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起日來得比預想中更快。
按照霧隱村的歷法，每月初三、十六是固定的霧起日，這兩天的霧會比平時濃上十倍，連正午時分都看不見三丈外的東西。以往，守燈人只需在清晨點燃燈塔即可，但這次，老燈爺讓阿螢提前做好準備，要在霧起日當天跟著他去檢查所有燈塔。
“師父，一共七座燈塔，一天能走完嗎？”阿螢一邊往背包里塞備用燈油，一邊問。她的引路燈被老燈爺重新打磨過，燈柱上的紋路淡了許多，但阿螢總覺得那團金色光暈比以前更活躍了，偶爾會輕輕顫動，像是在回應她的情緒。
老燈爺正往腰間系裝符咒的布袋，聞言頭也不抬地說：“走不完也得走。這幾天的霧不對勁，昨晚我去看東邊的五號塔，燈臺周圍結了層黑霜，碰一下能凍掉手指頭。”
阿螢心里一緊。鎮(zhèn)霧燈的燈臺是用火山巖做的，尋常水火都傷不了，怎么會結霜？
天還沒亮，兩人就背著行囊出發(fā)了。剛出村口，濃稠的白霧就涌了過來，像是要把人吞沒。阿螢舉起引路燈，金色光暈撐開一道狹小的屏障，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
“跟著我的腳印走，別踩那些發(fā)光的草。”老燈爺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帶著回音。阿螢低頭一看，只見路邊的草叢里點綴著點點藍光，像是散落的星星，仔細看去，那些光竟是從草葉上的露珠里透出來的。
“這是什么？”她忍不住問。
“霧瘴凝結的露，沾了會讓人產生幻覺。”老燈爺的聲音沉了沉，“以前從沒見過這么多，看來幻霧真的在往村子里滲?！?/p>
兩人一前一后，在霧中艱難地前行。阿螢數著師父的腳印，不敢分心。引路燈的光暈時不時會泛起漣漪，每當這時，她總能聽到一陣細微的低語，像是很多人在耳邊說話，卻又聽不清內容。
“師父，你聽到聲音了嗎？”她忍不住問。
老燈爺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眉頭緊鎖：“是霧奴的聲音。他們被困在幻霧里，意識不清，只會跟著活人的氣息走?！彼麖牟即锾统鲆粡堻S色的符咒，遞給阿螢，“拿著，遇到霧奴就把符咒往引路燈上貼，能暫時擋住他們?！?/p>
阿螢接過符咒，指尖觸到符咒上凹凸的紋路，感覺像是摸到了一塊冰。她把符咒小心地放進懷里，緊緊攥住引路燈。
走到中途的四號燈塔時，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卻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光球，連溫度都感覺不到。這座燈塔比三號塔更高，用白石砌成，塔頂的鎮(zhèn)霧燈卻黑著，連燈芯都不見了。
“燈芯呢？”阿螢驚呼道。鎮(zhèn)霧燈的燈芯是用霧心樹的枝條做的，水火不侵，怎么會消失？
老燈爺圍著燈塔轉了一圈，在塔基下發(fā)現了一小撮黑色的灰燼。他捏起一點灰燼，放在鼻尖聞了聞，臉色驟變：“是被霧火燒掉的。”
“霧火？”
“霧獸的氣息凝結成的火，專門燒有靈識的東西?！崩蠠魻攺谋嘲锬贸鰝溆玫臒粜?，遞給阿螢，“你來點?！?/p>
阿螢愣住了：“我？”她還從沒獨自點燃過鎮(zhèn)霧燈。
“你必須學會?！崩蠠魻數恼Z氣很嚴肅，“守燈人不能永遠靠別人。”
阿螢深吸一口氣，走到燈臺前。她學著老燈爺的樣子，先把燈芯插進燈油里，然后舉起引路燈，將光暈湊近燈芯。按照師父教的方法，她閉上眼睛，在心里默念著與燈靈溝通的口訣。
引路燈的光暈突然變得熾熱，阿螢感覺一股暖流順著手臂涌進燈臺，燈芯“騰”地一下燃起了火苗。但這次的火苗不是橘紅色的，而是帶著一絲詭異的紫色，而且剛燃起就開始搖曳，像是隨時會熄滅。
“集中精神，讓你的意念跟著燈靈走?！崩蠠魻斣谝慌蕴嵝?。
阿螢咬緊牙關，摒除雜念。她想象著村里的景象：曬谷場上的稻草人、溪邊搗衣的婦人、還有老燈爺坐在門檻上抽煙袋的樣子。那些熟悉的畫面像潮水般涌來，引路燈的光暈越來越亮，終于，鎮(zhèn)霧燈的火苗穩(wěn)定下來，紫色漸漸褪去，變成了溫暖的橘紅。
