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勒格最后一次看時間，是下午三點十七分。
博物館的空調(diào)壞了整三天，夏代青銅器展廳里彌漫著一股陳舊的金屬味。他蹲在展柜前，手指無意識地敲著玻璃，視線落在那柄青銅劍的仿品上。劍身長約三十厘米，通身覆蓋著斑駁的綠銹，像是剛從河底撈出來的，劍格上的云雷紋被銹跡糊得只剩模糊的輪廓。
“你說這銹是真的假的？”馬明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汽水冒泡似的黏糊感。他手里捏著半瓶冰紅茶，瓶身的水珠滴在展柜的金屬邊框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包勒格抬頭時，正看見馬明遠把臉貼在玻璃上，眼鏡片幾乎要蹭到展柜里的說明牌。那牌子上印著一行小字：“復制品，原物出土于內(nèi)蒙古赤峰市，推測為夏代晚期匈奴王族陪葬品”。
“假的?！卑崭裾酒鹕恚蟊车腡恤已經(jīng)被汗浸濕，“真銹得這樣，早就該碎成渣了。博物館為了逼真，用硫酸銅溶液做的仿古銹，一刮就掉?！?/p>
馬明遠嘖了一聲，直起身撓撓頭：“還是你們蒙古族的老祖宗厲害，夏朝就有這么講究的劍了。我們回族那會兒……估計還在沙漠里放羊呢?！?/p>
“少來?！卑崭裥α诵?，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夏朝哪來的回族？你這歷史是體育老師教的？”
他的指尖剛碰到馬明遠的胳膊，展柜里的青銅劍突然發(fā)出一聲極輕微的嗡鳴。像是有根細針鉆進耳朵，包勒格下意識地皺起眉，再看那劍時，發(fā)現(xiàn)綠銹的縫隙里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藍光，快得像幻覺。
“你聽見沒？”包勒格抓住馬明遠的手腕，“那劍……”
話音未落，整座展廳的燈光突然熄滅。應急燈亮起的瞬間，那道藍光從劍身上炸開，像打翻的藍墨水般迅速蔓延。包勒格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著他往前沖，耳邊是馬明遠的驚呼和玻璃碎裂的脆響，下一秒，他的額頭撞上了什么堅硬的東西，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熱。
像是被扔進了燒紅的鐵鍋里，每一寸皮膚都在叫囂著疼痛。包勒格猛地吸了口氣，嗆入鼻腔的卻是一股混雜著血腥和牲畜糞便的惡臭，讓他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操……”他想撐起身，卻發(fā)現(xiàn)手掌按在一片滾燙的沙地上，粗糙的沙礫磨得掌心生疼。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是他那雙常年握畫筆、指腹帶著薄繭的手，而是一雙骨節(jié)突出、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指甲縫里還嵌著黑褐色的泥垢。
“包勒格！你他媽醒醒！”
馬明遠的聲音就在不遠處，帶著哭腔和驚恐。包勒格掙扎著轉(zhuǎn)過頭，看見馬明遠正趴在地上，身上那件他昨天剛買的限量款沖鋒衣被撕成了破布條，露出的胳膊上有好幾道血痕。更詭異的是，馬明遠的眼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陌生的面孔——輪廓還是他的輪廓，但皮膚黝黑粗糙，額角還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傷疤。
“你是誰？”包勒格脫口而出，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馬明遠抬起頭，眼睛瞪得滾圓：“我是馬明遠啊！你傻了？”他頓了頓，突然指著包勒格的臉，“你……你的臉也變了！”
包勒格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臉頰，觸感陌生而堅硬，下巴上甚至長出了一層細密的胡茬。這不是他的身體，絕對不是。
“這是哪兒？”包勒格環(huán)顧四周，心臟狂跳起來。
他們似乎身處一片荒原，腳下是滾燙的黃沙，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土黃色山巒，天空是一種近乎詭異的赤金色，掛在天上的太陽比他印象中要大上一圈，曬得人頭暈眼花。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不遠處的天空中，盤旋著幾只翅膀展開足有兩米寬的猛禽，尖嘯聲刺破耳膜，那模樣既像鷹，又像某種從未見過的史前巨獸。
