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血濺上麥苗時，陳燼左臂皮肉下的東西猛地尖叫起來。
嘶啦——！
那聲音尖利得能鉆透頭骨，防空警報一樣撕裂空氣。不是普通的警報，是檢測儀在瀕死嚎叫。聲音的來源是地上那個剛被他用匕首精準(zhǔn)旋身割開喉嚨的東西——幾分鐘前，它還是個因輻射塵暴提前變異、撲進(jìn)這廢棄地鐵站避風(fēng)的人類。
溫?zé)岬?、帶著濃重鐵銹腥味的血，正順著翠綠麥苗的細(xì)葉往下淌，滲進(jìn)下面薄薄一層珍貴的凈化土壤里。麥苗的葉尖肉眼可見地滲出細(xì)小的、渾濁的血珠，像在無聲慟哭。
“吱——吱——嘶啦——！”
檢測儀的尖叫毫無停歇，瘋狂撕扯著神經(jīng)。陳燼甚至沒看地上那具還在抽搐的軀體，布滿新舊傷痕的手在沾滿污垢的褲腿上隨意一抹，抹掉大半黏膩，立刻探向腰間。那里，一個巴掌大的舊水壺里，幾株纖弱的麥苗在渾濁的營養(yǎng)液里微微搖晃。還好，根沒傷著。
“吼嗚！”
低沉的、帶著威脅的嗚咽自身后傳來。陳燼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灰影。那條骨架高大卻瘦骨嶙峋的變異阿爾卑斯狼犬，正用它僅存的琥珀色獨(dú)眼死死盯著地鐵站入口處被狂風(fēng)撕扯得嘩啦作響的破爛塑料布。
它瘸著一條前腿，卻像座移動的、傷痕累累的堡壘，牢牢擋在一個蜷縮在角落防水布上的小小身影前。
鈷雨來了。
不是水。是毒。是融化的金屬和死亡本身。灰黃渾濁的雨滴，帶著可怕的腐蝕性，穿透地鐵站頂棚早已脆弱的銹蝕鐵皮，發(fā)出“嗤嗤”的輕響。一滴渾濁的液體恰好落在他裸露的手腕上，瞬間灼起一小片刺目的紅痕，帶來針扎般的銳痛。
空氣里彌漫開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銹味，混著某種東西被燒糊的焦臭。
他猛地轉(zhuǎn)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角落里的女孩——小滿，正縮在灰影寬闊但瘦骨嶙峋的胸腹后面，只露出半張小臉。那雙烏黑的眼睛里，清晰地映著他剛剛割喉濺血的影子，映著這破敗地獄的一切。
沒有尖叫，沒有哭喊，聾啞隔絕了聲音的恐怖，卻放大了視覺的沖擊。她臉色蒼白得像地底的菌絲。
陳燼幾步跨過去，高大的身影幾乎將角落的光線完全遮蔽。他沾著血和污跡的手伸向女孩的臉頰。小滿本能地瑟縮了一下，眼睛緊緊閉上。
那只手卻只是在她冰涼的小臉上快速一抹，用粗糙的拇指指腹擦掉了濺上去的幾點暗紅血斑。動作近乎粗暴，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擦拭力道。
擦完，他立刻背過身去蹲下，把整個后背對著她，聲音壓得又低又硬：“抓緊。要走了。”
沒有回應(yīng)。只有一只冰涼的小手摸索著貼上他寬闊緊繃的脊背。指尖帶著細(xì)微的顫抖，在他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布滿裂口和補(bǔ)丁的防護(hù)服上，緩慢而用力地移動著。一筆，又一筆。
他感受到那微小的、歪歪扭扭的軌跡，最終形成一個扭曲卻用力刻畫的圖案——一個笑臉。
陳燼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嘶啦——！??！”左臂皮下的檢測儀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幾乎要撕裂神經(jīng)的尖嘯！這一次的嘶鳴里，夾雜著一種令人牙酸的、高頻的金屬刮擦聲。那不再是單純的污染警報。
是倒計時。死亡倒計時。
