華在深潭中最后的倒影。他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叮。

電梯門在一樓滑開。夏夜溫熱的、裹挾著各種食物香氣和喧囂聲浪的空氣瞬間撲面而來,與樓上那帶著月輝冷寂的靜謐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路不郁微微瞇了下眼,適應著這驟然鮮活起來的世界。

他快步走出單元門,目光習慣性地掃向小區(qū)門口那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那里是他們常約的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她。

安翎就站在梧桐樹投下的濃重陰影邊緣,一半身子沐浴在街邊店鋪暖黃的燈光里,一半隱在夜色中。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淺色牛仔褲,背著一個看起來容量不小的帆布包,身形挺拔而清瘦。路燈的光線勾勒出她利落的側臉線條,鼻梁挺直,下頜線清晰。她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手機屏幕,屏幕的光映亮了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陰影。

她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周遭是流動的人群、喧鬧的叫賣、蒸騰的煙火氣,她卻像一塊沉靜的礁石,自成一方天地。那份沉靜,是一種扎根于人間、溫和而堅定的存在感。

路不郁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些。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靠近,安翎抬起了頭。她的目光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他,隔著幾米遠的距離,穿透了喧囂的空氣。那雙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像浸在寒泉里的墨玉,平靜無波,卻又似乎能看透人心。

“來了?!彼_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路不郁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她收起手機,朝他走了過來。

“嗯?!甭凡挥粑⑽㈩h首,在安翎面前站定。女孩身上淡淡的清香與夏夜的微涼交織在一起,充斥在男孩的鼻腔,舒緩著男孩略微緊繃的腦部神經。方才在樓上縈繞的月華冷寂感,似乎被這氣息沖淡了幾分。

“你覺得冷么?”安翎冷不丁開口,目光落在他臂彎搭著的薄外套上。

“什么?”路不郁不明所以,下意識地隨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外套。夏夜的風裹著人群散發(fā)的熱氣和食物的暖香,確實談不上涼意。

安翎的視線重新落回他臉上,清亮的眸子里帶著一絲了然,語氣平靜無波:“雖然是晚上,但夏天的夜晚,還是在鬧市,并不會很涼快的。”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無奈又帶著點釋然的淺笑:“習慣了。”他將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并沒有穿上?!皠傁聛?,還沒適應這煙火氣?!?/p>

安翎沒有追問,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仿佛這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她側過身,目光投向熙攘的街道?!梆I不餓?還是……找個地方坐坐?這邊有點吵。”

“找個燒烤攤吧,就像咱們當年那樣。”

安翎沒有異議,點了點頭:“好?!?/p>

兩人默契地轉身,避開主干道上最喧鬧的人流,拐進一條稍窄但同樣燈火通明的巷子。這里的煙火氣更加濃烈,也更加接地氣。燒烤架上炭火正旺,油脂滴落發(fā)出滋啦滋啦的誘人聲響,混合著孜然、辣椒面的辛香,霸道地鉆入鼻腔。塑料桌椅沿巷子排開,坐滿了形形色色的食客,劃拳聲、笑鬧聲、杯盤碰撞聲此起彼伏,匯成一片充滿生命力的嘈雜交響。

路不郁熟門熟路地走向巷子中段一個不起眼的小攤。老板是個圍著油亮圍裙的中年漢子,正熟練地翻動著烤串,汗水順著額角滑落。看到路不郁和安翎走近,他動作一頓,臉上綻開一個熱情而熟稔的笑容:“喲!小路!還有小安!稀客??!”

“老板,生意還是這么紅火?!甭凡挥粜χ蛘泻?,自然地拉開兩張塑料凳,“老樣子?”

“好嘞!牛肉、羊肉、雞脆骨、韭菜、土豆片、再加倆烤饅頭片?”老板如數家珍,顯然對他們的口味記憶深刻,“小安還是北冰洋?”

