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王扒皮個(gè)狗雜種！”
楊孤鴻一鎬頭鑿在煤壁上，火星子混著黑灰炸開，嗆得他肺管子生疼。
脊背上道道鞭痕火辣辣地燎著，結(jié)痂的舊傷疊著新傷，滲出的血把破麻衣黏在肉上。
十年了，打從八歲被扔進(jìn)這鬼礦洞，他就活得像條刨食的土狗。
“嗚...鴻哥...”角落蜷著的小身子突然抽抽起來。楊孤鴻心里咯噔一下，甩了鎬頭撲過去。
小石頭那張臟臉上透出股死灰色，瘦雞崽似的胸口呼哧帶喘，咳出口黑紅的血沫子濺在煤渣上：“冷...骨頭縫里...像有冰錐子捅...”
“撐?。 睏罟馒櫵合滦淇卩駠鹘o他擦嘴，手指頭碰到石頭滾燙的額頭心里直發(fā)沉。
狗日的礦上瘟疫，這半月已經(jīng)抬出去七具小尸體了。王扒皮那畜生連口藥渣都不舍得給礦崽子！
“哐當(dāng)！”
礦道口猛地砸進(jìn)來束光，監(jiān)工劉禿子拎著鐵鞭叉腰堵在光暈里，唾沫星子噴出三尺遠(yuǎn)：“磨蹭啥！今日任務(wù)翻倍！交不出十筐星鐵礦，全他媽給老子餓三天！”
人群死寂一片。有個(gè)干瘦老頭佝僂著往前挪：“劉爺...娃子們病得站不直了...”
“站不直？”劉禿子鞭子一抖抽得老頭翻滾慘叫，“那就爬著挖！星鐵是給仙師老爺煉飛劍的！賤命也配喊累？”
楊孤鴻攥著的拳頭發(fā)抖，指甲掐進(jìn)掌心血線往下淌。他盯著監(jiān)工腰間的羊皮水囊——昨天親眼看見這雜碎往里倒藥粉。小石頭喉嚨里的風(fēng)響聲越來越急。
“鴻哥...”石頭忽然抓住他胳膊，小黑眼珠里像點(diǎn)起最后把火，“石頭...不想變礦渣...”
轟！
腦漿子里的弦崩了。楊孤鴻野豹子似的彈起來，劈手拽下監(jiān)工水囊，踹開人就沖洞口狂奔！
“操！反了天了！”劉禿子嗷嗷叫著追，“楊瘸子你找死！”
鞭影破空劈來，楊孤鴻護(hù)著藥囊不管不顧前沖，后背皮開肉綻也不回頭。洞口陡坡就在眼前，他蹬地猛躥——
白光！
刺得他眼前一黑。云頭上懸著個(gè)人影，霜雪似的白袍被山風(fēng)鼓蕩，腳下長(zhǎng)劍嗡鳴震落碎石。
“仙...仙師？”劉禿子趴在地上像條嚇癱的蛆。
那女子踏劍落地，寒潭似的眼掃過礦洞，聲音跟冰珠子砸石縫似的：“人命貴過靈石。藥留下?！?/p>
監(jiān)工哆嗦著不敢抬頭：“上仙...這藥是給王管事...”