“成了！”阿螢松了口氣，額頭上全是汗。
老燈爺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不錯，比我第一次強多了?！彼D了頓，又說，“這座塔的燈芯被燒，說明霧獸已經能影響到這里了。我們得加快速度，必須在日落前趕到遺忘祭壇附近的七號塔。”
阿螢心里一動：“七號塔離遺忘祭壇最近？”
“嗯，那座塔是千年前第一任守燈人建的，據說塔基就壓在霧心樹的一條根上。”老燈爺望著霧深處，“或許那里能找到封印松動的原因。”
兩人不敢耽擱，匆匆離開四號塔，繼續(xù)往深處走。霧越來越濃，連引路燈的光暈都只能照亮身前一步的地方。阿螢的耳朵里全是嗡嗡聲，那些低語越來越清晰，她甚至能聽到一些熟悉的聲音——像是村里失蹤的王大叔在喊他兒子的名字，又像是隔壁的李婆婆在哼歌謠。
“別聽，那是幻霧在模仿?！崩蠠魻數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越是熟悉的聲音，越容易讓人分心?！?/p>
阿螢用力搖搖頭，把那些聲音從腦子里甩出去。她緊緊跟著老燈爺，不敢再說話。
不知走了多久，引路燈的光暈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險。阿螢抬頭一看，只見前方的霧中站著十幾個模糊的身影，他們穿著村民的衣服，動作僵硬，臉上沒有表情，雙眼空洞，正一步步朝這邊走來。
“是霧奴！”阿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趕緊從懷里掏出符咒。
老燈爺卻攔住了她：“別用符咒，省著點。你試著用引路燈的光逼退他們。”
阿螢愣住了：“我能行嗎？”
“你能?！崩蠠魻數哪抗夂軋远?，“你的精神力比我強，燈靈更聽你的話。”
阿螢深吸一口氣，舉起引路燈，集中精神想著“驅散”。引路燈的光暈突然暴漲，像一面金色的盾牌，朝著霧奴推去。那些霧奴被光一照，發(fā)出痛苦的嘶鳴，紛紛后退，身體在光中變得透明，像是要融化一樣。
“有用！”阿螢驚喜道。
就在這時，霧奴中突然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穿著長老會的黑袍，臉上戴著青銅面具。這身影不怕金光，徑直朝阿螢走來，面具下的眼睛閃著紅光。
“是被控制的長老！”老燈爺臉色大變，從布袋里掏出三張符咒，疊在一起，往引路燈上一貼，“快！用盡全力！”
阿螢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順著引路燈涌來，光暈變成了刺眼的白色。那黑袍人影被光一照，面具“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縫，露出下面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竟是長老會的大長老！
“大長老怎么會變成霧奴？”阿螢驚呼道。
老燈爺卻拉著她往后退：“別管了，我們擋不住他！快走！”
兩人轉身就跑，身后傳來黑袍人影的嘶吼聲，震得霧都在晃動。阿螢回頭一看，只見那些原本被擊退的霧奴又追了上來，而大長老的身影在霧中越來越近，面具上的裂縫里滲出黑色的霧氣。
“往七號塔跑！”老燈爺喊道，聲音里帶著喘息。
阿螢跟著師父，在霧中拼命奔跑。引路燈的光暈越來越暗，她能感覺到燈靈在消耗力量。耳邊的嘶吼聲越來越近，她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就在這時，前方的霧中突然亮起一道光柱，直沖云霄。
“是七號塔的燈！”老燈爺驚喜道，“有人提前點燃了鎮(zhèn)霧燈！”
阿螢也松了口氣，朝著光柱的方向跑去?？拷瞬虐l(fā)現，七號塔竟是一座木塔，塔身纏繞著粗壯的藤蔓，塔頂的鎮(zhèn)霧燈亮得驚人，金色的光芒穿透濃霧，形成一道巨大的光盾，將周圍的霧都推開了。