安翎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她放下帆布包,用紙巾仔細擦了擦面前的桌面和凳子,才坐下。

“坐吧?!卑掺崽а劭此?。

路不郁在她對面坐下,臂彎的外套被隨意搭在椅背上。周遭的喧囂和油煙味瞬間將他包裹,比剛才在步行道上更加濃烈直接。鄰桌幾個年輕人正熱火朝天地討論著球賽,唾沫橫飛;另一邊,幾個穿著工裝的大哥就著烤串喝著啤酒,嗓門洪亮地講著工地上的趣事。這份嘈雜與鮮活,帶著一種粗糲的真實感,像溫熱的潮水,徹底沖散了高樓落地窗前的孤寂和那抹月輝帶來的冰冷疏離。

老板很快端來了兩瓶冒著冷氣的玻璃瓶北冰洋,橙色的汽水在暖黃的燈光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瓶壁上迅速凝結起細密的水珠。

“先喝著,串馬上就好!”老板招呼一聲,又忙去了。

路不郁拿起一瓶,熟練地用桌角撬開瓶蓋,金黃的汽泡歡快地涌出瓶口。他把開了蓋的那瓶推到安翎面前,又拿起另一瓶給自己開。

冰涼的玻璃瓶握在手里,驅散了夏夜的些許燥熱。路不郁仰頭灌了一大口,冰爽酸甜的汽水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陣通透的舒爽,仿佛連帶著大腦里最后一點緊繃的神經也松弛了下來。他滿足地嘆了口氣,放下瓶子,這才真正看向對面的安翎。

暖黃的燈光從頭頂的簡易燈泡灑下,柔和地籠罩著她。她正小口啜飲著北冰洋,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安靜的扇形陰影。那份沉靜的氣質并未因環(huán)境的嘈雜而改變,反而在這種極致的煙火氣襯托下,顯得更加獨特。她像是喧囂海面上的一座燈塔,明亮而恒定。

“還是這個味道,”路不郁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放松的笑意,“一點沒變。”

安翎放下瓶子,瓶壁上留下她清晰的指印。她抬眸看他,清亮的眼底映著燈光和炭火跳躍的光點:“嗯。人也沒變多少?!?/p>

不一會,老板吆喝著端上烤串,炭火噼啪作響,食物的香氣蒸騰彌漫。

“還冷嗎?”安翎開口。

路不郁握著冰涼瓶身的手指微微一頓。

最終,路不郁扯了扯嘴角,目光投向燒烤架上跳躍的火焰,聲音低沉了幾分:“嗯,有點。高處不勝寒嘛?!?/p>

安翎沒有立刻說話。她只是安靜地看著他,那雙墨玉般的眸子平靜無波。她沒有追問,只是拿起一串剛烤好端上來的、滋滋冒油的牛肉串,用紙巾擦了擦簽子尖,然后很自然地遞給了路不郁。

“那就多吃點熱的?!彼穆曇粢琅f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懷,“人間煙火,最能驅寒?!?/p>

路不郁接過那串散發(fā)著誘人焦香和熱氣的牛肉,指尖傳來的溫度驅散了瓶身的冰涼,也似乎真的驅散了心底殘留的最后一絲寒意。他看著安翎平靜地拿起另一串,小口而認真地吃著,仿佛解決他所謂的“冷”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只需要一頓接地氣的燒烤。

是啊,人間煙火。

路不郁咬了一口牛肉串,滾燙的肉汁混合著濃郁的香料在口中爆開,味蕾瞬間被喚醒,一股暖流順著食道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眼底那點幽深的金色微芒,在炭火的映照和食物的溫暖下,徹底沉入瞳孔深處,隱匿無蹤。

“路不遙那邊怎么樣?聽著挺熱鬧。”安翎淡淡道。

“一如既往地鬧騰,”路不郁無奈地扯了下嘴角,想起妹妹最后那句“領嫂子回家”,耳根微不可察地有點熱。

安翎的唇角極輕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淺得幾乎看不見,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柔和了她清冷的面部線條?!班?,是她的風格。”

“她聯系你了么?”路不郁問道,拿起一串雞脆骨。

安翎放下手里的土豆片簽子,拿起北冰洋又抿了一口,才不緊不慢地說:“嗯。下午發(fā)的消息,說……”她頓了頓,清亮的眸子看向路不郁,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促狹,“……要我看著點你,調整好作息,別讓你又對著月亮發(fā)呆到半夜。”

路不郁動作一頓,雞脆骨差點掉回盤子里,耳根那點剛褪下去的熱度又隱隱有回潮的跡象。他掩飾性地咳了一聲:“這丫頭,管得倒寬?!?/p>

“她關心你?!卑掺岬穆曇艉芷届o,陳述著一個事實。

“我知道?!甭凡挥酎c點頭,目光落在滋滋作響的烤架上,火光映在他臉上,明暗不定。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了片刻,只有周圍食客的喧鬧填補著空白。他又拿起一串羊肉,慢慢咀嚼著,香料和肉香在舌尖彌漫,驅散著心頭那點被妹妹“出賣”的赧然。

