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跟刀子似的刮過貧民窟的爛草棚子,嗚咽聲混著煤灰往人脖領(lǐng)子里鉆。
楊孤鴻背著小石頭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凍硬的泥地上,身后稀稀拉拉跟著幾十號礦工,個個佝僂著腰,眼神跟受驚的兔子似的亂瞟。白芷那點冰碴子似的傳音還在他腦子里嗡嗡響:
【天煞孤星克至親...師門重地...不敢賭...】
操!他喉嚨里滾過一聲低罵,牙根咬得死緊。仙門?狗屁!批個命就能把人釘死在泥坑里?他偏不信這個邪!背上小石頭滾燙的呼吸噴在他后頸,跟小火爐似的,好歹還喘著氣兒。鴻哥...石頭不想變礦渣...小家伙那氣若游絲的話刀子似的又戳了他心口一下。
“鴻...鴻哥...”那個瘦高礦工,叫老蔫的,縮著脖子湊過來,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咱...咱去哪兒???王扒皮的人肯定...”
“閉嘴!”楊孤鴻猛地頓住腳,眼珠子掃過身后一張張驚惶麻木的臉,“怕?怕就滾回去跪著!等著王扒皮把你們當(dāng)牲口埋了!”他聲音不高,卻像塊冰坨子砸在凍土上,硬邦邦的,“老子去討債!敢跟的,腰桿子挺直嘍!”
人群死寂。只有風(fēng)刮過破草席的呼啦聲。老蔫嘴唇哆嗦著,看著楊孤鴻背上那個昏睡的小身子,又看看自己那雙磨爛的手,猛地一挺那彎了十年的腰板:“跟...跟鴻哥!”
稀稀拉拉的應(yīng)和聲剛起來,就被一陣刺耳的銅鑼聲掐斷了脖子!
哐!哐!哐!
“奉府衙令!緝拿黑礦暴徒楊孤鴻!余者跪地免死!”尖利的嗓子跟破鑼似的炸開!街口呼啦啦涌出一片黑壓壓的人影!打頭的是個穿著皂隸服、腰挎牛尾刀的班頭,身后跟著幾十號衙役,個個拎著水火棍,再往后頭,是王家護(hù)院那幫熟面孔,領(lǐng)頭的三角眼漢子手里還拎著把寒光閃閃的硬弩!
“劉班頭!”三角眼漢子指著楊孤鴻,獰笑,“就是這礦奴!帶頭造反!殺了王管事的人!還勾結(jié)妖女傷了仙師!”
那劉班頭綠豆眼一翻,鼻孔朝天:“呔!刁民楊孤鴻!還不跪下伏法!”他手里銅鑼哐當(dāng)一敲,“拒捕者!格殺勿論!”
“伏你娘的法!”楊孤鴻把小石頭輕輕卸下,交給身后哆嗦的老蔫,往前踏了一步。他一身破麻衣被血和灰糊得看不出原色,后背三道弩箭豁口還在滲血,可那脊梁骨挺得像根燒不彎的鐵條,“王扒皮克扣工錢,活埋礦工,勾結(jié)妖道抽人骨髓煉丹!府衙不管?老子替天行道,倒成了暴徒?!”
“放肆!”劉班頭臉一沉,“王老爺乃本府良紳!豈容你這賤奴污蔑!拿下!”他手一揮,十幾個衙役如狼似虎地?fù)渖蟻恚∷鸸鲙еL(fēng)聲劈頭蓋臉砸下!
“操!”楊孤鴻不退反進(jìn)!他右腿那股新生的灼熱星流猛地一炸!整個人炮彈似的撞進(jìn)棍影里!左手快如鬼魅,啪地抓住一根砸來的棍頭,順勢一擰一送!那衙役慘叫一聲,胳膊脫臼,棍子到了楊孤鴻手里!
嗚——!
