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陳燼抱著小滿，用整個后背狠狠撞開地鐵站破洞處臨時堵上的鋼板和腐朽框架，裹著致命的塵暴碎片，炮彈般砸進外面翻滾的死亡黃沙里?；矣熬o隨其后，灰色的身影幾乎融入混沌。
嗤啦——！
鈷雨像滾燙的酸液，瞬間灼穿了陳燼破爛防護服的后背，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直接燙在皮肉上。他悶哼一聲，身體弓得更緊，死死護住胸前的小滿和腰間的麥苗水壺。背上的女孩像受驚的小獸，冰涼的臉頰緊貼他灼痛的頸窩，手臂勒得他幾乎窒息。
風(fēng)沙是活的，是億萬片呼嘯的刀片。能見度為零。只有左臂皮下的檢測儀，那防空警報般的嘶鳴是唯一的坐標(biāo)，指向唯一的生路——地圖上那個模糊的、被遺棄的地下菌類農(nóng)場，“春谷”。
“灰影！左！”陳燼嘶吼，聲音被狂風(fēng)撕碎。
“嗚嗷！”一聲短促的回應(yīng)在左側(cè)風(fēng)沙中響起?；矣暗莫氀墼跍啙嶂虚W出一點琥珀色的微光，如同黑暗海面上唯一的燈塔。它瘸著腿，卻異常靈活地在翻滾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屬殘骸間穿梭，用身體為陳燼和小滿撞開稍小的障礙物。
跑！肺部像被砂紙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鐵銹和腐肉味。檢測儀的尖嘯如同跗骨之蛆，倒計時的骷髏標(biāo)志在皮下瘋狂閃爍：47:22:17。骨骼深處傳來一種細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酸軟感。
一塊被風(fēng)掀起的、邊緣鋒利的巨大廣告牌殘骸，如同死神的鍘刀，毫無征兆地從側(cè)上方呼嘯著切向陳燼背上的小滿！
“吼——！”
灰影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它根本不顧自己那條瘸腿，后肢肌肉墳起，化作一道決絕的灰色閃電，猛地從側(cè)面斜撞向陳燼！巨大的沖力讓陳燼一個趔趄，險險避開了那致命的一擊。
噗嗤！
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是灰影！它為了撞開陳燼，將自己完全暴露在殘骸的攻擊路線上。鋒利的金屬邊緣狠狠劈開了它左肩胛的皮毛和肌肉，深可見骨。更致命的是，殘骸上沾染的渾濁鈷雨，如同活物般瞬間滲入那猙獰的傷口！
“嗚……”灰影發(fā)出一聲短促到極點的哀鳴，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沉，幾乎撲倒在地。傷口周圍的皮毛和肌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萎縮，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鈷毒在侵蝕！
“灰影！”小滿在陳燼背上猛地掙扎，喉嚨里發(fā)出無聲的嘶喊，烏黑的眼睛瞬間被巨大的驚恐和痛苦淹沒。
陳燼目眥欲裂。他猛地轉(zhuǎn)身，一手死死箍住背上的小滿，另一只手閃電般拔出腰間匕首，看也不看，旋身狠狠擲出！
“篤！”匕首精準(zhǔn)地釘在灰影身后一個剛被風(fēng)掀翻、眼看要碾過狼犬的金屬柜上，將其死死釘在原地。
“撐??！”陳燼低吼，聲音被風(fēng)扯得破碎。他不再看灰影，目光死死鎖定前方風(fēng)沙中一個若隱若現(xiàn)、向下傾斜的巨大管道口——地圖上標(biāo)注的入口！他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像一頭負傷的蠻牛，朝著那個黑黢黢的洞口瘋狂沖刺。
轟??！
幾乎是撲進去的瞬間，身后傳來震耳欲聾的坍塌聲。入口上方腐朽的混凝土結(jié)構(gòu)在風(fēng)沙和鈷雨的持續(xù)侵蝕下，終于徹底崩落，將洞口死死封住大半，只留下一個狹窄的縫隙，勉強隔絕了外面煉獄般的風(fēng)沙和死亡嘶鳴。