安翎沒再接話,只是安靜地吃著。兩人之間有一種奇特的氛圍,喧囂是背景,沉默是底色,卻并不尷尬,反而有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在流淌。路不郁的目光偶爾會掠過安翎低垂的眼睫,掠過她握著玻璃瓶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最后落在她帆布包的肩帶上。那帆布包看著棱角分明,似乎裝著什么體積不小的東西。

就在這時,鄰桌的喧嘩聲陡然拔高,像是沸水頂開了壺蓋。幾個明顯喝高了的年輕人臉紅脖子粗地爭論著什么,聲音越來越大,還伴隨著拍桌子和酒瓶頓在桌面上的悶響。其中一個穿著花襯衫的胖子情緒尤其激動,唾沫橫飛地揮舞著手臂,身體大幅度地搖晃著。

“我跟你講!老子當年要是……嗝……要是好好念書,現在早他媽……早他媽……”

他一邊嚷嚷著,一邊醉醺醺地試圖站起來,腳下卻一個趔趄,龐大的身軀失去平衡,猛地朝路不郁他們這桌的方向倒了過來!他下意識地胡亂抓撓,試圖穩(wěn)住自己,那只油膩膩、沾著酒液和調料的手,不偏不倚地朝著安翎放在桌邊的帆布包按去!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

路不郁瞳孔驟然一縮。幾乎是本能反應,他放在桌上的左手閃電般抬起,不是去擋那醉漢,而是精準地、迅捷地一把撈起了安翎的帆布包!動作干凈利落,帶起一陣微風,包身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只油膩的大手。

只不過那帆布包…有點沉。

與此同時,安翎的反應也絲毫不慢。她沒有驚呼,甚至身體都沒怎么動,只是右手手腕極其細微地一翻,指尖在桌沿輕輕一撥。她面前那瓶剛喝了幾口的北冰洋玻璃瓶,無聲無息地向內側滑動了寸許,剛好讓開了醉漢可能撞過來的區(qū)域。

“砰!”

醉漢沉重的身體沒能抓到任何支撐,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發(fā)出一聲悶響,還帶倒了他們自己桌邊的一個空酒瓶,嘩啦一聲脆響,玻璃碎片四濺。

“哎喲!臥槽!誰他媽……”醉漢摔懵了,躺在地上罵罵咧咧。

他的同伴趕緊七手八腳地去攙扶,場面一片混亂,叫罵聲、勸解聲、酒瓶滾動聲混雜在一起。燒烤攤老板也聞聲跑了過來,連聲道歉,試圖平息事態(tài)。

路不郁已經把安翎的帆布包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自己這邊的椅子上。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狼狽的醉漢和混亂的鄰桌,眼神沉靜,方才那電光石石間的銳利已然收斂無蹤,只剩下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安翎則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安然無恙的北冰洋,又抬眼看了看路不郁放在椅子上的帆布包,最后目光落回路不郁臉上。她的表情依舊沒什么變化,仿佛剛才差點被波及的不是她。只是,她的視線在路不郁的眼睛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就在剛才那千鈞一發(fā)的瞬間,當路不郁出手撈起她的包時,在那被霓虹、路燈和炭火交織的光影里,她分明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似乎有一線極其淡薄、卻銳利得驚人的金色光芒,如同沉寂的火山口驟然裂開的一道縫隙,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那光芒,清冷,銳利,帶著一種非人的……神性。

安翎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瓶壁上輕輕叩了一下,發(fā)出微不可聞的一聲輕響。她收回目光,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實:

“路不郁?!?/p>

“嗯?”路不郁轉過頭,看向她,眼神已經恢復如常,帶著一絲詢問。

安翎直視著他,清亮的眸子在嘈雜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深邃,聲音清晰地穿透周圍的喧鬧,清晰地送入他耳中:

“剛才,你的眼睛亮得不像人類。”

神明,終是睜開了祂的眼眸。

路不郁搭在帆布包上的手陡然收緊,巷子里喧囂聲浪仿佛被無形之手掐住喉嚨般驟然失真。鄰桌醉漢的罵咧、烤架的滋啦、甚至夏蟲振翅——所有聲音在安翎墨玉般的瞳仁里急速坍縮成一片死寂的真空。

無形的波紋以路不郁為中心擴散,幾個呼吸間籠罩了安路二人。

“什么時候的事?”安翎率先開口。她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周遭殘留的最后一絲嘈雜余音,清晰地落在路不郁耳中。仿佛他們周圍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整個巷子鼎沸的人聲、烤架的滋啦、杯盤的碰撞……所有聲音都徹底隔絕在外。世界陷入一種奇異的、真空般的寂靜。只有烤架上炭火偶爾噼啪的輕響,以及他們兩人平穩(wěn)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路不郁明白安翎問的是自己眼中的異常,思索片刻后,道:“月初便開始了。”

安翎點了點頭,凡軀承載神性,如琉璃盛烈火。同化已是微末代價,更怕是…人性如沙漏,終將被神性蝕盡。

“她呢?她知道嗎?”