棍影橫掃!砰砰砰!沖在最前的三個衙役被砸得倒飛出去,口噴鮮血!楊孤鴻棍子不停,點、戳、掃、劈!那根尋常水火棍在他手里舞成了潑風(fēng)似的黑蟒!衙役們平日欺負(fù)老百姓還行,哪見過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眨眼間就被放倒七八個!
“放箭!放箭射死他!”三角眼漢子在后面急眼了,嘶聲大吼!
嗤嗤嗤!
三支閃著幽藍(lán)寒光的弩箭,毒蛇般從人群縫隙里鉆出,直射楊孤鴻面門、心口、小腹!角度刁鉆,狠辣無比!
“鴻哥小心!”老蔫在后面嚇得魂飛魄散!
楊孤鴻瞳孔驟縮!腦子里那幅星海炸裂的圖景猛地一閃!身體里那股被白芷強行壓下的、撕裂又粘合的劇痛和麻癢,轟然爆發(fā)!他幾乎是本能地,將手中搶來的水火棍往身前一豎!
鐺!鐺!噗嗤!
兩根弩箭撞在棍身上,火星四濺!第三支卻刁鉆地擦著棍子邊緣,狠狠扎進(jìn)他左肩窩!箭頭入肉,冰冷的劇痛瞬間炸開!一股陰寒歹毒的氣勁順著傷口往里鉆!
“呃!”楊孤鴻悶哼一聲,身子一晃,左臂瞬間麻了半邊!那根水火棍差點脫手!
“中了!他中箭了!上?。 比茄蹪h子狂喜大吼!剩下的衙役和護(hù)院嗷嗷叫著又撲上來!
楊孤鴻右眼被自己肩頭濺出的血糊了一片,視野猩紅。他看著那些猙獰撲來的面孔,看著后面劉班頭那張油滑得意的臉,看著三角眼漢子手里又搭上箭的硬弩...腦子里母親凍僵在雪地里的樣子,小石頭咳血的畫面,還有白芷那句冰冷的“天煞孤星”...所有畫面轟然絞在一起!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暴戾和灼熱,從他脊椎骨最深處猛地炸開!比礦洞塌方時更兇!更狂!他右手死死攥住那根染血的水火棍,左肩那支弩箭的箭桿被他“咔嚓”一聲硬生生掰斷!箭頭還留在肉里,血汩汩往外冒!
“王!家!”他喉嚨里滾出野獸般的低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子!
下一刻,他動了!不時后退!是迎著那片刀光棍影,拖著那條被箭毒侵蝕發(fā)麻的左臂,瘋虎似的反沖過去!右手的水火棍掄圓了,不再是棍法,是劈!是砸!是橫掃千軍!
砰!一個護(hù)院的腦袋像爛西瓜似的開了瓢!
咔嚓!一個衙役的肋骨被棍子掃斷,刺出胸腔!
他根本不管落在身上的棍棒刀影!后背、胳膊、大腿瞬間添了七八道血口子!可他像感覺不到痛!那雙被血糊住的眼睛,死死釘在遠(yuǎn)處街角——那里,一座氣派的朱漆大門,門楣上掛著金光閃閃的匾額:“積善流芳”!
“狗屁的善!狗屁的芳!”楊孤鴻嘶聲咆哮,身體里那股炸裂的星流和暴戾的血氣轟然灌入右手!那根普通的水火棍承受不住這股力量,“咔嚓”一聲從中間炸裂!他不管!攥著半截斷棍,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塊金匾,狠狠擲了出去!
嗚——!
半截染血的棍子,裹著他滿腔的恨意和星流蠻力,撕裂空氣,發(fā)出鬼哭般的尖嘯!
“攔住!”三角眼漢子駭然失色!
晚了!
轟——咔啦啦?。?!
斷棍精準(zhǔn)無比地砸在那塊“積善流芳”的金字匾額正中!木屑紛飛!金漆剝落!匾額從中間裂開一道猙獰的大縫!“流芳”兩個字被硬生生砸飛出去,只剩下歪斜的“積善”,像張嘲諷的爛嘴!