“我不知道……”馬明遠的聲音帶著顫抖，“剛才那道藍光……我們好像被卷進來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機械音突然在兩人腦海中響起，像是直接刻進了意識里：
【雙生系統(tǒng)綁定成功?！?/p>
【宿主一：包勒格（蒙古族），當前身份：夏朝斟鄩近郊游民，年齡十七?！?/p>
【宿主二：馬明遠（回族），當前身份：夏朝斟鄩近郊游民，年齡十七?！?/p>
【當前時空：夏啟六年，斟鄩近郊?！?/p>
【主線任務：介入太康失國前夕，修正夏廷亂局。任務失敗懲罰：抹殺。】
“系統(tǒng)？”馬明遠猛地坐起身，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玩意兒？拍電影呢？”
包勒格卻愣住了。夏啟六年？斟鄩？太康失國？這些詞匯像閃電般劃過腦?！麪敔斒茄芯肯纳讨芸脊诺模麖男÷犞@些名詞長大。夏啟，大禹的兒子，夏朝的開國君主；斟鄩，夏朝的都城之一；太康失國，夏朝初年的一場動亂，啟的兒子太康因沉迷狩獵被有窮氏的后羿奪權……
他們穿越了？穿到了三千多年前的夏朝？
這個認知讓包勒格的大腦一片空白，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的衣服——不是因為熱，而是因為恐懼。
【檢測到宿主情緒波動劇烈，強制激活初始能力?！?/p>
【宿主包勒格：解鎖本命武器——玄鋒劍（初始形態(tài)）?！?/p>
【宿主馬明遠：解鎖天賦——契文通?！?/p>
機械音消失的瞬間，包勒格感覺后背突然多出了一個沉甸甸的東西。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指尖觸到了一個溫潤的、類似皮革的劍鞘。他握住劍柄，輕輕一拔，一道青芒驟然劃破空氣，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嗡鳴。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劍。劍身約三尺長，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態(tài)，像是用凝固的月光鑄成，劍身上流淌著細碎的云雷紋，與他在博物館里看到的那柄青銅劍仿品一模一樣。劍柄是黑色的，纏著某種獸皮，握在手中竟有種血脈相連的感覺。
“這……這是那把劍！”馬明遠指著劍刃，突然失聲尖叫起來，“博物館里那把！”
包勒格也愣住了。沒錯，無論是長度還是紋飾，都和那柄仿品分毫不差?？伤趺磿霈F(xiàn)在這里？還成了……他的本命武器？
“你看！那些紋路！”馬明遠突然撲過來，手指幾乎要戳到劍刃上，“我看得懂！這些符號……我看得懂！”
包勒格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只見劍身上的云雷紋間隙里，確實夾雜著一些奇怪的符號——像是歪歪扭扭的甲骨文，又比甲骨文更原始、更簡練。他以前跟著爺爺見過不少類似的符號，知道這是上古時期的契文，至今沒有完全破譯。
可馬明遠怎么會看得懂？
“上面寫著……‘血食祭，方伯亂’。”馬明遠的手指在劍身上虛點著，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還有這個，‘有窮氏，索貢至’……這是什么意思？”
【契文通天賦生效：宿主馬明遠可解讀夏代及之前的原始契文。玄鋒劍初始形態(tài)攜帶基礎信息，可通過解讀契文獲取當前環(huán)境情報。】
系統(tǒng)的聲音再次響起。包勒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F(xiàn)在不是糾結為什么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搞清楚狀況。
“有窮氏……”包勒格喃喃自語，這個名字他有印象。爺爺?shù)臅坷镉斜緯岬竭^，有窮氏是夏朝時期的一個部落，首領就是后來奪取太康王位的后羿。
“索貢……應該是索要貢品吧？”包勒格看向馬明遠，“那‘血食祭，方伯亂’呢？”
馬明遠皺著眉，湊近劍刃仔細辨認：“血食祭……好像是用活人或者牲畜祭祀的意思。方伯……應該是指部落的首領。亂……就是動亂？”
他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地面開始輕微震動，黃沙被揚起，形成一道黃色的煙塵。包勒格抬頭望去，只見十幾個騎著馬的人正朝著他們的方向狂奔而來。