“或許是知道些什么了,”路不郁吃著牛肉串,回想著那雙認真中帶著探尋的眼睛,眉頭微皺,“她在試探我?!?/p>

“還能堅持多久?”

“和今天的目的有關系嗎?”路不郁反問道。

“有。”安翎十分干脆地回答道。

路不郁微不可察地哼了一聲,算是回應。

“要啟幕了?!卑掺岬?,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明天的天氣預報。

路不郁咀嚼的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鮮香的肉汁在口中彌漫開,他卻品出了一絲別樣的味道。他放下竹簽,拿起北冰洋灌了一口,冰涼的汽水滑過喉嚨,帶來短暫的清明。

“嗯?!彼麘艘宦暎抗饴湓谔S的炭火上,那橘紅的火焰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

“你有什么計劃?”安翎用雙臂撐住身子,微微前傾,一雙杏眼在暖黃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銳利,直直盯著身前的男孩,不容他有絲毫閃避。她的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沉靜無波,而是帶著審視與探詢,仿佛要穿透他眼底深處那抹剛剛隱去的金色,看清他靈魂深處的所有思量。

她放下土豆片,指尖無意識地捻著竹簽尖端。

路不郁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著,修長的手指在油膩的塑料桌面上無意識地劃動,仿佛在勾勒某種看不見的軌跡。巷子里詭異的寂靜持續(xù)著,只有炭火的噼啪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抬起頭,迎上安翎那穿透力極強的目光。他眼底深處,那抹沉寂的金色似乎又微微亮了一下,如同深潭底部被投入了星火。

“所以……你找到了?對吧?”

安翎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呵……”路不郁輕嘆了口氣,“計劃?”他頓了頓,目光從安翎臉上移開,投向巷子外那片被無形屏障隔絕了聲音、卻依舊燈火輝煌、光影流動的喧囂人間,最終定格在遙遠夜空中那輪清冷的、仿佛亙古不變的明月。

“需要嗎?那些存在…可是下場了啊。”路不郁的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又清晰地在這片寂靜中回蕩。

“我需要時間。”他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雞脆骨,卻沒有立刻吃,指腹無意識地在簽子上摩挲著。

“時間?”安翎微微挑眉。

“我這柄劍,無法輕易出手。所以,你要登場,成為護住劍身的鞘?!甭凡挥舻穆曇粼诩澎o的屏障內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安翎看著他眼中若隱若無的金芒逐漸璀璨,那光芒銳利得仿佛能刺穿夜幕,卻又帶著神祇俯瞰塵世般的疏離。她沒有立刻回應,只是靜靜地拿起那串涼了些的韭菜,小口咬下。咀嚼的動作細微而認真,仿佛在品嘗世間最珍貴的佳肴,又像是在消化他話語中蘊含的沉重意義。

“鞘?”她咽下食物,抬眸,清亮的眼底映著路不郁眼中殘存的金輝,平靜無波,“聽起來,像個靶子?!?/p>

“是最堅固的盾,也是最致命的陷阱。”路不郁糾正道,眼中的金色緩緩收斂,重新沉淀回瞳孔深處,只余下一點幽深的微光,如同月華沉入深潭。

安翎沉默了片刻。巷子里的寂靜屏障仿佛凝固了空氣,只有烤架上最后幾顆火星不甘地跳躍著,映照著她沉靜的側臉。她端起那瓶北冰洋,瓶壁上的水珠早已蒸發(fā),留下模糊的指痕。她沒有喝,只是用冰涼的瓶身輕輕貼了貼自己的臉頰,感受著那份屬于人間的、實在的涼意。

“代價呢?”她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成為‘鞘’,站在風暴的中心,直面諸神的凝視……代價是什么?”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路不郁眼底深處,仿佛要看清他所有未盡的言語。