“再說一遍？”女子指尖微抬，寒氣“咔嚓”凍住他半條胳膊，“藥留下，人滾?！?/p>
劉禿子連滾帶爬逃了。女子目光落在咳血的小石頭身上，袖里滑出?，摪子竦ぃ骸靶⊥拮樱瑥堊??！?/p>
楊孤鴻喘著粗氣看她指節(jié)捏著丹藥擦過石頭干裂嘴唇，鼻尖嗅到點(diǎn)冷梅香，又澀又清。小石頭喉嚨響了兩聲，鐵青的臉肉眼可見地透出火氣。
“謝...謝謝神仙姐姐！”他撲通跪倒就要磕頭。
靴尖勾住了他膝蓋：“救個(gè)人罷了，跪什么？”霜雪樣的臉難得擰了下眉，“叫什么？”
“楊孤鴻！狗窩里爬出來的孤兒！”他把胸脯拍得山響，“您要我這條命？現(xiàn)在就拿去！”
女子清冷冷遞過水囊：“命自己揣著。喂完藥帶所有礦工出來領(lǐng)糧，少一人——”劍穗上銀鈴叮當(dāng)一響，“我掀了這黑礦！”
楊孤鴻抓著水囊懵在原地，洞口強(qiáng)風(fēng)刮得他破衣呼啦啦響。懷里小石頭突然咳著揪緊他衣領(lǐng)：“哥！塌方——快跑！！”
地龍拱背般的轟鳴猛地從腳底炸起！
“跑——?。?！”
小石頭那聲破鑼嗓子劈進(jìn)耳朵的瞬間，楊孤鴻腦子嗡地一響。不是怕，是十年礦奴烙進(jìn)骨子里的狠勁兒炸了！他猿猴似的撈起小石頭往背上一甩，腳底板碾著煤渣猛蹬！身后礦道像被巨獸嚼碎的骨頭，頂梁柱“咔嚓”爆裂聲追著腳后跟砸！
煙塵跟潑墨似的糊過來。楊孤鴻眼前一抹黑，肺里灌滿嗆死人的碎石粉。全憑肌肉記憶往透風(fēng)處沖！右腿舊傷疤被飛石劃開，血混著汗糊了一褲管，火辣辣地疼。
“扔...扔下我...”背上小石頭被顛得斷斷續(xù)續(xù)地嚎。
“閉嘴！老子背得動(dòng)！”楊孤鴻嗓子眼齁出血腥氣。操蛋！這窟窿眼大的塌方口就在前頭十丈！夠快就能活！
轟隆——！！
整座山像是被天錘砸中脊梁骨！巨巖瀑布般傾瀉下來！礦道入口的光眨眼就被吞了大半！絕望像冰水澆了他一身。
完了！這死路！楊孤鴻牙咬得咯嘣響，眼看黑沉沉的山石蓋頂砸下——
錚！
一道雪亮的劍光斜刺里劈開煙瘴！比礦燈還刺眼！
碎石暴雨撞上那道劍光，竟跟豆腐似的簌簌碎成渣！云頭上那抹白影快得像閃電，俯沖時(shí)帶起的罡風(fēng)吹得楊孤鴻一個(gè)趔趄！霜雪似的廣袖一卷，他和小石頭像破麻袋似的被一股巨力甩向塌方口的縫隙！
“抓緊！”冷冽的女聲刮過耳膜。
楊孤鴻撞在碎石堆上，骨頭縫都震麻了，卻本能地死死摟住背上哇哇吐的小石頭。煙塵里，白芷素手并指如劍，凌空一劃！嗤啦——！一道水桶粗的冰藍(lán)劍氣撕裂塌方的巖塊，硬生生在碎石瀑布里劈出條一人寬的縫！
“滾出去！”她聲音凍得像塞北寒風(fēng)，腕子一抖，氣浪轟地拍在楊孤鴻背上！
巨大的推力頂著他跟石頭炮彈似的從那道劍劈開的生路里射了出去！天光刺眼！滾燙的風(fēng)裹著自由的味道猛灌進(jìn)肺里！
砰！他和小石頭滾作一團(tuán)砸在礦洞外的硬泥地上，啃了滿嘴草根。
“噗——咳咳咳！”小石頭弓著腰吐黑水。楊孤鴻手忙腳亂給他拍背，眼珠子卻死死黏在礦洞口——
煙龍似的塵柱沖天而起！最后一塊千斤頂梁巖轟然砸落，徹底封死了洞口！那道劈開生路的白色人影，被滾滾黑煙一口吞沒！
“白先生——！！！”楊孤鴻喉嚨里爆出一聲嚎，手腳并用往前爬。
“小兔崽子們命挺硬??？”陰陽怪氣的聲音橫插過來。監(jiān)工劉禿子拎著鐵鞭，領(lǐng)著十幾個(gè)壯漢堵死了路，皮笑肉不笑，“正好！仙師大人交代了，里頭埋了的算礦難！活著的——偷藥、抗命、帶人造反！給老子剁了喂后山狼！”