死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連風(fēng)都停了。
楊孤鴻拄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左肩的血順著胳膊往下淌,在地上積了一小灘。他抬起血糊糊的臉,咧開嘴,露出沾著血絲的牙,對著那片死寂的廢墟和驚駭?shù)娜巳?,嘶聲吼道?/p>
“利息!老子收了!”
風(fēng)卷著金匾的碎木屑,打著旋兒刮過劉班頭那張僵成石雕的胖臉。他手里銅鑼“哐當(dāng)”掉地上,滾了兩圈,沾滿泥灰。
“反...反了天了...”他嘴唇哆嗦著,綠豆眼瞪得溜圓,指著那歪斜的“積善”匾額,“你...你敢毀王老爺御賜金匾!誅...誅九族的大罪!”
“誅你祖宗!”楊孤鴻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左肩窩那斷箭茬子鉆心地疼,一股陰寒歹毒的氣勁順著血管往心口鉆,凍得他半邊身子發(fā)麻。他強撐著沒倒,右手死死摳著旁邊半截斷墻,指甲縫里滲出血絲,“老子的九族?就剩一個娘了!你們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雜種,也配提九族?!”
“拿下!拿下他!死活不論!”三角眼漢子從驚駭中回過神,臉都?xì)馔崃?,嘶聲咆哮!剩下的衙役和護(hù)院被他一吼,也紅了眼,嗷嗷叫著又往上撲!刀片子、水火棍、還有那閃著幽藍(lán)寒光的弩箭,全招呼過來!
“操!”楊孤鴻瞳孔一縮,那股剛壓下去的暴戾星流又在骨頭縫里亂竄!他猛地一蹬身后斷墻,碎石飛濺!人像頭受傷的豹子,不退反進(jìn),迎著那片刀光棍影就撞!右手閃電般探出,不是擋,是抓!噗嗤!一把抓住個衙役砸過來的水火棍!棍頭帶著風(fēng)聲砸在他右肩胛骨上,咔嚓一聲悶響!劇痛炸開!可他也借著這股力,身子陀螺似的猛旋!
嗚——!
那衙役被他連人帶棍掄圓了甩出去!人肉炮彈似的砸翻后面三四個撲上來的!慘叫聲炸成一片!
嗤!一支弩箭擦著他耳根飛過,帶走一綹頭發(fā)!
楊孤鴻根本不管!他腦子里就一個念頭——沖!沖進(jìn)那扇朱漆大門!王扒皮!老子今天活剮了你!
“攔住他!射腿!射腿!”三角眼漢子氣急敗壞地吼!
又是三支弩箭,毒蛇般射向他下盤!楊孤鴻左腿那股新生的灼熱星流猛地一炸!硬生生拖著發(fā)麻的右腿往斜刺里一蹦!嗤嗤嗤!三支箭全釘在他剛才落腳的地上,箭尾嗡嗡亂顫!
“鴻哥!小心后面!”老蔫抱著小石頭在后面嘶聲哭喊!
晚了!一個護(hù)院頭子模樣的壯漢,不知什么時候繞到他側(cè)后,手里鬼頭刀帶著凄厲的破空聲,攔腰橫斬!刀光雪亮!眼看就要把他劈成兩截!
楊孤鴻汗毛倒豎!躲不開!左臂麻得抬不起來,右肩剛挨了一棍子鉆心地疼!他猛地擰腰,用后背那三道還沒結(jié)痂的鞭痕硬扛!同時右腿灌注星流,狠狠往后一蹬!
噗嗤!
刀鋒入肉!后背皮開肉綻!血箭飆射!
砰!
他那一腳也結(jié)結(jié)實實踹在護(hù)院頭子小腹上!那人悶哼一聲,眼珠子凸出來,鬼頭刀脫手,捂著肚子蝦米似的弓下去!