世界陡然安靜。
只有陳燼自己粗重如風(fēng)箱的喘息，小滿壓抑的無聲抽噎，還有……灰影痛苦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沉重呼吸。
黑暗，濃稠如墨。
陳燼摸索著放下小滿，女孩冰涼的小手立刻死死抓住他的褲腿，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他摸索到腰間一個簡陋的熒光棒，用力拗亮。
慘淡的綠光勉強撐開一小片視野。
眼前是一條向下延伸的、布滿濕滑苔蘚和腐朽管道的甬道?？諝怅幚涑睗?，帶著濃郁的土腥味和……一種奇異的、類似雨后森林的清新氣息。這味道與外面廢土的鐵銹腐臭截然不同，像一種溫柔的欺騙。
最刺眼的是地上的灰影。它側(cè)躺在冰冷的巖石上，左肩胛的傷口觸目驚心。黑色的污血混著被鈷毒侵蝕的、壞死的組織，不斷滲出。傷口周圍的皮毛大片脫落，露出下面發(fā)黑、萎縮的肌肉，甚至能看到一點慘白的骨頭。
鈷毒如同黑色的蛛網(wǎng)，正順著傷口周圍的血管向它身體深處蔓延。它琥珀色的獨眼半閉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痛苦的顫抖，身體的熱量在飛快流失。
小滿掙脫了陳燼的手，踉蹌著撲到灰影巨大的頭顱旁。她的小手顫抖著，不敢觸碰那可怕的傷口，只能一遍遍撫摸著灰影冰涼的鼻梁和耳朵，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狼犬沾滿塵土和血污的皮毛上，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悲傷和絕望籠罩著她小小的身體。
陳燼蹲下身，手指快速檢查灰影的傷口，觸手一片冰冷粘膩的壞死感。檢測儀還在他左臂皮下發(fā)出低沉的、持續(xù)的嗡鳴，提醒著他自己也在倒計時。他手頭沒有抗鈷毒血清，沒有設(shè)備。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緊心臟。
小滿猛地抬起頭，淚水模糊的小臉上，那雙烏黑的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心。她不再看陳燼，伸出自己沾滿泥污的小手，摸索到陳燼插回腰間的匕首柄。
“小滿！”陳燼低喝，伸手想阻止。
女孩的動作卻快得出乎意料。她猛地拔出匕首——那對她纖細的手臂來說過于沉重的兇器，毫不猶豫地用鋒利的刀刃，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一劃！
嗤。
皮肉割開的聲音在寂靜的甬道里異常清晰。
鮮紅的血，瞬間從她細小的掌心涌出，像一道刺目的紅色溪流，蜿蜒而下。
“嗚……”灰影似乎感應(yīng)到什么，獨眼費力地睜開一條縫，喉嚨里發(fā)出微弱而焦灼的嗚咽，想掙扎著避開。
小滿不管不顧。她跪在灰影受傷的肩胛旁，將自己的小手用力按在那片發(fā)黑潰爛、猙獰可怖的傷口上！
鮮紅的血，立刻染紅了黑色的毒傷，混著壞死的組織液，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巖石上。
一秒。兩秒。
什么也沒發(fā)生。只有小滿壓抑的抽氣聲。
陳燼的心沉了下去。是劑量不夠？還是這能力對如此猛烈的鈷毒無效？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中——
噗嚕！
一聲輕響，打破了死寂。
聲音來自旁邊巖石凹陷處積蓄的一小灘渾濁的積水。那是滲入的雨水混合著甬道頂部落下的微量輻射塵形成的污水。一滴從小滿傷口滴落、尚未落在灰影身上的血珠，恰好墜入了這灘渾濁的死水里。
血珠入水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灘渾濁不堪、散發(fā)著微腥氣味的污水，如同被投入了一顆凈化的炸彈。以血滴落點為中心，一圈肉眼可見的、清冽的漣漪猛地擴散開來！渾濁迅速褪去，水色變得如同山澗清泉般透明澄澈！