刀片子噌噌出鞘的寒光刺得人眼疼。劉禿子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尤其是你！楊瘸子！老子這口牙，得拿你心肝下酒！”
楊孤鴻半跪在地上，死死盯著徹底封死的礦洞。小石頭還趴在他背上咳得撕心裂肺。草！活路通了，死路來了！他沾滿煤灰血痂的臉猛地扭向那群打手，喉嚨里滾出野獸般的低吼，沾血的牙齒咬得咯咯響：“來啊！老子正好憋著股火，沒地方燒！”
礦洞廢墟死寂。一縷青煙無聲無息地從石縫里冒出。緊接著，碎石堆底下傳來咔吧一聲脆響！
嗤——！
一道凝練如冰錐的藍(lán)光猛地穿透厚厚巖層！碎石堆“轟”地炸開！白煙翻涌中，那道纖塵不染的白袍身影，踩著一塊飛旋的斷劍破土而出！手里掐小雞崽似的拎著個(gè)人——朱管事！那孫子臉色紫得像豬肝，腳在半空直蹬！
白芷穩(wěn)穩(wěn)落地，甩手把面口袋似的朱管事?lián)ピ趧⒍d子面前，濺起一蓬灰。霜雪似的臉上沾了道灰痕，眼神卻凍得能殺人：“誰讓你們動(dòng)手的？”
礦場(chǎng)死寂。白芷袍袖一撣，那點(diǎn)子塵灰撲簌簌落地，人還是白得像峭壁頂新積的雪。她腳下，朱管事翻著白眼直抽抽，褲襠濕了一片。
劉禿子那群刀斧手僵在原地，手里的刀舉也不是放也不是。狗東西！楊孤鴻心里啐了口，把背上的小石頭放草窩里躺好，順手抄起塊帶棱角的碎石藏在身后。神仙手段也有打盹的時(shí)候，得防著這群土狗撲上來咬人！
白芷沒看那群嚇傻的打手，冰碴子似的視線刮過擠成一團(tuán)的礦奴：“能喘氣的，站我身后?！?/p>
稀稀拉拉的步子挪起來，畏畏縮縮拖泥帶水。十年礦坑早把骨頭打折了。
“沒吃飯？！”楊孤鴻陡然炸雷似的吼了一嗓子，把所有人驚得跳起來，“白先生的話聽不懂？站直了！腰挺起來！骨頭沒讓狗啃干凈呢！”
他瘸著腿第一個(gè)走到白芷斜后方，沾滿煤灰血痂的背繃得筆直，像把豁了刃但寧折不彎的破刀。人群被他吼得一個(gè)激靈，腰桿子竟稀里糊涂地跟著挺起來幾分。
“呵！神仙娘們好威風(fēng)！”天邊猛地砸來道油滑的調(diào)子。
黑云裹著一艘浮空的錦緞大船碾過頭頂，船頭躺著個(gè)肥肉顫巍巍的胖子，叼根細(xì)銀管子吞云吐霧。王扒皮！這畜生來得真他媽快！他旁邊站著個(gè)三角眼老道，手捏拂塵一副仙風(fēng)道骨，眼神卻刀子似的刮人。
“王管事，”白芷聲音紋絲不動(dòng)，像落在冰上的霜花，“縱容監(jiān)工克扣人命，強(qiáng)奴作惡，你待如何？”
“如何？嘖！”王扒皮朝云下吐了口濃痰，那痰精準(zhǔn)砸在劉禿子腳邊，“這不聽話的奴才，殺了就完事兒嘛！倒是您...白云宗的仙子吧？擅闖礦區(qū)，傷我管事...” 他綠豆眼瞇成縫，油膩膩的目光黏在白芷臉上打轉(zhuǎn)，“留下陪弟兄們耍幾天，這事兒也算——”
嗖！
話沒完，白芷指尖那道剛剛劈開塌方的冰藍(lán)劍氣陡然大盛，一道小指粗的冰刺貼著王扒皮的肥臉飛過，“哧”地洞穿飛舟錦帳！肥豬臉上的油汗瞬間凝成冰珠子。
“三息，”白芷的聲音壓得極低，一股子腥甜味兒沖上喉嚨又被她狠狠壓下去，“滾，或死?！?/p>
三角眼道士猛地踏前一步，拂塵銀絲瘋長(zhǎng)，毒蛇般纏向白芷！威壓劈頭蓋臉壓下，后面剛挺起腰桿的礦奴噗通跪了一地！
楊孤鴻頭皮發(fā)炸，攥著的尖石猛地舉起——操！干他娘！
轟?。。?/p>