劇痛和失血讓楊孤鴻眼前陣陣發(fā)黑。他踉蹌兩步,后背火辣辣地疼,那陰寒的箭毒混著新傷的血,冰火兩重天似的絞著他。他拄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血順著下巴頦滴答滴答砸在凍硬的泥地上。
“哈哈!不行了!這賤種不行了!”三角眼漢子狂喜,“上!剁了他!王老爺重重有賞!”
人群又蠢蠢欲動。
就在這時——
“鴻...鴻兒——!”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哭喊,猛地從王家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里炸出來!聲音嘶啞絕望,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雞!
楊孤鴻渾身劇震!猛地抬頭!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門被拉開一道縫。兩個膀大腰圓的護(hù)院,像拖死狗似的,架著一個瘦小佝僂的身影出來,狠狠摜在門口冰冷的青石臺階上!
“娘——?。?!”楊孤鴻目眥欲裂!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p>
那趴在地上的,正是他娘楊氏!破棉襖被撕扯得露出里面發(fā)黑的棉絮,枯草似的頭發(fā)散亂著,沾滿了泥污和...血!她臉上青紫一片,嘴角淌著血沫子,一只眼睛腫得只剩條縫,另一只卻死死瞪著臺階下的楊孤鴻,渾濁的淚水混著血往下淌。
“賤婦!嚎什么喪!”門里踱出個穿著綢緞馬褂、留著兩撇鼠須的干瘦老頭,三角眼,正是王扒皮的狗頭師爺!他捏著鼻子,嫌惡地踢了楊氏一腳,“老爺心善,留你條賤命!讓你這野種兒子跪著爬進(jìn)來磕頭認(rèn)罪!興許還能賞你個全尸!”
“王扒皮!我操你祖宗——??!”楊孤鴻喉嚨里爆出野獸瀕死般的咆哮!渾身血液都沖上了頭頂!那股被箭毒壓制的暴戾星流,轟然沖破所有阻礙!在他四肢百骸里瘋狂奔涌!皮膚底下銀白的星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跳躍、炸裂!后背的刀傷、肩窩的箭傷,瞬間被這股狂暴的力量撕裂、灼燒、又強行粘合!劇痛鉆心!可他感覺不到!腦子里只剩下臺階上娘親那張青紫淌血的臉!
“鴻...鴻兒...跑...跑啊...”楊氏掙扎著抬起頭,用盡力氣嘶喊,血沫子噴在冰冷的石階上。
“跑?”師爺嗤笑一聲,三角眼里閃著惡毒的光,“往哪跑?老爺說了,你這野種要是敢跑——”他猛地一揮手!
嘩啦!
一桶腥臊惡臭的糞水,從門樓上劈頭蓋臉澆下來!
“啊——!”楊氏被澆了個透心涼!惡臭的糞水灌進(jìn)她嘴里、鼻子里,糊滿了她枯槁的臉和頭發(fā)!她蜷縮在冰冷的石階上,劇烈地咳嗽、干嘔,瘦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娘——?。。 睏罟馒櫟暮鹇曇呀?jīng)不是人聲!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在嚎叫!他眼睛徹底紅了!瞳孔深處那兩簇慘白的星點瘋狂旋轉(zhuǎn),幾乎要燒穿眼眶!左肩那斷箭茬子被他體內(nèi)狂暴的星流硬生生逼出,“噗”地一聲帶著一溜黑血射進(jìn)泥地!右肩胛骨的裂痛被這股滔天恨意徹底碾碎!
“老子!宰!了!你!們!”
他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殺氣!
轟!
他腳下凍硬的泥地猛地炸開一個淺坑!人化作一道裹著暗紅血芒的殘影,瘋魔般沖向那高高的臺階!擋路的衙役護(hù)院被他撞得骨斷筋折,慘叫著飛出去!他眼里只有臺階上那個在糞水里掙扎的瘦小身影!只有那扇洞開的、吃人的朱漆大門!
“放箭!快放箭!”三角眼漢子嚇得魂飛魄散!