路不郁握著竹簽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因用力而有些發(fā)白。他避開了安翎的視線,目光投向屏障之外——那無聲流動的、屬于凡人的喧囂光影。霓虹依舊閃爍,行人依舊往來,烤攤老板正收拾著鄰桌醉漢留下的狼藉,臉上帶著習以為常的疲憊。

“可能是……被遺忘?!甭凡挥舻穆曇艉茌p,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如同風吹過干枯的葉片?!澳愕拿郑愕倪^往,你在這煙火人間留下的痕跡……都可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終將散去,水面重歸平靜,仿佛從未存在過。”

空氣仿佛凝固了。炭火的最后一點余燼也徹底熄滅,只留下一片溫熱的灰白。寂靜的屏障內,只剩下兩人清晰的呼吸聲。

安翎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波瀾,仿佛路不郁所說的并非關乎她自身的存亡。她只是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玻璃瓶身。許久,她輕輕放下瓶子,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她重新拿起一串已經冷透的烤饅頭片,掰下一小塊,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那動作從容得近乎優(yōu)雅,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冷靜,又蘊含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路不郁看著她平靜地吃著冷掉的饅頭片,看著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安靜陰影。那份沉靜,像深海,表面無波,內里卻蘊藏著足以托起山岳的力量。

安翎看著他眼中倒映的燈火與月華,看著那抹深藏其中的、屬于非人存在的金色微芒。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了他幾秒,然后,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緊繃撐住身體的雙臂緩緩放松下來,重新恢復了慣常的沉靜坐姿。她拿起北冰洋,輕輕抿了一口。

那無聲的點頭,便是最大的認同,也是最堅定的回應。

“可能需要你再幫我點忙。”路不郁的聲音低沉,在幾近真空的寂靜中分外清晰。

“說。”安翎的聲音平靜無波。

“我需要暫時……斷開聯系。”路不郁的指尖點向自己心口那片灼熱,“以凡人之軀承載暴躁的神性,完全釋放力量,風險太大。我需要暫時剝離‘它’。”

安翎的視線也落在他心口?!皠冸x?然后?”

“然后,交給你?!甭凡挥舻哪抗庵匦戮劢乖诎掺岢领o的眸子上,眼神銳利如刀,“你的‘繭’是唯一能暫時容納并隔絕‘它’的容器。而它和用來控制它的東西就在你的帆布包里,我說的對吧?”

安翎沉默了片刻。

她的手指撫過帆布包的表面,勾勒出了一個容器的形狀。許久,她緩緩開口:“分毫不差?!?/p>

“所以……”路不郁朝著安翎投去探尋的目光。

她極輕微地點了下頭:“可以?!?/p>

路不郁長呼了一口氣:“謝了,時間地點我定,這一次,也要拜托你了?!?/p>

交談逐漸接近尾聲,在撤去屏障的前一瞬間,安翎突然開口:“我們……會贏嗎?”

路不郁沒有回答。

無形的屏障悄然撤去。

如同按下了播放鍵,巷子里震耳欲聾的喧囂聲浪瞬間重新灌入耳膜——老板的吆喝、鄰桌的劃拳、烤肉的滋啦、啤酒瓶的碰撞……一切屬于人間煙火的熱鬧聲響洶涌而至,將方才那片刻的真空寂靜沖刷得干干凈凈。

暖風裹著濃郁的炭火香氣撲面而來,帶著夏夜的燥熱和生命的活力。

路不郁拿起一串新的烤肉,咬了一大口,滾燙的肉汁燙得他微微瞇了下眼,臉上卻露出了一個真實的、帶著煙火氣的笑容。

“老板!再來兩串雞脆骨!”他揚聲喊道,聲音融入了這片喧囂。

安翎輕嘆了口氣,眉眼之間,是幾分淡淡的愁思。她拿起自己的北冰洋,輕輕碰了碰路不郁放在桌上的瓶子。

玻璃瓶相撞,發(fā)出清脆悅耳的一聲輕響,融入了巷子深處這片喧鬧而溫暖的煙火氣里。老板吆喝著端上新的烤串,炭火噼啪作響,食物的香氣蒸騰彌漫。路不郁眼底再無一絲陰霾,只有被這人間燈火點亮的、屬于凡塵的清澈與安寧。神明或許高懸,但此刻,他甘愿沉浮于這片煙火之中。

安翎也拿起一串韭菜,安靜地吃著,仿佛剛才那番關乎神明與命運的對話,不過是這燒烤攤上再尋常不過的一句閑聊。

炭火噼啪,煙氣升騰。


更新時間:2025-08-17 21: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