“鈷-60濃度…致死閾值！”他低頭看向左臂內(nèi)側(cè)，那里皮膚下嵌著的小小屏幕不再是閃爍的數(shù)字，而是一片刺目的血紅色，中央一個骷髏標(biāo)志瘋狂跳動。下方，一行冰冷的白色小字無情地滾動：“骨骼溶解進(jìn)程啟動：48:00:00”。
48小時。從骨髓開始融化，化成一灘血水。
“灰影！”陳燼低吼，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狼。
“嗚！”灰影早已行動。它瘸著那條傷腿，動作卻快如一道貼地的灰色閃電。它猛地?fù)湎虻罔F站頂棚一個被鈷雨腐蝕得最厲害、正“嗤嗤”冒著白煙往下滴落渾濁液體的破洞。旁邊散落著幾塊銹蝕的薄鋼板。
灰影精準(zhǔn)地叼起其中一塊最大、最厚的，獨(dú)眼中閃爍著近乎人類的專注和決絕。它猛地躍起，不顧鈷雨灼燒著它背上的皮毛，發(fā)出細(xì)微的“滋滋”聲，硬生生用嘴叼著那塊沉重的鋼板，狠狠堵在了破洞上！
沉重的鋼板撞擊銹蝕的頂棚，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暫時阻擋了致命的鈷雨，也壓下了檢測儀一小部分瘋狂的嘶鳴。
陳燼一把抄起角落的小滿，動作不容置疑地將她背到自己背上，像綁一件最珍貴的貨物。另一只手死死護(hù)住腰間水壺里的麥苗。小滿纖細(xì)的手臂立刻緊緊環(huán)住他的脖子，冰涼的臉頰貼在他汗?jié)竦暮箢i上。她在他背上畫的歪扭笑臉，隔著粗糙的布料，烙鐵般燙著他。
“走！”陳燼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鐵銹。
灰影堵著洞口，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焦灼的嗚咽，獨(dú)眼卻警惕地掃視著外面翻騰如沸粥的灰黃色塵暴。風(fēng)在咆哮，卷著碎石和致命的輻射塵，像無數(shù)看不見的刀片切割著空氣。
就在他準(zhǔn)備沖入那片死亡風(fēng)墻的瞬間——
嗡——！
一種截然不同的、細(xì)微卻極具穿透力的機(jī)械蜂鳴聲，硬生生擠進(jìn)了風(fēng)嘯和檢測儀的尖鳴里。它冰冷、恒定，帶著金屬的質(zhì)感。
一道細(xì)小的、猩紅如血的光點，毫無預(yù)兆地穿透了翻涌的塵幕，像一只來自地獄的獨(dú)眼，瞬間釘在陳燼剛才站立的位置——那灘尚未完全凝固的、混著麥苗血淚的污血上。
紅光微微移動，冷酷地掃過他剛離開的角落，掃過灰影堵住的破洞，最后，穩(wěn)穩(wěn)地、精準(zhǔn)地，鎖定了他背著小滿、即將沖入風(fēng)沙的身影！
紅光籠罩的瞬間，陳燼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那不是恐懼，是獵物被天敵鎖定的本能寒意。
“禿鷲……”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掠奪者首領(lǐng)那改裝鉆頭的冰冷反光仿佛就在眼前。
無人機(jī)！他們被鎖定了！
那猩紅的光點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他。塵暴的嘶吼，檢測儀的尖嘯，骨骼在無聲溶解的倒計時……所有聲音都在這一刻被那冰冷、恒定的蜂鳴壓了下去。
沒有猶豫的時間了。陳燼猛地弓身，像一張繃緊到極限的硬弓，一只手死死托住背上的小滿，另一只手護(hù)住腰間的麥苗水壺，腳下發(fā)力，整個人如同離弦的箭矢，朝著塵暴最薄弱的方向——那片被灰影死死守護(hù)著的、暫時阻擋了鈷雨的破洞下方，狠狠撞了出去！
嗤啦——！
動作帶起的疾風(fēng)，瞬間撕裂了他本就破爛不堪的防護(hù)服肩部，露出底下繃緊的、古銅色的肌肉。
身后，那猩紅的、代表死亡坐標(biāo)的光點，在翻騰的塵暴中，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