嗤嗤嗤!
最后幾支淬毒弩箭不要命地射來!
楊孤鴻不躲不閃!右手五指箕張,朝著射來的弩箭虛空一抓!
嗡——!
一股無形的、狂暴的吸力猛地爆發(fā)!那幾支快如閃電的弩箭,竟硬生生在半空凝滯了一瞬!箭頭劇烈顫抖!緊接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咔嚓!咔嚓!咔嚓!
精鐵打造的箭桿,寸寸斷裂!箭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袅艘坏兀?/p>
“妖...妖怪??!”不知誰先喊了一嗓子,人群徹底炸了鍋!衙役護(hù)院哭爹喊娘地往后潰逃!
楊孤鴻一步踏上染血的青石臺階!冰冷的石階上,還殘留著娘親掙扎的痕跡和那刺鼻的惡臭。他看都沒看癱軟在門邊、褲襠濕透的師爺,血紅的眼珠子死死盯著洞開的大門深處。
“王!扒!皮!”
他嘶聲咆哮,聲浪震得門樓上的瓦片簌簌掉落!
“給老子!滾出來受死——?。。 ?/p>
吼聲未落,門內(nèi)陰影里,一道雪亮的刀光,毫無征兆地,撕裂黑暗,帶著刺骨的腥風(fēng),直劈他面門!刀光后面,是一雙毫無感情的、死灰色的眼睛!
刀光!
雪亮!腥!快得像道劈開腦漿的閃電!直剁楊孤鴻面門!
死灰色的眼珠子在門內(nèi)陰影里,冷得像凍了萬年的冰坨子。
“滾!”楊孤鴻喉嚨里炸出野獸般的咆哮!不躲!不退!迎著刀光,那只剛虛空捏碎弩箭的右手,五指猛地張開,不管不顧朝著刀鋒就抓!
嗤——!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炸開!火星子混著血沫子飛濺!
刀鋒砍進(jìn)他掌心!深可見骨!可那只血糊糊的手,竟像鐵鉗似的死死攥住了刀刃!狂暴的星流順著手臂瘋涌,皮肉被刀氣割得嗤嗤作響,焦糊味混著血腥沖天而起!
“死!”門內(nèi)陰影里傳來一聲沙啞的冷哼。刀身猛地一旋!絞肉機似的要把他手掌攪碎!
“死你娘!”楊孤鴻眼珠子血紅!左肩那被箭毒侵蝕的麻痹感,硬是被滔天恨意沖開!他左手并指如刀,不管不顧,朝著門內(nèi)那雙死灰眼睛的位置,狠狠捅了過去!指尖星芒吞吐,撕裂空氣發(fā)出鬼哭般的尖嘯!
門內(nèi)人顯然沒料到這礦奴敢以傷換命!刀勢微微一滯。
就這一滯!
楊孤鴻右手死攥刀鋒不放,身子借著刀絞之力猛地往里一撞!左手指刀毒蛇般鉆進(jìn)門內(nèi)陰影!
噗嗤!
指尖傳來捅破皮囊的觸感!溫?zé)嵴吵淼囊后w濺了他一臉!
“呃!”門內(nèi)一聲悶哼!刀光驟散!
楊孤鴻趁機猛沖進(jìn)門!眼前豁然開朗,是王家那氣派的前院。青石板鋪地,假山流水,可現(xiàn)在全被血和殺氣染透了!
他右手還死死攥著半截斷刀——剛才那一下硬碰硬,精鋼刀身竟被他生生掰斷了!斷口處還滴著血,有他的,也有門內(nèi)那人的。
門廊陰影里,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瘦高漢子踉蹌退出來,胸口一個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血。他捂著傷口,那雙死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驚駭:“星...星力?!你是魔...”
“魔你祖宗!”楊孤鴻根本不給他廢話的機會!斷刀在手里一旋,當(dāng)成匕首,合身撲上!星流灌入斷刃,發(fā)出嗡鳴!直刺對方咽喉!