那些人的打扮讓包勒格的心臟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們披著粗糙的獸皮，赤裸著上身，皮膚黝黑，肌肉虬結，手里揮舞著石斧和長矛，臉上畫著紅色的圖騰。最前面的那個人腰間掛著一塊青銅牌，上面刻著一個猙獰的饕餮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是他們！”馬明遠突然抓住包勒格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看他們胸前的圖騰！和劍上‘有窮氏’的符號一樣！”
包勒格看向那些人的胸前，果然在獸皮的縫隙里看到了類似的符號。他握緊了手中的玄鋒劍，感覺劍身正在微微震顫，像是在呼應著什么。
“跑！”包勒格拽起馬明遠，轉(zhuǎn)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跑。他不知道該往哪里跑，只知道不能被那些人抓住。
可他們剛跑出沒幾步，身后就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呼喝，像是某種野獸的咆哮。包勒格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那些騎馬的人已經(jīng)追了上來，最前面的那個武士舉起了手中的石斧，朝著他們的方向狠狠擲來。
石斧帶著呼嘯的風聲，直奔馬明遠的后背。
“小心！”包勒格瞳孔驟縮，想也沒想就將馬明遠往旁邊一推，同時自己側身躲開。石斧擦著他的胳膊飛過，砸在沙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馬明遠摔在地上，嚇得臉色慘白。包勒格拉起他，剛想繼續(xù)跑，卻發(fā)現(xiàn)更多的石斧和長矛朝著他們飛來。他們手無寸鐵——除了他手中的這把半透明的劍。
“不能跑了！”包勒格咬了咬牙，將馬明遠護在身后，握緊了玄鋒劍，“你躲好！”
“你瘋了？”馬明遠抓住他的胳膊，“他們有十幾個人！還有馬！”
“不然怎么辦？”包勒格盯著越來越近的武士，心臟狂跳，“你想被他們砍死嗎？”
他能感覺到，手中的玄鋒劍震顫得越來越厲害，劍身上的云雷紋開始發(fā)光，青芒越來越盛。一股奇異的力量順著手臂涌入他的身體，讓他原本因恐懼而僵硬的四肢變得靈活起來。
【玄銅劍契合度10%，解鎖技能：破甲?！?/p>
機械音剛落，最前面的那個武士已經(jīng)騎著馬沖到了他面前。那武士大吼一聲，舉起石斧就朝著包勒格的頭頂劈來。石斧的刃口很鈍，還帶著干涸的血跡，一看就沾染過不少人命。
包勒格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做出了本能的反應。他側身避開石斧的鋒芒，同時握緊玄鋒劍，順著對方揮斧的力道，朝著石斧的斧刃斬了下去。
他以為這把半透明的劍會像玻璃一樣碎掉，或者直接穿過石斧。可下一秒，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響起，玄鋒劍的青芒閃過，那柄堅硬的石斧竟被從中劈成了兩半，斷口光滑得像是被打磨過。
武士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包勒格也愣住了——他從沒想過這把劍竟然這么鋒利。
“還愣著干什么！”馬明遠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用那個！‘速’！”
包勒格這才反應過來。他看見馬明遠正蹲在地上，手里拿著一塊尖銳的燧石，在他剛才掉落的劍鞘上飛快地刻畫著什么。他想起系統(tǒng)說的，馬明遠可以通過契文為武器附加屬性。
“刻好了！”馬明遠將劍鞘扔過來，“快！”
包勒格接住劍鞘，反手將玄鋒劍插回鞘中。就在劍身與劍鞘接觸的瞬間，他感覺握著劍柄的手突然一輕，整個人仿佛變得輕飄飄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契文“速”生效：提升玄鋒劍持有者50%移動速度，持續(xù)一刻鐘。】
“好快！”包勒格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動作變得異常敏捷。他腳尖點地，身體如同鬼魅般躲過另一個武士的長矛，同時拔出玄鋒劍，橫掃而出。
青芒閃過，又一根石矛被攔腰斬斷。
“妖術！”有武士發(fā)出驚恐的尖叫，“他用了妖術！”
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那些有窮氏的武士雖然兇悍，但從未見過如此鋒利的武器，更沒見過有人能跑得像風一樣快。他們胯下的馬也變得焦躁不安，不停地刨著蹄子，嘶鳴著不肯前進。
包勒格沒有追擊。他知道自己只是僥幸占了上風，真要硬碰硬，他和馬明遠兩個現(xiàn)代青年根本不是這些常年征戰(zhàn)的武士的對手。他趁著對方慌亂的間隙，一把拉起馬明遠，低聲道：“走！”