更驚人的是，就在這變得清澈見底的水洼中央，一條銀光閃閃、只有手指長的小魚，毫無征兆地“噗”地一聲躍出了水面！它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短暫而耀眼的銀色弧線，“啪嗒”一聲又落回清澈的水中，甩動著小小的尾巴，攪起一圈圈微光粼粼的漣漪。
奇跡！
這超現(xiàn)實的、充滿生命力的畫面，如同強光刺破了絕望的黑暗。
與此同時，灰影肩胛上那可怕的傷口也起了變化。被小滿鮮血覆蓋的地方，那些如同活物般蔓延的黑色鈷毒蛛網(wǎng)，像是遇到了克星，發(fā)出極其輕微的“滋滋”聲，開始收縮、變淡！
傷口深處壞死的黑色組織，邊緣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新生的粉色肉芽在掙扎蠕動！雖然離愈合還差得遠，但那致命的侵蝕，確確實實被遏制住了！
灰影沉重的呼吸猛地一滯，隨即變得稍稍順暢了一些。它費力地抬起頭，伸出粗糙溫?zé)岬拇笊囝^，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一遍遍舔舐著小滿按在它傷口上、還在流血的小手。舌尖小心地卷過那道深深的刀口，帶走血污，留下濕潤的暖意。
小滿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像被抽掉了骨頭，整個人軟軟地趴在灰影巨大的、起伏的胸腹上。眼淚再次洶涌而出，但這一次，是滾燙的、帶著劫后余生溫度的淚水。
她的小臉埋在狼犬帶著土腥和血腥味的厚厚皮毛里，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矣昂韲道锇l(fā)出低沉、安慰的咕嚕聲，側(cè)過頭，用鼻尖輕輕蹭著女孩的頭發(fā)。
陳燼僵在原地，看著水洼里那條悠閑游動的銀色小魚，看著灰影傷口上那微弱卻真實的新生跡象，看著小滿趴在狼犬身上無聲痛哭的顫抖背影。
左臂皮下的檢測儀，那催命的嗡鳴似乎也微弱了一瞬。一種巨大的、混雜著震撼、后怕和一絲渺茫希望的洪流，狠狠沖擊著他早已冷硬的心臟。
他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獾哪樕弦琅f看不出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深的波瀾。他站起身，慘綠的熒光棒舉高，開始打量這個暫時的避難所——這個被稱為“春谷”的地下菌類農(nóng)場入口。
甬道向下延伸，拐過一個彎，前方隱約透出一種奇異的、柔和的光芒，不再是熒光棒的慘綠，而是一種……朦朧的、帶著生命氣息的微光。
空氣中那股雨后森林的清新氣息更濃了，甚至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蜂蜜的甜香。溫暖的氣流從深處緩緩涌來，輕輕拂過他被鈷雨灼傷的后背，帶來一絲舒緩的涼意。
像虛假的春天。一個溫柔的謊言。
他朝那個光亮的彎道走去，腳步在濕滑的苔蘚上踩出細微的聲響?；矣皰暝胍酒鸶?，卻被小滿輕輕按住了。
就在陳燼即將拐過彎道，踏入那片柔和光芒的邊緣時——
“呃……嗬……”
一聲極其壓抑的、飽含痛苦的呻吟，突兀地從甬道更深邃、更黑暗的角落里，硬生生擠了出來！
那聲音嘶啞、破碎，像垂死野獸的喘息，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人性掙扎，瞬間刺破了這片剛剛浮現(xiàn)的、帶著熒光和清泉的寧靜假象！
陳燼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握緊匕首的手背青筋暴起。
小滿驚恐地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
灰影的獨眼驟然睜開，瞳孔縮成一條危險的細線，喉嚨深處滾出極度戒備的、威脅性的低吼。它受傷的身體無法站起，卻強行扭過頭，死死盯向甬道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那里，有什么東西?；畹摹Ｔ谕纯嗟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