瘦高漢子重傷之下動作慢了半拍,勉強側(cè)身,斷刀擦著他脖子過去,帶飛一溜皮肉!他反手一掌拍向楊孤鴻心口,掌心黑氣繚繞!
砰!
楊孤鴻不閃不避,用胸膛硬接了這一掌!哇地噴出一口黑血!肋骨不知道斷了幾根!可他左手如電,五指成爪,狠狠摳進(jìn)對方胸口的血窟窿里!用力一撕!
“啊——!”凄厲的慘嚎響徹庭院!
瘦高漢子半個胸膛被硬生生撕開!內(nèi)臟混著血瀑嘩啦啦流了一地!他眼珠子凸出來,死死瞪著楊孤鴻,喉嚨里嗬嗬兩聲,噗通栽倒,抽搐兩下不動了。
楊孤鴻拄著斷刀,大口喘著粗氣,血混著汗糊了滿臉。胸口火辣辣地疼,那黑氣掌力陰毒,正在侵蝕他內(nèi)臟??伤櫜簧?!血紅的眼珠子掃過空蕩蕩的前院,嘶聲咆哮:“王扒皮!滾出來——!”
“鴻...鴻兒...”臺階方向傳來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喚。
楊孤鴻猛地回頭!
青石臺階上,楊氏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門內(nèi)爬。糞水混著血在她身下拖出長長的污痕。她那只沒腫的眼睛,死死盯著門里的兒子,渾濁的淚水沖刷著臉上的污穢。
“娘!”楊孤鴻心膽俱裂,扔掉斷刀就要沖過去!
“老爺有令!放箭!射殺賤婦!”師爺那尖利的聲音突然從側(cè)面回廊炸響!
嗖嗖嗖!
十幾支弩箭從假山后、回廊頂、花窗里激射而出!目標(biāo)不是楊孤鴻!是臺階上爬行的楊氏!
“不——?。。 睏罟馒櫮勘{欲裂!瘋了一樣撲過去!可他離得太遠(yuǎn)!太遠(yuǎn)!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聲音悶得讓人心碎!
楊氏瘦小的身體猛地一僵!后背、后心、腿上瞬間插滿了顫巍巍的箭桿!她往前爬的動作頓住了,那只伸向門內(nèi)的手,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石階上。血,混著糞水,在她身下迅速洇開。
“娘...娘啊——!?。 睏罟馒檽涞脚_階下,看著娘親背上那密密麻麻的箭羽,看著那只再也不會抬起的手,腦子里轟的一聲!天塌了!地陷了!整個世界只剩下血紅!
他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染血的石階前。顫抖的手,輕輕碰了碰娘親冰涼的手指。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從他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撕心裂肺!穿云裂石!整個王家大宅都在這一聲嚎叫中震顫!瓦片簌簌掉落!
嗡——?。?!
他體內(nèi)那股狂暴的星流,徹底失控了!像億萬座火山同時噴發(fā)!皮膚寸寸龜裂!暗紅色的血光混雜著刺目的銀白星點,從他每一個毛孔里噴射出來!頭發(fā)根根倒豎!雙眼徹底被慘白的星芒吞噬!沒有眼白!沒有瞳孔!只有兩團(tuán)瘋狂旋轉(zhuǎn)、燃燒的白色旋渦!
“死!都給我死——?。。 ?/p>
他猛地站起!不再是人的形態(tài)!像一尊從血海巖漿里爬出來的魔神!右腳狠狠一跺!
轟隆——!?。?/p>
腳下堅硬的青石板炸成齏粉!恐怖的沖擊波呈環(huán)形炸開!假山崩碎!回廊坍塌!花窗爆裂!那些躲在暗處放冷箭的護(hù)院、弩手,像被無形的巨錘砸中,慘叫著噴血倒飛!人在半空就炸成一團(tuán)團(tuán)血霧!