兩人轉(zhuǎn)身狂奔。得益于“速”字契文的效果，他們跑得飛快，很快就將那些有窮氏的武士甩在了身后。直到?jīng)_進一片茂密的灌木叢，確認沒有人追上來，他們才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呼……嚇死我了……”馬明遠癱在地上，渾身都在發(fā)抖，“剛才那是什么情況……那些人是瘋子嗎？”
包勒格沒有回答。他靠在一棵粗糙的樹干上，看著手中的玄鋒劍。劍身上的青芒已經(jīng)褪去，恢復了半透明的狀態(tài)，但劍格上的云雷紋似乎比剛才更清晰了些。他能感覺到，這把劍正在和他產(chǎn)生某種聯(lián)系。
【檢測到關鍵人物氣息?！?/p>
【支線任務觸發(fā)：查明有窮氏異動。】
【任務獎勵：玄鋒劍形態(tài)進階?！?/p>
【失敗懲罰：無?！?/p>
系統(tǒng)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包勒格看向馬明遠，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自己撿回來的那塊有窮氏武士掉落的青銅牌。馬明遠的手指撫摸著上面的饕餮紋，眉頭緊鎖。
“這上面……刻著一個字?！瘪R明遠抬起頭，臉色凝重，“是‘羿’?！?/p>
羿。
包勒格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這個字意味著什么。
后羿。
那個即將打敗夏朝的男人。
他們不僅穿越到了夏朝，還一頭撞進了這場亂世的旋渦中心。
遠處的地平線上，夕陽正緩緩落下，將天空染成一片詭異的血紅。隱約間，似乎能看到一座巨大的城池輪廓，那應該就是夏朝的都城——斟鄩。
城墻上仿佛有炊煙升起，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飄向遠方。
包勒格握緊了手中的玄鋒劍，感覺劍身傳來一絲微弱的震顫，像是在回應著這片古老土地的呼喚。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的命運已經(jīng)和這個三千多年前的王朝，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我們得去斟鄩?！卑崭裆钗豢跉?，看向馬明遠，“系統(tǒng)的任務是修正夏廷亂局，我們總得先知道，這局到底亂成了什么樣。”
馬明遠點點頭，撿起那塊刻著“羿”字的青銅牌，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也好。至少……城里應該有吃的?！?/p>
他的話讓包勒格忍不住笑了笑，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些。他站起身，將玄鋒劍背在身后，拍了拍馬明遠的肩膀：“走了，回族放羊娃。跟緊點，別又被人當成貢品抓走了?！?/p>
“去你的蒙古族劍販子！”馬明遠翻了個白眼，卻還是快步跟上了他的腳步。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灌木叢中，朝著遠方那座巨大的城池走去。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離開后，那片沙地上，玄鋒劍斬斷的石斧碎片旁，一滴鮮血正緩緩滲入地下，與三千年前的黃土融為一體。
而在遙遠的斟鄩城內(nèi)，一座夯土筑成的宮殿里，一個穿著華麗絲綢、頭戴羽冠的中年男人正把玩著一塊龜甲，甲面上的裂紋在篝火的映照下，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預兆。
“大王，”一個穿著獸皮、戴著青銅面具的巫祝躬身說道，“龜甲示警，有異物入境，恐對王庭不利啊?！?/p>
中年男人抬起頭，露出一張縱欲過度的臉，正是夏朝的君主，啟的兒子——太康。他不耐煩地揮揮手：“不過是些山里的野獸罷了，大驚小怪。備好車馬，明日我要去洛水北岸狩獵，聽說那里出了一頭白象，正好拿來祭祀?！?/p>
巫祝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最終卻只是低下頭，恭敬地應了一聲：“喏?！?/p>
宮殿外，夜色漸濃。一輪殘月爬上天空，照亮了夯土城墻的輪廓，也照亮了城門口那些手持石矛、昏昏欲睡的衛(wèi)兵。沒有人知道，兩個來自未來的靈魂，正朝著這座注定要經(jīng)歷動蕩的都城，一步步走來。
玄鋒劍的嗡鳴，在寂靜的夜色中，悄然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