塔下站著一個身影，穿著和阿螢一樣的守燈人制服，背對著他們。
“是哪位師兄？”阿螢喊道。村里的守燈人除了她和師父，還有三位師兄，負責不同的區(qū)域。
那人轉過身，阿螢卻愣住了——那是一張陌生的臉，約莫二十歲年紀，眉眼間帶著一股不屬于霧隱村的銳氣，嘴角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你是誰？”老燈爺的聲音警惕起來，手悄悄摸向布袋里的符咒。
那人指了指塔頂的鎮(zhèn)霧燈，笑容更深了：“一個路過的，看這燈滅了，順手點上而已?！彼哪抗饴湓诎⑽炇种械囊窡羯?，眼睛亮了亮，“小姑娘的引路燈不錯，燈靈很活躍啊。”
阿螢握緊了引路燈，感覺燈靈在光暈里不安地跳動。她總覺得這個人很奇怪，尤其是他的眼神，像是能看透人心。
“霧隱村不歡迎外人?！崩蠠魻數恼Z氣很冷，“你怎么進來的？”
“走路進來的唄。”那人聳聳肩，目光突然投向他們身后的霧中，“看來你們的朋友追來了，不打算請我上去坐坐？”
阿螢回頭一看，只見黑袍人影帶著霧奴，已經出現在光盾邊緣，正瘋狂地撞擊著光盾，光盾上的光芒開始閃爍。
老燈爺臉色一變，對那人說：“上來再說！”
三人迅速登上木塔，在塔頂的平臺上停下。阿螢低頭一看，只見光盾在霧奴的撞擊下越來越薄，像是隨時會碎掉。
“這光盾撐不了多久?！蹦侨丝吭跈跅U上，看著下面的霧奴，語氣輕松，“你們守燈人平時就這么對付這些東西？”
“不然呢？”阿螢沒好氣地說，這人的態(tài)度讓她很不舒服。
老燈爺卻沒理會他，從背包里掏出一張巨大的符咒，開始往上面畫著什么。符咒上的紋路比之前的更復雜，像是一條盤旋的龍。
“這是鎖霧符，能暫時困住霧奴，但需要引路燈的靈力催動?！崩蠠魻攲Π⑽炚f，“等下我念咒，你把引路燈貼在符咒上?！?/p>
阿螢點點頭，剛舉起引路燈，就被那人攔住了。
“等等?！蹦侨酥钢?，“你這符咒缺了個角，鎖不住霧獸的氣息，只會引來更多霧奴。”
老燈爺一愣，低頭看向符咒，果然，符咒的右下角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缺口，像是被老鼠咬過。他臉色變了變，這符咒是長老會給的，怎么會有缺口？
“你怎么知道？”老燈爺警惕地看著他。
那人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支銀色的筆，在符咒的缺口處輕輕一畫，一道銀色的紋路瞬間補上了缺口。奇怪的是，那銀色的紋路像是活的，在符咒上緩緩流動。
“略懂一點?！彼掌鸸P，笑容神秘，“現在試試？”
老燈爺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相信他。他舉起符咒，開始念咒。阿螢趕緊將引路燈貼在符咒上，引路燈的光暈瞬間被符咒吸了進去，符咒上的紋路亮起金光，像一條活過來的龍，盤旋著飛下塔頂，在光盾外形成一個巨大的金色光圈。
那些撞擊光盾的霧奴被光圈一罩，頓時動彈不得，只能在里面痛苦地掙扎。連那個黑袍人影也被圈住了，面具上的裂縫越來越大，露出的皮膚上爬滿了黑色的紋路。
“成了！”阿螢驚喜道。
老燈爺松了口氣，看向那人的目光緩和了些：“多謝。還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那人靠在欄桿上，望著霧深處，輕聲說：“我叫林風，從山外而來?！?/p>
山外？阿螢和老燈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霧隱村被迷霧森林環(huán)繞，幾百年來從沒聽說有人能從山外走進來。
林風像是看出了他們的疑惑，笑了笑：“我來找一樣東西，據說在遺忘祭壇附近?！?/p>
“你找什么？”老燈爺追問。
林風的目光落在阿螢懷里露出的半塊霧心佩上，眼睛亮了亮：“找一塊能和這個配上的玉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