“怪...怪物??!”師爺癱在回廊拐角,褲襠濕透,看著那尊血焰魔神一步步踏著廢墟走來,嚇得魂飛魄散!
楊孤鴻(或者說那尊魔神)根本沒看他。他走到臺階上,輕輕抱起娘親冰冷的、插滿箭矢的身體。動作溫柔得讓人心碎。
然后,他抬頭。那雙燃燒的白色旋渦,鎖定了正廳那扇緊閉的、雕花鑲金的厚重木門。門后,傳來王扒皮殺豬似的尖叫:“擋??!擋住他!仙師!仙師救命?。 ?/p>
“門...”魔神喉嚨里滾出沙啞的音節(jié),像是砂輪摩擦骨頭,“...礙事?!?/p>
他抬起右手。那只手已經(jīng)完全被血光和星點覆蓋,看不清形狀。對著那扇象征著王家富貴和權(quán)勢的金漆大門,虛虛一按。
沒有聲音。
但整扇門,連帶著門框、墻壁、甚至小半個屋頂,瞬間塌陷!不是碎裂!是湮滅!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生生抹去!露出后面正廳里,癱軟在太師椅上、面無人色的王扒皮,和他身邊一個穿著道袍、正手忙腳亂掏符箓的胖道士!
“饒...”王扒皮那個“命”字還沒出口。
魔神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面前。那只血光星點繚繞的手,輕輕按在了他油光水滑的胖臉上。
噗嗤!
像捏碎一個爛西瓜。紅的、白的、黃的...噴濺了旁邊胖道士滿頭滿臉!
“啊——?。 迸值朗繃樀没觑w天外,手里的符箓噗嗤自燃,化作一道青光就要遁走!
魔神另一只手隨意一抓。
嗡!
那遁光像是撞在無形的鐵壁上,瞬間潰散!胖道士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雞,懸在半空,四肢亂蹬。
魔神那雙燃燒的白色旋渦“看”向他。沒有情緒。只有純粹的、冰冷的毀滅。
“不...不要...”胖道士尿了褲子。
魔神的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頸骨碎裂的聲音清脆悅耳。胖道士的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耷拉下來,眼珠子凸出,死不瞑目。
魔神松開手,尸體噗通落地。
他抱著娘親冰冷的身體,站在一片狼藉、尸橫遍地的王家正廳。血光和星點緩緩收斂,露出楊孤鴻那張布滿血污、卻一片死寂的臉。那雙眼睛里的白色旋渦消失了,只剩下空洞和死灰。他慢慢低下頭,看著懷里娘親那張青紫腫脹、沾滿污穢卻再也不會對他笑的臉。
“娘...”他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門...兒給你...劈開了...”
他抱著娘親,一步一步,踏著廢墟和血泊,走出這人間地獄般的王家大宅。外面,陽光慘白。老蔫抱著昏迷的小石頭,和幾十個礦工遠(yuǎn)遠(yuǎn)站著,看著那個抱著血尸走出來的身影,一個個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敬畏。
楊孤鴻走到他們面前,空洞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驚惶的臉。
噗通!
老蔫第一個跪了下去,頭埋進(jìn)泥里,渾身篩糠。
緊接著,噗通噗通,幾十號人全跪下了,鴉雀無聲。
楊孤鴻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彎下去的脊梁。看著他們埋在泥里的腦袋。
“起來...”他嘶啞地說,聲音不大,卻像刀子刮過每個人的心,“都...起來...”
沒人動。只有壓抑的抽泣聲。
“老子說...”楊孤鴻猛地吸了口氣,胸腔里火燒火燎地疼,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血沫子的嘶吼炸開在死寂的廢墟上空:
“給老子!站直嘍——?。?!”
吼聲在廢墟上空回蕩。
風(fēng)卷著血腥和焦糊味,刮過跪倒的人群。
一個。兩個。三個...
佝僂了十年的脊背,在血與火的廢墟前,銹跡斑斑地,顫抖著,卻一點點,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