云層突然被撕開個(gè)大口子！更亮的、刺得人掉淚的劍光劈頭澆下！一道比白芷的劍氣亮百倍、霸千倍的白金匹練，從天而降精準(zhǔn)砍在那道士拂塵上！
“啊——！?。 崩系缿K嚎一聲，拂塵炸成漫天飛絮，捂著焦黑的右臂從飛舟上栽下來！飛舟轟隆巨響被劈成兩截！王扒皮殺豬似的尖叫，跟半截船一起打著旋兒砸進(jìn)黑黢黢的廢礦坑里，慘嚎被深淵悶聲吞掉。
劍光散去。一個(gè)小姑娘踩著團(tuán)雪白云霧懸在半空，藕絲羅裙裹著纖細(xì)身段，眉目冷得像雪山尖剛凝的琉璃，腰間懸著的玉柄短劍還在嗡嗡震鳴。她瞥了眼下面狼藉，秀氣的眉毛擰起來：“聒噪。”
“圣...圣女大人！”摔暈的道士醒過來，看見那姑娘嚇得魂飛天外，顧不得斷臂趴地上咚咚磕頭。
她沒理會(huì)道士，靴尖輕點(diǎn)落到地面，目光掃過一臉平靜的白芷，最后釘在楊孤鴻身上。楊孤鴻還攥著那塊要砸道士的尖石頭，背上鞭痕裂了，血滲過破衣蜿蜒得像蚯蚓。他就這么挺著脊梁，狗屎糊臉，眼神卻像要把天燒出個(gè)窟窿。
朱雅莉往前走了一步。云錦靴底踩在灰黑煤渣上格外刺眼。所有人都屏著氣。
一步。兩步。她停在楊孤鴻跟前，比他矮半個(gè)頭，那通身的氣派卻壓得后面礦奴又噗通跪倒一片。楊孤鴻梗著脖子不躲，眼神又野又亮。朱雅莉忽然伸出纖纖玉手，不是拂塵不是劍，就那么直直朝他血污泥濘的手抓去！
“跟我走。”
三個(gè)字，石破天驚！楊孤鴻整個(gè)僵住。
“此子身負(fù)邪功，殺戮管事...”斷臂道士還在嚎。
“我說，”朱雅莉頭也沒回，聲音輕得像雪片飄落，腰間的玉柄短劍卻“鏘”一聲龍吟出鞘半寸，“跟我走?！?/p>
沒人敢吭聲了。那劍吟震得所有人心尖狂抖。
楊孤鴻盯著伸到面前的這只手，五指蔥白，指甲泛著珍珠光澤，跟他黑乎乎裂著血口的爪子天差地別。他喉嚨里咕嚕了一聲，突然咧嘴一笑，白牙上還沾著灰，血污泥濘的黑爪子猛地探出，一把攥住那只皓白手腕！用力一握！一個(gè)臟污烏黑的血手印，就那么毫不客氣地蓋在了無瑕的云錦袖口上，刺眼得緊。
“臟成這樣兒，圣女不怕？”他聲音嘶啞，眼神卻燙得像燒紅的烙鐵。
朱雅莉任由他攥著，雪似的臉上半點(diǎn)波瀾都沒有。反手握住他手腕，把他那只黑手舉到半空，讓那刺眼的臟污血掌印曝在所有人視線里。清冷的聲音砸碎一地的死寂：
“此人星魂灼灼，身有血勇，可為我道侶！”
“——什么？！”尖利的嚎叫從后面炸開。那天劍宗執(zhí)事帶著滿身煙塵狼狽趕來，臉都綠了，“圣女！您道體尊貴，豈能讓賤奴玷污！此乃...”
朱雅莉握著楊孤鴻手腕的手紋絲不動(dòng)，另一手并指如劍，斜斜向身后一揮。玉柄短劍清嘯一聲，化作一道驚鴻白電！
“噗嗤！”執(zhí)事頭頂玉冠炸成粉末，發(fā)髻被削掉半邊，頭發(fā)亂糟糟耷拉下來遮住半張?bào)@怒到扭曲的臉。
“本座道侶，”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凝冰砸地，傳遍整個(gè)礦區(qū)，“輪不到蛀蟲置喙?！?/p>
風(fēng)卷著煤灰打著旋兒從兩人僵持的手臂間穿過。楊孤鴻手掌下是她微涼的細(xì)膩皮膚，臟污血印蹭著錦緞。背后是嘩啦啦跪倒一片的人頭和執(zhí)事那屈辱到扭曲的臉。草！這鬼日子，真他娘像做夢(mèng)！還是場(chǎng)離大譜的夢(mèng)！
礦場(chǎng)廢墟死寂，只有遠(yuǎn)處廢礦坑里隱隱傳來王扒皮殺豬似的哼哼。